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船刻月
他的心跳很沉稳,原以为的犹豫在步行三条完全不热闹的街,又走过一个郊区的村子之后,完全消失。
等待他的有很多结果,每一种都无比地让人熟悉、意料之内,且没有一个好下场,而方渡燃在赌里面千万分之一的运气。
在学校里,他听过的话,总有人形容他下手狠,方渡燃发现他对自己下手才是最狠的。
大概没人能像他这样不择手段,连自己也能当筹码来利用。
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人,他一时想不起来。
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无异于自爆于危险之中,他只是在方正业带来的危险,和其他危险里选择了后者。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自己看起来挺牛逼挺潇洒的,一点背景没有,一个实验品为了一点自由的希望,孤注一掷地全靠直觉的判断去和一个研究所合作,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但方渡燃比谁都清楚,自己在生死这件事上或许真的……麻木了,或者说的确冷漠。
他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他并不厌世,他还有一堆跟大白猫的约定要去履行,他因为看到了光才想爬出深渊去晒太阳。
他想要能上一个大学,用正常人的身份去跟郁月城说话。想要没有限制的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这些都掩盖不了冰冷的骨血。
可能是人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对生命是没有敬畏心的。
他刚进实验室那一两年,和很多野兽搏斗过,尝过冒着气的鲜血,看过强劲的脉搏让它们像喷泉一样绚丽扭曲地洒满!全身。
皮肤不会冷,却感受得到这些液体都是还是热的,手里捏碎的心脏,不止热,还会跳动。
他经常和那些野兽一样,衣不蔽体,偶尔会遗忘做人的模样。
方渡燃的生命也跟它们相差无几,失败的成为实验垃圾,成功了才会留下来改良,生命从未被尊重过,摆弄在他人的手里。
所以现在他也为达目的,成了赌徒,用命下注。
也可能是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在这一个月用光了,现在反而有点脚下平坦的意味。
没多远的路,从看到麒麟研究所,到走过去,他跟走马灯一样,那些腐烂血腥的画面突然就从最后一层地狱里翻出来。
伴随那股烂熟于心的、浑沌的、滑腻的、肉块腥膻的味道。
方渡燃这次神情未变,还有闲心在耳机里的英语课文被他暂停之后,浅浅地念了一句。
“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他不是文绉绉的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句莎士比亚被人用烂的经典,自己都有点惭愧。
他要是文化水平高一点,像郁月城那样,现在怎么也得捡起来一句更好听的念,不然显得他太傻了。
走近看,麒麟研究所前年换的牌子,也是白色发黄之后的灰败,院子里没人也没车。
准确的说,是从村子走过来的路上都一片荒凉,全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旧建筑,没有人居住的样子,路上数了数,就只有一个人在狭窄的单行道对面跟他相向而过。
方渡燃没想过多做停留观光,他径直走向院子大门口像门卫室的小房子,敲了敲上面的玻璃窗,比学校的门卫室高出一大截。外面看空空的,敲窗纯属礼貌举止。
等确实没人冒头出来,方渡燃先看了看玻璃窗的锁,没上,所以轻易妥妥地推开,然后从背包里提出来保险箱放进去。
视线范围内,高出五十公分的玻璃窗不够他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只能凭感觉伸长手把保险箱放到一个能撑住的平台上,然后再把玻璃窗妥妥地推回去。
不急不慢地擦掉自己的指纹,接着再步伐如常的离开。
目测范围内,一个研究所,大门上连个摄像头也没有装,街上遥远的摄像头照不到他的脸。
等他离开后,趴在桌上睡觉值班的研究人员才抬起头,眼神模糊地看向手边出多来的一个保险箱,擦擦午睡流出嘴角的口水。
照常戴上手套打开箱子登记科研送来的贵重物品,红色的三管血样出现眼前,半秒后爆发一阵尖叫,迅速躲开,哆哆嗦嗦地抱着座机蹲在墙角给自家导师打电话。
“师、师父父,有人送,送,送……把红色不透明状的黏.稠液体放值勤室了,保险箱冰,冰袋装……”值勤的研究员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头短暂沉默,很快反应过来:“不要碰,离远点。我马上跟人过去。人看到了吗?是谁干的?监控呢?”
“街区监控,我我我马上联系人去警局调取!”
做实验的人,做麒麟研究所的基因实验,小徒弟被未知的液体吓破了胆。
那边沉着道:“冷静点。我来联系,保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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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燃燃。”
血液样本送到后, 方渡燃从另外一条路绕出去找到那辆挂牌是榕城的出租车,直接出城。
方渡燃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什么事, 他在血样的保险箱里留下来他的虚拟邮箱,如果有机会,他会收到麒麟研究所的回信。
有回信,是好事。
如他所愿,同样也冒着极大的风险,他可能会暴露自己。
方渡燃现在能拿出一百万跟他们谈,他确定自己身体的价值, 绝对不止这一点点钱, 是有钱也造不出来的。
可是他不能确定这个老旧、神秘,有自己脾气的研究所,会不会对这副身体感兴趣。
他想做改造人的实验室, 大多应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能向麒麟研究所一样,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成绩,在推进人类命运的历史上留名。
那自己对他们来说,意义就很难界定。
如果能够有机会, 合作谈成, 可以脱瘾,方渡燃自愿义无反顾地跳进另外一个坑里,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 做这个研究所的实验品。
方正海的项目研究到他这一步,他应该是唯一一个现存的第二性别扭转的活体。
麒麟研究所可以捡现成的。
万一这是另一个火坑, 那也没有差别了,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郁月城要帮他,也只能去找愿意接手的研究所, 这是技术上的壁垒,不是靠钱就可以解决的。
如果可以,方正海他们早就会去可以的地方吸取经验,是国内外都没有。
抑制剂看起来很简单,这是因为已经普及带来的错觉,研究的过程从无到有才是艰难的地方。
方渡燃体会过要突破本能,控制生理机制,还要无副作用有多难,麒麟研究所有开发抑制剂的实力在,只要他们愿意,自己完全可以有机会脱瘾。
万一他们把这管东西曝光的话,方正海会立刻把他关进地下室的笼子里。
这是他以前最怕的事情,现在他看到了郁月城,优雅蓬松的大白猫无论何时会安静蹲坐在地上等他,干净的眼眸里只看向他,他就会心甘情愿一步步地走过去。
这些束缚他的层层阻碍和危险,仿佛都可以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往后退一步。
他不为曾经那样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的活着。
方渡燃要鲜活的呼吸,要么生,要么死。
他不再蜷缩在黑暗中,以实验品的身份跟他方正海扭曲地共生,以为自己背着光,闭上眼,待在阴湿角落,就可以多活一天。
以为自己闭着眼,就可以自欺欺人。
他要由他自己来决定毁灭或者延续,思路一换,这场交易里,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筹码,是主导价值的一方。
既然目前的价值就是这副身体,那么只要他的意识没有完全死去,他就应该拥有所有的主导权,由他来决定跟谁合作。
如何去使用这具身体,如何将它利益最大化,为我所用。
不去依托任何人,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在笼子里生不如死,如同牲畜的日子,没什么会比那更糟糕。
七年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亲手划上了休止符,七年间的所有都举重若轻悬在他的心脏上,放手后的清明浮现得迟钝且缓慢。
跟出租车一起从清原市到榕城,穿过白天黑夜,姗姗来迟。
方渡燃似乎做了一场长长的,跟自己拉扯的噩梦,直到回到榕城,再次看到熟悉的街巷,才如梦初醒。
因为赶路,两个司机轮换着开没停过,吃饭也是方渡燃一路现金支付,在高速路口的休息室里吃。他自己没什么胃口,带了几片能量补充的药片,吃饭的时候也只在停车点走走,透透气,没跟这两人坐在一起。
从榕城高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日上午快十一点,方渡燃记得郁月城的假期都会多睡一会儿,睡到几点没统计过,就打算等到快到饭点再给郁月城报平安。
出租车按照他给的路线,终于停在实验室周边很偏僻的位置,是郊区的大马路,灰尘不多,人也看不见几个。
每次过来他都从这里下车,走上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实验室,这里没有公交车的站牌。
榕城到清原市,来回一共快三十个小时的长途,坐车也会累,两个司机轮换加上大食量的饭菜还累得够呛,方渡燃看起来没一点儿影响。
在后座把用来备用的老式功能机收起来,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遇到需要联系谁的时候,手机卡放回自己的手机里开机。
拿整面额的现金结完帐,司机找不出零钱,他也不会在自己手机上留下这笔出租车的交易记录,所以直接当辛苦费不用找钱了。
提上背包从车里下来,方渡燃一手立刻拨通郁月城的电话,赶在进实验室之前给他打一个,再联系就得等到上晚自习,上课不能带手机,要进入教室才能看到他的大白猫。
他忍不住,他挺想郁月城的。
听筒里响起“嘟……”的一下显示电话接通的声音,方渡燃都觉得格外漫长。
通话接起来,那头有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方渡燃猜他一定不在学校里。
“回来了?”郁月城开口第一句就问。
“嗯。”方渡燃笑:“怎么这么快,两声就接,在等我电话?”
郁月城坦然:“在等。”
方渡燃微微顿住,接下去道:“这么乖啊,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郁月城好像当真在那头思考:“带个浇花的喷壶,可以清洗叶片的那种。我买了风铃草,是已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它很健康,初冬之后每隔两三个月就能开一次花。”
“现在有花吗?”方渡燃问。
“没有。”
郁月城说着就发过去两张购买时给风铃草拍好的照片:“它刚开过,你养上两三个月就可以有花了。”
“我还没养过花花草草的。”
方渡燃想了想,他都没养过任何一个活物,突然还有点紧张,万一他把郁月城送他的盆栽养死了怎么办?
“没事,我帮你照看。”
大白猫有读心术,默契十足地表示:“不会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