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今
“喝酒容易记起事。”
方瑜道:“不应当是喝酒忘事么。”
尘不染没有回对方特意提起的轻松话题,慢慢喝了口茶水,只道:“你若想哭便哭。”
以后踏上修道路,亲缘尽,故友绝,沧海变,便想哭也哭不出了。
方瑜拿着毛巾的手逐渐收紧,垂下眼来。
就一个呼吸间,握着毛巾的手没忍住一松,一直压抑在最深处的情绪瞬间如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尘不染拿着茶杯,原本还想再喝口茶,结果身上一重,面前多了个还顶着毛巾的脑袋。
猝不及防被人抱住,他没忍住后仰,好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把手里茶杯稳住了,没让里边茶水溢出。
头底下是压抑不住的低哑哭声,他慢慢放下茶杯,也不伸手安抚,只把手支在一侧,抬眼看向昏暗灯光沾染下拍打上叶片的雨水。
身上的人断断续续道:“陈不然……我只有你了。”
尘不染没应声。
方瑜在这檐下待了半夜,他也跟着在这坐了半夜。
情绪宣泄完了,打的是觉着不好意思,加上还需回去处理后续的事,方瑜在后半夜走了。
修道的一个好处便是先前哭得眼睛通红,声音发哑,但一颗丹药下去,瞬间恢复原样,又成了那个沉稳的大宗弟子。
料想到他会回来,店小二忙完酒楼里的事,已经去到了宅子里等他。
许多事情东家在得病之时已做了打算,包括酒楼的事。
知道自己儿子不可能再困于一家小镇上的酒楼,东家在得知他选上剑宗时便已经做下打算。他们在这镇上已无任何亲或戚,酒楼无人继承,他便决定把酒楼交到小二手上。
小二虽脑子不大灵光,但认得清事,人也本分勤快,虽不能让酒楼如何扩大,但也能不至于断在手上。
方瑜应当是常年不在家,东家在此前已经决定宅子里的佣人到了月底便遣散,之后便不留一人。
不留人,但宅子还在,算是个念想,以后要是想家了,还有个去处。
方瑜就着烛火,安静地看着看完了东家在病后提笔努力写下的信。前面的字还算顺畅,后面便歪歪扭扭,有些倾斜起来,还有不少浓黑的墨点。
一封信从头看到尾,他慢慢阖上眼。
重新睁开眼时,方瑜站起来,把一把钥匙递到了小二手上。
这是宅子的钥匙,上面套了个圆环,小时是戴在他脖子上,长大后便是揣身上,自打懂事起,从未离过身。
小二没接:“少东家自己留着便好。”
称呼已经叫习惯,他到现在也未能改过口来。
方瑜道:“以后应当极少回来了。”
小二不自觉抬眼看向他。
说是极少回来,但他却莫名觉察出,这个极少,或许是再也不回。
安静片刻,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钥匙,道:“我帮少东家保管着,待少东家回来时,这里肯定仍旧和现在一样。”
方瑜点了下头,没应声。
人已下葬,席也吃过,镇上第二日又恢复成平时那般。
几日时间一过,酒楼换了新小二,原本的小二站在柜台后,开始打起了算盘。
在山里待满几日,方瑜在天还未亮时便到了青山脚下,一直待到天亮,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才动弹了下。
他是来道别的。
此前哭也哭过了,事情也安排完了,他已没其他好说的,只认真道了句:“下次回来时,便带你去治病。”
尘不染摆摆手。
方瑜走了。
走过路过无数次的田野,离开了这个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从此鹤唳代鸡鸣,浮云代山雾,青山镇没了少东家,只余剑宗无家之弟子。
青山脚下的小屋,灯熄了,便没再亮起过。
大悲之后便是大喜,酒楼原东家安息后,镇子西边的姑娘出嫁。
镇上已许久无喜事,对象还是白云城城主之子,镇上人一片喜气,说是沾沾喜气,加之被邀请,便一路送亲去了。
蛋子也跟着家里人一起凑热闹来了。
他依旧带着不离手的小黑,为了看着喜庆些,还特意在其身上绑了个大红缎子。
白云城路远,一路走走歇歇,算不得累,只是费时间。
中途再次歇下的时候,蛋子抱着小黑在路边石头上坐下,而后听见有水声从树林之后传来,于是站起身走去。
这边有条小溪,穿过树林以后便可以看到,溪水清澈,缓缓流淌向前。
他把小黑放在一边,蹲溪边伸手去够溪水,感受着水流从指缝间穿过。
觉得有些好玩,他转头去看一边的小黑,却发现原本耷拉着一张毛脸的身影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金色暗纹的长袍衣摆。
他顺着视线上移,看到的便是一个头戴玉簪的男人。
原本在地上的小黑在他手上,动弹了两下后不再反抗。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看着也矜贵,但莫名唬人得很,蛋子开口,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抖了下:“它是我的朋友,胆子小,你能不能先放下它?”
男人看了眼他,之后手指勾上黑色绒毛里的红绳,问道:“可否告知这是哪来的?”
第37章
小黑被还回来了。
这人看上去莫名让人害怕,原来还挺有礼貌,蛋子抱着小黑,以为这人是喜欢这绳子,于是道:“这个不能给你,这是我朋友给它的。”
男人弯下腰问他:“你朋友在哪?”
这人还真的怪喜欢这绳子。
蛋子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道:“他就在镇上,但这几天许是拿药去了,一直没在家。”
他看到男人笑了下。
很难形容这笑,蛋子就这么看着这人离开。
黄了大半的树林里有风吹,眼睛一闭一睁间,原本还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传来爹娘的唤声,蛋子回过神来,抱着小黑重新回到队伍里。
平静无波青山镇上,突然来了个外乡人,在大柳树下问路。
镇上人原本只觉得这人长得俊,多看了两眼,结果一不小心看到了对方宽大鹤氅里的长剑,霎时间不敢再多看。
镇上从未有人认识这等气度之人,思来想去,唯一可能有关的便是酒楼那已经故去的东家的儿子,修道之人,认识什么人也不奇怪。
结果对方嘴里吐出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问:“陈不然可住这?”
在一边下棋的老头抬起眼来,应了声:“他在街尾开了个药馆,不过已经好些日子没开门了。”
这人看着不像是来寻仇的,另一个人好心告知:“我们不知他住哪,若你想知道,只能去问街尾那酒楼的小……掌柜。”
陈不然来这镇上这么久,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寻。
有原本问路的人瞬间走出老远,大柳树下的人揉了揉下巴,道:“好像之前也有人来找过。”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模糊,他们也莫名记不起来寻人的那人的脸,只记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他们又重新聊起来,已经走至小桥之上的人安静无声地回了头。
江淮生去找了酒楼掌柜。
这时店里忙,掌柜给他指了路,说沿着街一路往走,再转两个弯继续走一段路便到。
江淮生去了青山脚下。
那妖兽脖子上的红色波动甚小,但他依旧能察觉,上面有熟悉的感觉。
即使几百年未见,他依旧记得。
穿过竹林,再走过小路,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屋。
小屋院子里有桃树,只是到了秋天,叶子已经掉了大半,落到了其下的石桌石椅上,又被风卷着掉下,落在了地上。
屋里没人。
江淮生仔细看着眼前的房屋,而后意识到什么,抬脚跨过竹篱,走过院子站至檐下,略微推门。
门没关,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发出一阵吱呀声。
今天天气还算好,至少天空很亮,光照进来,映亮室内。
桌上有倒扣的茶杯,软垫也放在一侧,里面房间内的床铺也在,点点斑驳的光洒在上面。
房间一侧的柜子半开着,露出里面衣物。
江淮生坐了下来,缓慢将脸迈进了粗糙衣衫里。
……是师兄的味道。
抱着衣物的手逐渐收紧,像是想要溺死在其中一般。
窗外光影移动,直至完全转了个方向时,埋在衣服堆里的人终于重新抬起头。
江淮生重新站起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这里有茶杯,但茶叶已经见底;灶里有燃烧柴木的痕迹,但旁边已无新的能燃烧的柴木。
桌上有信封,是寄给住在这里的人的,但并未拆开。
屋里什么都还在,就像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随时还会回来一样。
€€€€就跟栖霞峰一样。
可这一走,便是永不归。没有任何由来,江淮生已经可以确认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几日,这几日已经够去任何地方,一个石头沉于海尚且难找,更何况一个人之于修真界。
视线投向突兀出现在房外一侧的角落里的床,江淮生已经知道该从哪里去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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