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唯玉生烟
叶一恍若未见:“散了。”
谢丰年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顾山青嘀咕:“要是走丢的是咱们,她才不会费这个心思。要是敢再出现,拿剑抽上一顿都是轻的!”
顾山青不由一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出了大门,几人四下而去,各显神通,就算将王都搜个底朝天,也誓要把木清翻出来。但直到日下西山,木清还是不见踪影。
等他们陆续回到镇异司,叶一再也坐不住了。
顾山青低着头暗自思忖,假如搜地术还寻不到木清,是不是能将苍殊请来,借他的小隼一用。虽然苍殊在他们这一伙人的传言中可堪称凶神恶煞,但前几日相处下来,顾山青直觉他不会拒绝。
只是如此就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正思索间,一个秀小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大堂门口。叶一第一个认了出来,维持着马上要起身的姿势,声音平板道:“你去哪了?”
终于出现的木清又向前走了两步,走到灯下,这时众人才看到她满脸委屈,泫然欲泣。这时被叶一一问,嘴一瘪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叶姐姐,我好像被人玩弄了……”
叶一脸色一变,没控制住手中力道,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她原本扶着的百年檀香木案登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谢丰年龇牙咧嘴地侧身躲闪,不空和尚也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叶一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木清讲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但叶一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缓,到最后全然变成了无奈。
原来当顾山青他们在万客来喝酒时,木清果然是借口“方便”跑去了清心苑。但不知为何,她明明只喝了两杯却觉得格外的醉。于是清心苑温文尔雅的鹿白公子便亲自跑去厨房,为她向厨子要一碗醒酒汤。
可是汤还没来,木清自己先倒下了。这时有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她只道是鹿白回来了,便任由对方牵着她来到一间屋子里。到了屋里,那人也没干什么,只是几次三番言语挑拨,嘲笑于她,道传闻里她能作水火的异术,肯定全都是骗人的把戏。
木清自然不服,当下先变火,再变水,点燃了那人伸过来的不知是何火种,又灌满了那人递过来的不知是何容器,接着来不及标榜胜利,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后等她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鹿白的床底,而且天色已黑。她探出头来时鹿白正好在屋中休息,登时被她吓了个七荤八素。
等她讲完这个离奇故事,所有人俱是哑然,不知该作何评论。
虽然木清年纪小,但来镇异司的时间也算不短,断断没有这么好骗好逗弄的道理,这怕不是给人下了药或施了迷魂术了。
她还在哭诉:“可是,我真的感觉来的是个熟悉的人啊……鹿白公子一定再也不想见我了,他肯定觉得我是那种会躲在床底下等他的疯子了……”
最终还是叶一开尊口打断了她:“行了,你自己不觉得荒唐?明天再去清心苑查查。这两个月的城门都由你来守!”说完拂袖而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瞥了一下被她震了满地的案几碎片,若无其事道,“谢丰年把地上收拾一下。”
谢丰年在她身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叶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木清抽抽鼻子,对剩下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明天请你们吃果子。”
张文典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你啊……”
不空双手合十,紧随其后:“阿弥陀佛,没事就好。小僧要红豆馅的。”
顾山青没有吭声,在木清好奇的眼神中转到她背后,从她的衣襟褶皱里拈出一张折了几折,藏得隐蔽的隐气符。
符咒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一次即废,用完自行销毁,另一种只要灌注灵力便可反复使用,灵力耗尽时失效,制法比前者难上许多。
这隐气符画得极是细腻,灵气逼人,若非灵力耗尽,便是木清像此时这般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看不见他。也怪道他们这一班人花了将近一天都没找到她。
收拾完檀木残渣的谢丰年正好凑过来,看到那符咒,面露惊奇,伸手便要:“我看看!”
顾山青任由他夺过,道:“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用的也是寻常苻纸和朱砂,恐怕找不到做符的人。”
谢丰年顺手揣进兜里:“管他呢,归我了。”
顾山青:“……”
第二日,顾山青和谢丰年又去清心苑探查询问,清心苑的公子们却都说没见到任何异常,谁也说不出木清是何时、又是被何人拉进了鹿白的屋子里。
那人的手段高明,让木清做的却是点火灌水这样的小事,镇异司诸人讨论许久也搞不清他的目的,只道是有高人信了坊间的流言,以为木清点的火当真长燃不灭,化的水当真久放不浊,便骗了她来取。于是调查了两日也就让此事过去,当作了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顾山青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必有后续。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只有叶一召顾山青和谢丰年两人到一剑堂,教他们琢磨出个小玩意来追踪人的行迹,以备不时之需。
谢丰年吭吭哧哧想要推辞,却在叶一一个凌厉眼风下夹着尾巴从一剑堂滚了出来,恨恨道:“随时随地知道人在哪,这还有王法么?日后谁嫁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嫁了她?
顾山青微微一笑,见谢丰年没发现,也没有指出他的口误,道:“叶司台也是为了有备无患,绝对不会滥用的。”
谢丰年哼了一声,以示对这说法的极端不屑。
又过了几日,两人几经试验,最终照着传信纸鸢的样子,取镇异司众人的头发做出了“追魂纸鸢”,只要注入一点法力,追魂纸鸢便会循着头发里的残留魂气飞到主人所在之处。
只有不空和尚因为没有头发,取的是手上的指甲。
顾山青原本想将其命名为“寻人纸鸢”,简单易懂,直截了当。不料谢丰年激烈地提出了抗议:“寻人?这名字也太无害了!得取个厉害名字世人才能明白这玩意有多要命啊!”
这才敲定了叫“追魂纸鸢”。
镇异司六人六个纸鸢,连叶一本人的一起,不顾谢丰年的抗议,一并收在了一剑堂。
好容易完成了任务,顾山青原本准备休整两日,木清却在接连守了两周城门之后受不了了。她楚楚可怜、眼带泪花地跑到顾山青家,央求他替自己守门。
顾山青一边好脾气地应了,一边头疼地想,他来镇异司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月,从谢丰年到不空再到木清,都是如何得知他家地址的?为什么他想知道谁的住处,就得先经历醉鬼撒泼的折磨?
守城门不分昼夜,虽然木清觉得枯燥无聊,顾山青却颇为享受。
城门楼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古朴又安静,仿佛从岁月之始便在此伫立,遥望着城中的问君殿和妖王宫。
顾山青没法像不空一样悬浮在空,却也时常寻个高处静静打坐。
城门下人流如织,虽说人多妖少,但大多数人是普通人,妖也是普通妖。或锦织华缎,或粗布麻衣,或高头大马,或两脚双担,各有烦恼但也各有去处,热闹却安宁如斯。
顾山青就在这片尘世中渐渐入定。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簌簌的瓦片碰撞声。
这声音极轻,却让顾山青立刻惊醒,他睁开眼,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苍殊。
四目相对,苍殊眼中似闪过一丝懊恼,静静道:“怎么是你,前些日子那位姑娘呢?”
顾山青站起身来,笑道:“她是犯了错受罚才一直来守城门的,我来饶她一天。”
苍殊随意地点点头,四处看了看,道一句“好好守城”,也不等顾山青回应,便张翅飞走,留他一人在城楼上全然摸不着头脑:这位大人,是干什么来了?
他之前说请苍殊喝酒,但还没来得及递贴。总不会是为了这顿酒罢?
顾山青将他问的那唯一一个问题在心里回了一圈,又想起谢丰年之前同他说过的,木清辉煌的“交友”战绩,一个更惊悚的可能从头到脚劈中了他:“苍殊莫不是,看上木清那丫头了?”
九州内命案不少,但真正能流到镇异司,并让镇异司决意去管的只是少数,且其中一些不过是几日就能解决的小案子,算下来镇异司众人倒有不少闲暇时间。
张文典热衷钻研术法百道、诸般符咒,不空在抄经念佛画画之外时不时去王都寺庙普度众生,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姐姐妹妹们,而白鸿和木清则如他们的行事风格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去九歌镇前,顾山青闲时便会到藏文馆翻看过往的疑案。从九歌镇回来,心中记挂着那个飘忽无迹的白面神秘人,跑得比之前更勤。
谢丰年来找他时,顾山青正在藏文馆“未解”那一栏翻阅一个大地吞人的奇案。
一个男子离乡日久,好不容易回家,见过了妻子,便到屋中睡觉。就在他睡着时,地底下突然伸出了一只长着尖利指甲、坑坑洼洼的红色巨手,缓缓握住他垂下的胳膊,而后猛地将他拽进了地里,就此消失不见。
这过程刚好被他推门而入的妻子看到,妻子吓得魂飞魄散,四处找人求救。乡里们将信将疑,帮她把家里掘地三尺,却只掘出一具似深埋百年、无名无姓的朽脆尸骸。而不久之后,这妻子和她的两个孩子也同样离奇消失。
顾山青看得正入神,谢丰年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背后,突然清了清嗓子,是想吓他一跳。
顾山青斜他。谢丰年自觉没趣地摸摸鼻子,随口道:“这鬼天气,你倒会寻处躲凉。”
时值夏日,幽深的藏文馆确实比别处凉快许多。
接着瞥到他手中的案卷,谢丰年又得意道,“我也看过这个案子!”
顾山青头也不回:“敢问谢兄有何高见?”
谢丰年理直气壮:“办案人无能。”
顾山青终于回头,瞅他道:“看来你把这个案子解出来了?”
谢丰年道:“这所谓的红色巨手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次,除非是连镇异司的典籍都毫无记载的鬼怪,那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罢了。”说完,矜持地顿住了。
顾山青很给面子地问道:“哪两种?”
谢丰年伸出一根指头:“第一种,妻子杀了丈夫。”又伸出第二根指头,“第二种,丈夫骗了妻子。”
顾山青问:“何解?”
谢丰年道:“妻子杀了丈夫最容易解释。丈夫离家太久,妻子指不定就和哪个姘头好上了,没想到丈夫却回来了。要么是丈夫撞破了妻子的奸情,要么干脆只是妻子嫌丈夫碍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一条人命。但丈夫刚回来就消失了,怎么看妻子的嫌疑都最大,于是她干脆编出一个巨手故事,折腾一番,众人的视线不也就转移了?”
顾山青道:“那你如何解释那个尸骸?”
谢丰年道:“凑巧罢了。”
顾山青:“凑巧?”
谢丰年:“对啊,这九州哪一块土地没有埋过人?怎么挖出一具骨头就这么大惊小怪。”
顾山青笑道:“那你怎么不说其实妻子早就将丈夫杀了,那骨头其实就她丈夫。所谓的离家日久只不过是个托词,而编出这红色巨手是因为她又遇良人,想要以寡妇的身份脱身呢?”
谢丰年故作惊奇:“顾老弟当真孺子可教,这也未尝不可能啊!”
顾山青笑着摇了摇头:“那你所说的第二种可能呢?”
谢丰年:“其实第二种也是同理,丈夫久不归家,那怎么突然就回了?回了之后不久,又这么恰巧死了?我猜他是早想从这个所谓的家里脱身,又良心未泯,不知道从哪学了幻术,干脆用来骗妻子自己已经遭难失踪,好给她一个痛快。后来妻子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自己搬走了。”
顾山青道:“你这‘良心未泯’四个字用得未免也太宽泛了些。”
谢丰年嘿嘿一笑:“夫妻就是前世仇啊。”又正色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来找你是为了和你说,那个核桃我研究出了一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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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息壤
顾山青随谢丰年回到大堂,谢丰年从他那被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堆得满满当当的案几上翻出了一个银丝镶边带把手的琉璃片,递给了他。他接过薄片,见其中有蓝色光晕缓缓涌动,不由奇道:“这是什么?之前没有见过。”
谢丰年不耐道:“我的东西你要都见过了那还了得?虽然效果一般,但应该也勉强够用了。”说着,拾起放在案几正中的核桃,抛给顾山青:“你再看。”
顾山青隔着琉璃片看那核桃,初时没见什么,又过不久,核桃的外形渐渐褪去,模糊的光圈亮起,黄、红、绿几种颜色纠结,闪闪烁烁。又过不久,这光圈的界限越来越分明,最外是泛着绿意的笔画勾连,绕成一个球状,大概是某种禁制,密匝匝覆在核桃表面。在禁制正中,一团似金似银的光不断变换、四处冲撞,一块深浓的红宛如污垢,紧缠其上。
他惊叹道:“这就是这核桃在你眼里的样子?”
谢丰年哼哼一声,道:“差不多吧。里边那团光,你可熟悉?”
顾山青又仔细端详片刻,讶然地抬起头:“你这么一说,这光团是兽灵?”
谢丰年严肃道:“我是这么觉得,想听听你的说法。”
顾山青道:“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没形没状的兽灵。如果能把禁制去了,放它出来……”
谢丰年打断他:“我都去了好几个禁制了,只剩下这一种我从来没见过,不太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