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到殿中,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态,笑着对阿尔泰道:“大人这边请。”
阿尔泰犹豫着放开手,生怕呼延律发疯打人。
呼延律看出他的顾虑,忽然冷声道:“太傅相邀,大人去就是了,怎么总是看我?”
阿尔泰这才彻底松开手,诚惶诚恐:“是,有劳太傅,太傅先请。”
祝青臣若无其事地与阿尔泰走在前面,文武百官随行其后。
只有呼延律被留在后面。
不多时,有侍从上前:“将军,我奉太傅旨意,送将军回驿馆,请将军随我来。”
呼延律一言不发,跟在侍从身后,离开大殿。
直到回到驿馆,他的拳头还是紧紧地攥着,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祝、青、臣。”
*
封乾殿。
祝青臣牵着李端的手,站在一边。
阿尔泰掀袍下跪,在李钺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香烛,又是三个响头,上香之后,还有三个。
身边是祝青臣,身后是周国的文武百官,殿外还有披挂整齐、手握武器的士兵。
他不敢造假,礼数周全,恭恭敬敬,把脑袋磕得震天响。
连懵懂的李端都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对他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放心。
这个阿尔泰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好拿捏得很。
况且昨夜,祝青臣已经跟李钺说过了。
他对李钺说,明天会有一个他们不怎么喜欢的人来祭拜,李钺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李钺还是没有说话,祝青臣就当他答应了。
九个结结实实的响头之后,阿尔泰抬起头,额头都肿起来一块。
祝青臣藏起笑意,道:“大人有心了,我已命人备好了午宴,请大人移步。”
阿尔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太傅厚爱,只是不知呼延将军那儿……”
祝青臣道:“我已派人去请了,呼延将军马上就到。”
阿尔泰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知道,呼延律不是什么好人,祝青臣更不是。
今日在朝会上,祝青臣刻意冷待呼延律,将他高高捧起。
不仅是因为他软弱听话,更是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呼延律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他可不是,祝青臣更不是。
他可不想为了一次出使就丢了命。
等了一会儿,侍从进来回禀:“陛下、太傅,呼延将军不愿前来。”
这个蠢货!
阿尔泰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赔罪:“太傅恕罪!想来呼延将军不是有意的……”
朝会上还抓着呼延律的祝青臣,这时竟然不计较了。
“不妨事,应当是呼延将军累着了,待午宴散后,我派人送些赏赐给他便是。”
“太傅仁厚,多谢太傅。”
阿尔泰连连磕头,祝青臣朝侍从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他扶起来。
祝青臣牵着李端,走在前面。
阿尔泰被侍从搀扶着,走在后面。
离开封乾殿时,殿外军士猛地顿了一下手中武器,齐声道:“恭送陛下,恭送太傅!”
阿尔泰一哆嗦,腿脚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吓死他了。
祝青臣回头看他,对侍从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大人扶起来?”
“是。”两个侍从上前,一左一右,把阿尔泰架起来了。
*
这是为草原使臣接风的宴席,玉盘珍羞,觥筹交错。
祝青臣坐在主位上,端起手中酒樽,遥遥敬了阿尔泰一盏:“使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过我尚在丧期,且饮一杯果酒,就当为使臣接风洗尘。”
底下众臣同样举起杯子,阿尔泰双手捧着酒樽:“多谢太傅。”
祝青臣仰头饮尽酒水:“久闻大人才名,今日宴席不谈国事,专为大人接风。”
“是。”阿尔泰颔首,同样将酒水喝尽。
祝青臣摆了摆手,让侍从将酒水端下去,换上清茶。
没有酒水,更没有歌舞,只是一场宴席。
也正如祝青臣所说,宴席上,没有人谈起国事。
被安排在阿尔泰身边的两个官员,都是文臣,与阿尔泰谈起中原的书画字帖,头头是道。
没一会儿,阿尔泰就被“中原风雅”吹得晕头转向。
祝青臣淡淡地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
这场宴席从正午开始,没多久便结束了。
祝青臣见阿尔泰与两位文臣相谈甚欢,便做了主,让两位文臣送他回去,又送了许多书画。
阿尔泰自然是千恩万谢,出宫去了。
祝青臣公务繁忙,不便奉陪,独自回了封乾殿。
他走到供案前,伸出手,嫌弃地把香炉里、阿尔泰敬上的三炷香拔起来,掐断了,丢到一边。
老道长说,魂魄汲取了足够的香火,就能够显形。
但是草原使臣的香火,想来李钺也不想要。
祝青臣重新从案上捻起三炷香,点燃给李钺奉上。
方才喝了一盏果酒,这时酒劲忽然返上来,冲得祝青臣脑袋懵懵的。
他往前一步,扶着供案,在棺椁旁边坐下。
明明才一盏酒而已。
祝青臣趴在棺椁上,熟练地把发热的脸颊贴在雕刻的龙首上。
又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脸庞。
冰凉凉的,倒是很舒服。
祝青臣闭着眼睛,转着脑袋,左右两边脸颊都贴一贴,不自觉“哼唧”两声:“李钺,我累死了,耍心眼累死了,要是你在就好了,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那阵风顺着他的脸庞往上,拂过他的唇角,抚上他的鬓角。
此时已是春日,不同于冬日的狂风,春日和煦的风,温柔至极,铺展开来,攀上他的肩膀,抵住他的后背。
就像是从前,李钺从身后抱住他,把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祝青臣歪了歪脑袋,闷声道:“不过我也能应付。阿尔泰软弱摇摆,呼延律鲁莽愚蠢,还不算太难处置。”
之前他以为李钺死了,又哭又闹,向李钺告状。
可是现在,李钺真的在这里,他不想让李钺担心。
正巧这时,侍从在外面叩门:“太傅。”
祝青臣抬起头,坐直了,朗声问道:“何事?”
“驿馆仆从派人来回话。”
“进来回话。”祝青臣正了正衣襟,整理好仪态,伸出手,似乎要把抱着自己的风推开。
可是他根本摸不到风,只能小声道:“李钺,正经点。”
尽管侍从看不见,但他还是有点儿……
害羞。
这话说完,那风似乎放松了一些。
侍从推门进来,俯身行礼:“太傅。”
祝青臣正襟危坐:“仔细说说,情况如何?”
“两位大人将阿尔泰送回驿馆,那呼延律正气得在驿馆里砸东西呢。”
“见阿尔泰回来了,呼延律马上提着刀,冲出来问他,是不是被太傅收买,舍不得回来了。”
“阿尔泰原本就对他有怨气,开始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结果两位大人将太傅吩咐的赏赐送进去,添了一把火,呼延律直接说阿尔泰背主忘恩,猪狗不如。”
“在外人面前被指着鼻子骂,阿尔泰也有些恼了,但是碍于两位大人还在,于是强忍着怒意,把呼延律按住,送走了两位大人。”
祝青臣问:“后来呢?”
“后来阿尔泰就拉着呼延律进了房间说话,驿馆的仆从在外面听了两句。”
“阿尔泰还想劝解,让呼延律冷静,他与太傅并没有什么私交,只是吃了顿午饭就出来了,午宴是呼延律自己不去,怎么能怪在他头上?”
“可呼延律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只说他是被收买了,还把太傅的赏赐都给摔了。”
“阿尔泰强忍着,辩解了两句,最后更是直接说,这些都是太傅故意为之,请呼延律一定不要中计。”
“两个人吵了一通,不欢而散,再没有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