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见浒,”容兆的声音一顿,“我不跟你喝。”

乌见浒慢声重复:“不跟我喝?”

“嗯,”容兆抬手,手中未出鞘的云泽剑敲了敲他肩膀,“你想喝酒,随便一吆喝,多的是人陪你,何必找我?”

“你跟其他人是一样的吗?”乌见浒问。

“不一样吗?”容兆微微摇头,云泽剑抵着他,退开距离,“说到底都是消遣,对象是谁有何分别?”

乌见浒眯起眼,直视容兆的目光里添了些深意,试图将人看穿。

半晌,他蓦地乐了:“好吧,和其他人出来喝酒是我的错,以后注意。”

容兆的眸光略动,压在乌见浒肩头的剑滑下,在他心上一点,旋即分开。

动作快得几如乌见浒的错觉,但隔着层层衣料,他又确实觉出了云泽剑柄轻触心口时,那一点微妙的热意。

乌见浒坚持问:“喝酒,去不去?”

“真不去,”容兆收了剑,无趣道,“不想喝酒,乌宗主行行好吧。”

他这样的语气说出这话,乌见浒便也没辙,只能作罢。

却都没说分开,这条街还长,他们继续朝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街边勾栏瓦舍里飘下飞花,沾上容兆的发,被乌见浒随手拂去,在指尖碾碎。

姑娘们的娇笑声落去身后,乌见浒侧头,也在容兆耳边沉沉一笑。

这条街走到底,是这头的江边。

江上灯火连天,上千只花船纵横停于江心,琴声、歌声绵绵不止,融入夜潮江波里。花船周围,一盏一盏的荷灯放入水中,随水波逐流,连成一片迤逦星火不见尽头。

是女修们在酬奠花神,今次恰逢仙盟大比,众仙门齐聚于此,因而声势格外浩大些。

江边驻足围观之人不少,有雅兴来了,泼墨挥毫、吟诗作画者亦大有人在。

乌见浒抱臂看了一阵,散漫神情里不见几分兴致。

他身旁容兆面色更冷淡,仰头瞥见远方天际雾蒙蒙的夜色:“风又大了。”

乌见浒顺他视线望去,想到什么,唇角微扬:“这么多船停在一处,也不怕出事。”

容兆没出声,眸色沉下的瞬间,江心一角忽然起了火,其中一只花船烧起来,火势迅速蔓延至旁边几艘船上。

舞乐声依旧喧嚣,掩住了那些失措惊呼,花船上游乐的女修们大多无知无觉,江风肆虐,火势急遽蔓延,接连几十上百艘花船转瞬陷入火海中。

直到江边围观众人发觉不对,焦急出声提醒,陆续有人飞身上去救人。

周围反应过来的其他花船开始撤退,越是着急却越难退开,大大小小的花船撞在一块,不断有人落水,江上彻底大乱。

大火仍在向四周蔓延,不消半刻便已吞没大半花船,甚至无法扑灭——不知谁人一声惊慌高喊“是地晦离火”,瞬间哗然。

地晦离火是至阴之火,轻易不能克,夜里来此游玩的多是年轻修士,修为有限,碰上这地晦离火,几乎束手无策。

幸好逃命还是做得到的,虽然狼狈了点,大多数人都自那烟熏火燎中逃了出来,实在修为低下的,也有旁人相助,陆陆续续上了岸。

乌见浒始终站定不动,冷眼看着面前种种,若有所思。

容兆同样望着前方,却不知在想什么。

有才被人带上岸的女侍挣扎起身,慌张哭喊:“小姐!我们小姐还在船上!你们救救她,快救救她!”

她指的那条船已然被离火炙焰吞没,旁人议论纷纷,纵有心俱都望而却步。

乌见浒忽然偏头,冲容兆示意:“容兆,这里是不是只有你我能救人了?”

容兆神色不动:“乌宗主不打算出手?”

“救了人,于我有何好处吗?”乌见浒连考虑都没有,丝毫不掩骨子里的冷血,似笑非笑的,“这等英雄救美的故事,还是比较适合云泽少君你。”

他便是笃定了容兆会去,大庭广众下,别人都可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但云泽少君不可以。

容兆深睨了他一眼,飞身而起。

浩荡剑意扫开江面浓烟,江岸上人群齐齐一震,有人认出了他:“是元巳仙宗的云泽少君!”

无数人惊呼出声,被眼前这一幕震动——

呼啸狂风下,烈焰离火如可吞噬一切的鬼焱,张牙舞爪撞上那道极尽强悍凛寒的剑意,碰撞推拉后竟似被镇住,威势骤减,而容兆就这么一头扎入其中,身形立时被火焰包围。

阴火灵根便完全不惧地晦离火吗?

至少在场不少身具阴火灵根却修为低下者,决计不敢如容兆这般贸然闯入火海中。

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唯独乌见浒从容盯着容兆消失的那一点,暗自计时。

自十倒数至一,最后一字落下时,容兆一如他所料,抱着那早已昏迷的女修,冲烈焰而出,飞身回江岸。

才落地,女修的侍从们围上,容兆将人交回,抬手以灵力拂过女修的脸,没入她额心。

“吸了些浓烟,无甚大碍,回去给她喂些还魂丹,很快就能醒。”

侍从们感激涕零,不断与他道谢。

容兆淡淡点头。

乌见浒的目光落过去,见那女修身上裹着的,是他先前买给容兆的那件大氅。

容兆回头朝对岸望去,方才他出手时,还有另一道剑意跟上助他。

竟也是个年轻剑修——同辈之中除了他与乌见浒,炼出剑意者寥寥无几,对方剑意凝炼虽不及他,却也不差,倒是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看衣着还是个散修。

察觉到容兆打量目光,对方客气与他致意,拱手表达钦佩之意。

容兆便也颔首。

身后乌见浒叫他:“容兆,走了。”

容兆没理人,转身走下江堤。

至无人的暗巷边,侍从已停车在这头等他。

上车前,乌见浒忽然伸手,将他攥回,按在了车辕旁。

众侍从立刻上前,被容兆眼神制止。

乌见浒从始至终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默纠缠片刻,容兆开口:“都退下。”

侍从妖仆们退去了十丈外,自觉背过身。

容兆便索性倚车辕不动:“乌宗主做什么?”

“我给你买的衣裳,”乌见浒沉声问,“为何在别人身上?”

“那女修身上衣裳单薄,不得已,”容兆忽地笑了,疏朗眉目浸润在夜色里,“乌见浒,不是你让我去英雄救美的?”

“特地走来这江边,你早知这里会出事?”

“乌宗主说笑了,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容兆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镇定,叫人难以捉摸——果然是个骗子。

乌见浒靠近,侧向他颈边嗅了嗅:“沾上了那些姑娘家的脂粉香,不适合你。”

容兆微微偏头,仍在笑着:“乌见浒,你这也是在呷醋?”

“你觉得是便是。”乌见浒坦然道,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颈,退开。

容兆笑看着他:“乌宗主话说完了,我能走了吗?”

“想走走吧,”乌见浒的声音一顿,“过两日见。”

第16章 我已有妻

=

容兆回到驿馆,戌时将过。

进门便碰到奚彦,这小子又来找他,想要他陪自己出去玩。

“不去了,我才回来,都这个点了。”容兆没肯。

他步入院中,奚彦跟进来:“也还早啊,听说这里没有宵禁,到了子时更热闹,大师兄,你方才出去都不带我一起,父亲又不让我独自出外……”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容兆开口便打断他,“让你多放些心思在大比上,别只想着玩,外头也无甚好玩的。”

奚彦不服:“那大师兄你还玩到这个点才回来。”

容兆懒得多言,正要进屋,他那只灵猫不知打哪钻出来,轻轻叫唤了一声。

容兆瞥眼望去,奚彦一愣,惊喜道:“这里怎会有只灵猫?”

他说着上前弯腰想去触碰,灵猫高傲睇着他,警惕心极高地后退两步,转身跑没了影。

“什么啊,一点不亲人嘛,”奚彦抱怨着,回身问容兆,“大师兄,这只灵猫是你养的?下午我来怎没见过?”

“嗯,”容兆走进屋中,随口答他,“它不喜生人触碰,很少在人前露脸,下午或是躲起来了。”

奚彦闻言有些意外:“还真是你养的?那大师兄你之前还说不喜灵宠,不肯帮我养呢,现在倒好,都把灵猫带这来了。”

“友人所赠,不能不养。”容兆淡道,至于灵猫出现在此,是出门那日这小东西悄悄钻上车,他确实放任了。

“什么友人?”奚彦好奇追问,“我怎不知大师兄你有这般情谊的友人?”

容兆不欲解释,三言两语将人打发离开。

他在榻边坐下,阖目养神片刻,那只猫便又钻了出来,跳上榻,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趴下。

容兆侧头觑过去,嘴角倏尔浮起点笑。

翌日清早,天方亮,莫华真人便派人来传。

昨夜之事已然传开,云泽少君于地晦离火中来去自如、英雄救美,成了街知巷闻的美谈。

容兆自己倒十分淡然,被莫华真人问起,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当真是地晦离火?那些女修放荷灯,怎会冒出地晦离火?”莫华真人怀疑问道。

“我也不知,”容兆道,“但确是地晦离火不错。”

“那倒是奇了,竟会有这等事。”

奈何地晦离火一起,昨夜江上千艘花船付之一炬,连空架子都没留下半点,当时船上玩乐的那些女修们俱都受了惊吓,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怕就是查,也很难查出什么结果。

上一篇:生活对我下手了

下一篇:沉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