作者:郁都
明无应站在他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良久才笑着问道:“嗯,又梦游了?”
明无应身上衣衫齐整,倒是谢苏自己坐在被子上,还有半截袖子被他压在身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听到明无应说出梦游两个字,谢苏心下稍稍一松。
明无应却原地踱着步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趁此机会,谢苏将目光从烛台上移开,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他正在心中飞速想着破局之法,自己若是此刻站起来就这么走出去,明无应会不会放过他,就看到身前的人再向他靠近一分。
明无应的语气很是斟酌:“听说梦游的人是不能叫醒的,不如,今夜你就在这里睡吧。”
谢苏浑身一僵。
明无应又向他走近一步,漫不经心道:“不过这床榻好像窄得很,也不知道睡不睡得下两个人?”
谢苏拢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知道明无应已经看出来自己是装的,是故意这么说。
他空咽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继续装下去,明无应觉得无趣,自然也就不逗弄他了,还是破罐破摔,站起来就走更好。
这么犹豫一瞬,明无应已经又向他走近一步。
他背光而立,身形边缘被暖黄灯烛镀上一层淡光。
明无应看他一眼,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谢苏都看不出明无应的手指是如何动作,就看到他的腰带被解开了。
继而除去了那件青色外衫。
谢苏坐在床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都木了。
竟还有个诡异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他今夜潜入明无应的房间,本来就是为了趁着明无应睡着,查看他的左臂到底受了什么伤,虽然现在已经全然偏离了自己的预计,但明无应若再脱下去,自己的目的好像算是……歪打正着?
是以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仍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明无应修长的手指移向自己的衣襟,然后轻轻地勾了一下。
松散的衣襟之间,若隐若现肌理流畅的坚实胸膛。
明无应似是端详了片刻谢苏脸上的神情,上前一步,俯下身来。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谢苏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明无应偏过头去,他说话语调很低,含混着气声,不容抗拒地萦绕在谢苏耳边。
“人在梦游的时候,也会脸红吗?”
谢苏呼吸一窒,余光中明无应的右手一动,已经按住了自己的后颈。
汹涌的睡意一瞬袭来,谢苏连一次眨眼的时间都支撑不住,就向后倒了下去。
最后留在他视野里的,是明无应随意抬了抬手,桌上那盏灯烛就熄灭了。
第102章 问剑昆仑(一)
大约是因为前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谢苏先是被淳于异掳到了木兰长船上,又在溟海上遇到了袭击,他这一觉睡得很是黑沉,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醒来的时候,谢苏望着天花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才想起自己睡着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谢苏几乎以为自己转个身,就会看到明无应的脸。
而明无应却不在房间里。
他翻身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昨夜他想趁明无应睡着,进来检查一下他的左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明无应抓个正着。
想假装自己是在梦游,结果反而是作茧自缚。
明无应的声音,明无应的气息,他挑开自己衣襟的修长的手指,谢苏只要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来。
他蹙着眉,想起来的事情越多,就觉得耳根越烫。
此外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横冲直撞。
让他恼羞成怒的不是明无应故意说出口的那些话,是自己在面对他时所有本能般的反应。
心跳变快,手心很热,还有身体莫名其妙的紧绷。他向来招架不了明无应。
谢苏是到了走出房间的时候,才发觉外面天光大亮,早已过了辰时,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小院幽静,其中却不见明无应的身影。
院中那棵香樟树香气沉静,枝繁叶茂,树冠几乎遮天蔽日,远处的碧色天空中是往来昆仑各峰,连珠一般忙碌的飞舟。
崇山峻岭之间,一道飞舟自云雾中穿行,落向谢苏此刻所在的云浮峰。
待得飞舟落下,童子卷起竹帘,谢苏才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是丛靖雪和徐道真。
徐道真一见谢苏,立刻眉飞色舞地一笑。
丛靖雪走下飞舟,声音清朗:“师尊命我前来接你去玉簪峰,谈致远及那些蒙面人都关在那里。”
谢苏嘴唇微微一动,还没说话,那徐道真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笑道:“你师尊已经被掌门师兄请去了,到了玉簪峰,你自然就能见到他。”
丛靖雪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
谢苏没说什么,跟着丛靖雪进入飞舟。
他这一觉睡得太久,此时昆仑弟子们例行的早课甚至都已经结束。
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起得迟了。”
丛靖雪一笑,正要说话,徐道真已经抢在他前面,笑眯眯地看向谢苏。
“不妨事不妨事,你师尊特意吩咐了,不需那么早叫你起来,”徐道真眼神流转,笑容却莫名有些暧昧,“起得迟,应当是累着了。”
这“累着了”三个字,她微微拖长了声调,丛靖雪轻咳了一声,当即把目光转向窗外。
谢苏虽然觉得徐道真像是话里有话,但实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们在溟海上遇袭,自己一夜没睡,确实有些疲累,这又哪里不对了?
徐道真打量着他,似乎忍俊不禁。
谢苏觉得从自己乘上飞舟开始,徐道真就一直在看他。
昨晚的宴席上,这位徐长老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对他无比好奇,眼神中又好像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谢苏淡淡地回望过去,徐道真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句话该我问你。”
听到这句话,徐道真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我看你长得好看,不行么?就是看你顺眼,不行吗?”
丛靖雪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低声道:“小师叔。”
徐道真却是甚为亲昵地一笑:“你这替旁人尴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我都不觉得别扭,你这位昔年的同窗也不觉得别扭,就你替别人难为情。”
丛靖雪不再说话,徐道真伸手到座位底下,摸出了一坛酒。
那酒气味清冽,酒香扑鼻,徐道真仰头灌下一口,甚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提起酒坛的时候,衣袖滑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而那细腻肌肤之上,却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痕,还是新伤。
新伤之下则是层层叠叠的旧伤,连带着那一块皮肉都变成了嫩红的颜色,好似生生揭下来一层皮那般。
徐道真看到谢苏的目光,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腕。
“你在看这个?这是我昨夜去玉簪峰自己领的罚。”徐道真眯眼一笑。
丛靖雪低声解释道:“昆仑门规,严令禁止弟子饮酒,饮酒者需自行领罚。”
谢苏淡淡道:“不,只是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纵然徐道真身居长老之位,破了门规也必当领罚,否则门规就成了一张废纸,还如何能够约束其他的弟子?
只是看徐道真臂上新伤叠旧伤的痕迹,她定是每日都去领罚,伤处还未愈合就再添一道新伤,长年累月留下来的。
白天喝酒,晚上领罚,日日都要受伤,也日日都要喝酒。
徐道真这嗜酒如命的性子,倒是跟沉湘有点像。
“哦,”徐道真托着腮,笑吟吟地问道,“什么朋友,男的女的,长得漂亮吗?”
谢苏唇角一翘,丛靖雪却好似忍无可忍,低声道:“小师叔!”
徐道真息事宁人道:“好吧,我闭嘴。”
她将坛中的酒喝完,酒坛是没地方搁了,被她化成一朵凌霄花,插在那操纵飞舟的童子的发髻上,笑着拍了拍手,似乎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飞舟快到玉簪峰时,徐道真却一反先前的闲适自在,向丛靖雪恳求道:“等会儿若是见了掌门师兄,你能不能就说,是路上看到了我,顺便把我捎过来的?”
丛靖雪淡淡道:“小师叔是要我欺骗师尊吗?说谎妄言,一样触犯门规。”
飞舟左右两侧有窗,已经能望见前方一座险峻山峰,高处竟是完整的一大块长条山岩,像是从天而降的巨大落石杵在山巅,寸草不生。
裸露的山岩上有开凿出的窄窄阶梯,又有铁索勾连其间,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比之昆仑各峰或雄奇庄严,或清丽婉约,此处却显得十分肃杀。
徐道真笑道:“触犯门规者,离经叛道者,都要来玉簪峰受罚。瞧见高处那些岩洞了吗,那是给门中弟子思过的。被关在这里,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她说话时,脸上本来带着笑意,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中却像是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丛靖雪似乎也有察觉,却不方便开口一般,只是简单道:“我们到了。”
飞舟落下的地方,恰好在山巅的巨大石壁之下。
山风如刀刮骨,除了山岩上开凿而出的浅浅台阶,毫无可借力之处。
至于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索,也不过是向上攀登之时,稍稍可以拉住喘口气罢了
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深谷,若是修为浅些的人,只怕刚走到这里就已经头晕目眩,心口发紧了。
此处作为牢笼,当真是难以逾越,纵是飞鸟也无法停留。
谢苏本以为丛靖雪要带着他登上那道石阶,却不料他引向的是另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