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昭昭
驾驶位上,那人半张脸隐在路灯的阴影下,车窗半降的,弥散开去淡淡的烟味,江狸诧异看了眼,发现陆慎言竟然是在抽烟。
唇间吐出烟雾来,陆慎言随手将烟头丢出了窗外,转过头来看他,眼里好像难得的几分疲惫,对视之间,江狸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熬了几个通宵。”陆慎言来给他拉安全带,“你们公会的司机,被我打晕了放在巷口,你不会介意吧。”
江狸微愣,他还以为陆慎言是故意不来见他,像上回送腿链那次一样,等着他主动去找,原来当真是被事情绊住了。
他看着陆慎言给他拉上安全带,抬手就要给陆慎言施加祝福,驱除疲惫。
“不用,”陆慎言摁下他手,“今晚留着妖力,别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他们要在今晚对我下手?”
陆慎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嗯。”
然而多的陆慎言却也没说,只是一把圈起他长发来,在路灯的灯光下仔细看,也不知道这几天陆慎言忙成什么样,现在却又像是特地抽出空闲,来给他编头发,当司机了。甚至陆慎言还在右手的手腕上特地扎了几根皮筋,看上去煞有介事。
陆慎言不说话,江狸就也不说,他微微侧过头,从后视镜那边看着陆慎言给他编起麻花辫,上手有些笨拙,好像又有些熟练。
“你只会这一种吗?”过了会儿,江狸忍不住问。
“我母亲教我的,”陆慎言在后头沙哑开口,又补充道,“我只替她编过。”
“喔。”
江狸依稀记得陆慎言的家庭关系并不和睦,他的母亲是被他父亲强娶的,但他在陆慎言的口中听到过很多次关于母亲和弟弟的描述,可见陆慎言对于中都的那个家还是存在眷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多年没有回去。
他从后视镜那边看陆慎言,车里淡淡的烟味还没有散,能让陆慎言愁到通宵抽烟的,除了他以外,恐怕也只有那几位亲人了吧。
“好了。”陆慎言用皮筋圈了三圈,在放下来辫子以后,又和后视镜里的江狸对视,“你这个扮相去酒会,大概就是那里最显眼的一个了。”
“他们是拿陆家来威胁你,让你和我划清界限吗?”江狸忽然开口问道。
陆慎言的手短暂一停顿,随即转开了汽车的发动机。“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瞎猜的。”
黑夜里,那辆2114的白车缓缓启动,往无人的车道上开去,陆慎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会儿又问道:
“江狸,你信我吗?”
“信。”江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从我离开家那天起,就没有人能再控制我做任何我不喜悦的事,”陆慎言单手开着车,瞥向外头一盏盏霓虹灯,他又咬上了一根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谁伤你,我杀谁。”
打火机冒出火光来,点燃了烟。
烟味又飘散了出来。
江狸像是猜到了陆慎言要做什么,他忽然伸手从陆慎言的口中夺过烟来,“啪嗒”一声打开了安全带,下一刻,他毫不客气地把烟条丢出了车窗,看向陆慎言。
“停车。”
陆慎言的眼微微诧异,随即车子猛然一个刹车,停在了路边。
江狸见状扔开安全带,偏头吻了上来。
霓虹灯下的车窗升起,是江狸捧着陆慎言的脸来主动,烟雾在缠吻间一点点飘散,江狸笨拙且生涩地吻着,他坐上陆慎言的腿,调低座椅,将人牢牢摁着吻弄。
断掉的尾巴还没来得及长出新的,在袍子底下鼓鼓囊囊,他看向陆慎言,有一瞬的停顿,随即借着吻势,一点也不吝啬地将所有的祝福之力溢给这个人类,连着身体滋生出妖力来,借着契约的功效,以精神体的方式来与陆慎言缠绕结合。
妖力和法力的融汇,会使力量短暂地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轿车里,骤然传出低低的难抑的声音。
“江狸……”陆慎言沙哑开口,“住手。”
然而,江狸却不管不顾,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当初陆慎言是怎么强制契约他的,现在他也要十倍百倍的奉还,他就是要给陆慎言力量,就是要让陆慎言在他的祝福浇灌下变得更加强大。
在许久过后,直至虚空中紧密结合的精神体消失不见,江狸和陆慎言额间相抵,他看向陆慎言有些湿润的唇瓣,又用指腹用力地贴了上去。
“你要是因为我出什么意外,”江狸低低说,“我就像今天这样,去吻别人。你别忘了,我的寿命足够漫长。”
第70章 涌动的杀意
等江狸到酒会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为了避嫌,他和陆慎言一前一后进的场,他进去的时候,陆慎言已经被不少人围着。
中都酒会是每年过完年后必备的项目,一开始只是商人联谊的手段,到后来由办事中心接手作为主办方,隐隐的,每年酒会就带了政治博弈的味道。
他刚进来,不知道是谁先小声说了句那只朏朏来了,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陆陆续续望了过来,有好奇朏朏模样的,更多的则是在忌惮打量,这几天,江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在徐家凭空出现,而后又是在反流浪公然反抗中都,甚至还用法阵绞杀了办事中心的部长。
再结合他当年的事迹,谁都觉得他这次过来的目的并不单纯。办事中心的几个部长,望过来的眼中多是阴鸷。
江狸扫视了下全场,最终眼神和最前头的陆慎言轻轻碰撞了一下,回想起车上发生的一切,彼此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他拿起酒杯,往月狐和几个高妖长老的方向走去。
“我听玄武说你醒过来了,还有些不信,”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看见他过来了,轻轻抬了抬酒杯,“听说你现在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江狸?”
“嗯。”江狸隔空碰杯道,“好久不见,朱雀。”
“但我更喜欢你从前的名字,月出。”
江狸并没有回答,记得当初他在雪山上被围猎的时候,他第一个找的妖怪就是朱雀,然而那时候朱雀却和几个魅妖混在一起长夜宿醉,好不快活。
至于是真宿醉还是假宿醉,他现在也不想再追究。
他今天把朱雀叫来酒会,只是为了解决契约流程的事情。
朱雀看他不搭理,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听说今晚中都夫人就会正式颁布新契约的文书,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到时候的脸色会是什么样的。”
“文件带来了吗?”
“我办事,你总是要放心的。”
江狸看了眼朱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毫不客气地拍开了,朱雀又轻笑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不远处的陆慎言。
两道目光对视了一瞬间,随即,朱雀微微挑了挑眉头。
“那个人类,好像一直在看你……没想到我们的月出过了百年,魅力还是不减当年。”
杯子轻轻碰撞,“叮”的一声,朱雀又拿着酒杯离开了,江狸眉头微皱,有的妖怪过了百年还是这副轻浮的样子。
他又看向陆慎言,却发现陆慎言转身去和别人聊天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吃了朱雀的飞醋吧,他瞥向被朱雀搭过的肩头,发现上头留了个小小的朱雀印记。
江狸独自抿了口酒,感觉这衣服不能再留了。
酒过三巡,照例是中都夫人出场的时候,但也不知道她这位夫人在忙些什么,听说最近无论大小的会议或酒宴,她一律都是以投影的方式出现,而本体真身在哪里,却没人知道。
江狸隐约觉得这或许和陆慎言口中的妖怪实验有关系。
“中都夫人来了!”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
酒杯与酒杯之间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鸣,一瞬间,投影降了下来,周围都起了骚动。
江狸扭头望去,目光扫视间看见投影里那副熟悉的面容,一瞬间连着断尾处都发出阵阵的寒意。
中都夫人。
两年没见,中都夫人的容貌没有大改,甚至瞧着气度比之前还要雍容华贵几分,她今天穿着是条百鸟朝凤的拖地长裙,怀中又抱着一只新猫,江狸见状攥紧酒杯,移开视线。
“诸位,好久不见。”中都夫人缓缓走下场,即便只是一道虚影,可这气场仍旧叫其余人让出一条道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次联谊会倒是多了一位新神兽的加盟。”
中都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狸。
江狸没有说话。
“说起来,我与这位新神兽倒还有些小小的误会,还是要恭喜高妖,再添一位得力干将。”中都夫人隔空朝朱雀和其他高妖长老举了举杯,“替我问候你们的会长。”
“夫人客气了。”朱雀回敬道。
“徐老先生不幸离世,我心万分悲痛,只可惜这些日子我身体抱恙,不能前去参加老先生的葬礼,”中都夫人又走到徐家新任家主面前,轻轻举杯,“请替我为老先生送上悼念。”
“多谢夫人。”徐家新任家主微微点头。
在这种场合,中都夫人先祝贺高妖喜提大将,随即又提起徐家家主去世的事情,无疑是有自己打算在里头的。
谁都知道就是江狸杀了那徐家家主,周围人的神色各异,多半都有些微妙,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中都夫人随即又一一问候过酒会上几大世家的代表人,像是一碗水端平一般,她举杯行走在酒会中,摇曳生姿,游刃有余。
朱雀走到江狸身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其余人看过来的视线。
“来者不善啊,今晚的计划能成吗?”
“嗯,见招拆招。”
“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成。”朱雀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才注意到他背后麻花辫似的,拿起来看了会儿。“谁整的,这么丑。”
手上的银链忽然圈紧了几分,江狸又转过头去,看见陆慎言正在和别人饮酒,一点都没往他这边看来,但是手腕上的银链却又主动地缠上了他的指根,高调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感。
江狸淡淡忍住笑意。
“笑什么?”朱雀问道。
“手痒的。”江狸随口说,从朱雀手中扯回辫子,他又抬头抿了一口酒水,喉结微动,他把喝了一半的酒水放到桌上,转身让朱雀去角落给自己文件。
过了会儿,陆慎言和人聊完走了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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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中都夫人和办事中心的执行官还在碰杯交谈。
“鉴于近年来人类与妖怪签订各类契约的不合理,不合规现象,我司才提出新规,”执行官身边,那几个部长说道,“但是反流浪却因此斩杀了我们的工作人员,摆明了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
他们看向角落里的江狸,故意拔高了声调。
“按照流程,本该查封反流浪,但江会长却只是派人送来了双倍的罚金,拿钱买人命,哪有这样的事?”
“前几天杀了我们的人,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酒会上,想必是仗着自己神兽的身份,仗着背后有高妖撑腰,所以无所顾忌了!”
“想必也是各部门协调不当,才会发生这样令人沉痛的事情,”中都夫人端着酒杯,在旁边悠悠开口,“江会长才觉醒归来,掌控不好力量,恐怕也是无心之失。”
“夫人,您怎么能帮着妖怪说话呢!”有部长不满地说道。
“恐怕只能夫人落实契约新规,才能避免此类悲剧的重演。”
“没错,若不尽快敲定新规,总有人借此频频钻空子,夫人,不如就趁这次酒会,把新规定了吧!”
中都夫人微微摇晃着杯中的酒液,满意地听着。
她迟迟压着这件事没有发作,就是等在酒会上以这个错处拿捏江狸,即便当时明明是办事中心的人过分处置反流浪的成员,但事情发生之后,大众所知的只是江狸无理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