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离子时不剩几个时辰,那妖大王若是喝高了,醉得不省人事最好,也免得他还要费心神应付。
子时之前,殿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伴着小妖谄媚的讨好:“大王您走这边,小的扶您。”
容兆坐于榻边未动,静静等着。
他再次从下方视野里看到了走近的鞋履和衣裾,对方停步在他身前,片刻,有小妖朗声道:“请大王和夫人喝合卺酒!”
半边瓢囊盛了酒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左手背撩开一点盖头,送酒至唇边,一口闷下。
酒水入腹时,他慢慢咽下,弯向里的指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喉咙。
殿中烛火灭了几盏,妖仆们鱼贯而出,殿门阖上后,脚步声远去。
容兆的剑藏于袍裾下,随时准备释出。
却在对方气息贴下来时,他的动作一顿,改了主意。
隔着红绸盖头,妖大王的唇覆上他,轻轻一碾,旋即分开。
红绸自他们面前滑落,拂过彼此的眼,目光交触,一个藏着笑,一个满盛冷意。
乌见浒开口:“你知道是我?”
容兆也是方才觉出来的:“你挺能耐,还敢扮成妖大王大摇大摆在此出入。”
“一只成了精的山魑而已,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已经被我解决了。”乌见浒轻蔑解释。
“先前拜堂时便是你?”
“自然,”乌见浒笑道,“我总不能眼看着自己道侣和别人成亲。”
容兆问:“金丝雾蕊呢?”
“还有一刻钟,不急。”
乌见浒几分漫不经心地说,手抚上他面庞,容兆未再做声。
也不过几息工夫,却像被这样的静默无限拉长,直到容兆眼皮耷下,软下身,倒在了乌见浒怀中。
乌见浒嘴角笑意快速敛去,将人扶住。
殿外传来声音:“大王,金丝雾蕊将开花了。”
第31章 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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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仆推门进来,双手捧着一开了盖的乌木锦盒,至乌见浒身前。
盒中浮着的,果不其然是金丝雾蕊——
金丝缠绕的根茎叶,上方是一团雾状花苞,尚含苞未放。
乌见浒看去,划破指尖滴下鲜血,花苞沾上他的血,最外一层的花瓣抖了抖,逐渐由雾状变透明再变成粉,慢慢绽开。
他搂住闭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容兆,握起他的手也划开一道,鲜血滴下时,花苞终于如被彻底唤醒,花瓣抖动着加快了绽放的速度,凝实成艳红的颜色。
“恭喜大王,终于开花了!”妖仆激动道。
乌见浒让放下锦盒,吩咐:“去备车,现在就走。”
对方一愣:“您今夜就要走?”
乌见浒挥手:“去吧。”
小妖领命退下。
两刻钟后,车停至寝殿门外,乌见浒将容兆抱上车,下令出发。
车门阖上,车轮辘辘而出,驶入夜色里。
乌见浒将装了金丝雾蕊的锦盒收进乾坤袋,低眼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容兆。
他的呼吸平稳,更如入了眠,也只有这种时候,容兆是格外温顺的。
手背轻轻摩挲上他的脸,乌见浒心头漾开些许微妙波澜。
除了幻境那三年,容兆与他少有和睦共处时,现在如此,以前更是。
也不是没有过短暂的平和,从前他们第一次在大比上交手,过后仙盟召集排名前列的年轻修士去一座孤岛上试炼,他二人抽签分到同一组。那半个月也算不打不相识,同心协力、共同进退过。
那时他们见识过彼此被异兽追得狼狈逃窜的糗态、为挖灵药一起跌下山崖滚作一团、落入阵中将后背交给对方一同破阵。也曾共饮山溪水、同枕谷中石,看同一轮明月,肆意畅聊过。
可惜到最后却因意气之争,为了最终的那个第一,他们选择了执剑相向。
回程比来时的一顶小轿快得多,仅一日便已抵鬼域边缘,有妖大王的人带路,他们顺利走出幻阵,回到了来时的那片山脉脚下。
乌见浒命人停车,下车去,交代道:“不用再跟着了,你们回去吧。”
护送他们出来的一众小妖们颇为不舍,为首的那个犹豫问道:“您还会回来吗?”
“日后再说。”乌见浒道。
小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入了深山之中。
乌见浒停步片刻,正欲转身,忽觉颈边一凉,一道剑意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颈侧。
他垂眼看去,身后响起容兆凛寒声音:“乌见浒,或者我该叫你妖王本尊?”
乌见浒回过身,看向他。
容兆眼神清明,唯见冷意,本该在十日后醒来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持剑与他对峙。
心念电转间,他瞬间明白了:“昨夜的合卺酒对你没起效,你是故意装出来的?”
“浪费了一杯好酒。”容兆讥讽道。
“果然,”乌见浒了然,“你还挺会演。”
“不比乌宗主你心思更多,更叫人大开眼界。”
乌见浒微眯起眼,好奇问:“容兆,你究竟如何做到的,在里面丹田灵力被封,也能悄无声息地将喝下的酒化去?”
上一回也是,他们修为相当,容兆却能以一己之力破开他设下的结界,容兆身上的秘密,远比他以为的多。
容兆自然不会说是邪术之法,长剑在他肩上用力一压,凉声道:“该是我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让那些小妖以你为尊,对你唯命是从,拱手将金丝雾蕊送上。”
僵持片刻,乌见浒笑起来:“你几时发现的?”
“那些人重新给我送了身合身的喜服。”容兆嗤道。
乌见浒稍感意外:“竟是因为这个?”
“你画蛇添足了。”容兆提醒他。
“倒也是,”乌见浒认栽,“先前你身上那身破布,够不好看的。”
所以他才会命人送过一身衣裳去给容兆,但容兆这般警觉,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施下障眼法后,他在那些小妖眼中就是那女修的模样,那些人无故又怎会另送一身合身的喜服给他。
“你早知金丝雾蕊的花期在昨夜,”容兆说得笃定,“先前执意邀我同行,为的是以你我的血共同助它开花?我的人去了哪里?那夜的那场飓风也是你借这里的幻阵弄出来的?”
既被拆穿,乌见浒便索性认了:“这朵金丝雾蕊本就是以我的血精养出来的,开花前离开北域养不活,便一直留在这边几十年了。你是我结契道侣,花期到来时须得你我共同以鲜血浇灌,使之开花。我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元巳仙宗那些人,不过是送去了荒漠别处而已。”
虽已猜到大概,容兆依旧颇觉不快:“为何先前不与我说,非要用这种非常手段?”
“我说了,你会配合?”乌见浒将问题丢还。
“乌见浒,”容兆看着他的眼,“这荒漠上的金丝雾蕊,是不是只剩这最后一株了?”
似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晓,乌见浒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容兆心道果然,乌见浒此刻脸上神情已然肯定了他的猜测。
当日离开凉州城入这荒漠前,他曾再次碰到那自称无所无知的小摊贩,对方与他闲聊起金丝雾蕊,告诉过他两件事——
金丝雾蕊于妖丹有益,是妖族圣物。
荒漠上已有几十年未再见金丝雾蕊现世,自从当年,灏澜剑宗大批来人闯入其中,在金丝雾蕊所有可能的生长地放了一把地晦离火后。
“不如何,”容兆眼含讽刺,“只是没想到乌宗主这般本事,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不是,”乌见浒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容兆,那个每年抢新娘、吸人精血的妖大王真不是我,我都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是那只山魑鸠占鹊巢,我已经把它解决了。”
“你的修为在里头是不是根本没被压制,”容兆忽然话锋一转,“乌见浒,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乌见浒慢慢偏了偏头,看向容兆抵在自己颈边的剑,神色渐沉,不答。
容兆料到他不会回答:“金丝雾蕊是你养出来的,我同你争是我理亏,但你将我骗来这里,又用了我的血,就该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容兆,我本打算分半株金丝雾蕊与你。”乌见浒道。
容兆讽笑:“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我只能给你半株,”乌见浒说得认真,“你要是答应,我们便握手言和。”
容兆盯着他的眼,看不透他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
“乌见浒,你知我为何一定要拿到金丝雾蕊?”
“你师尊答应了你什么好处?”乌见浒几乎立刻就猜到了。
“是啊,”容兆的嗓音很淡,“他答应给我九莲印,拿到九莲印,就等同拿到元巳仙宗半个宗主位,你说我要不要尽力一试?”
“半株不够?”
“自然不够,我师尊不会满意。”
乌见浒也像料到他的答案:“你说得没错,我若是你也不会让,你不会配合我,所以我给你喂那酒,可惜还是小瞧了你。”
“动手吧。”容兆不再说废话。
话音落时,剑锋一扫,随之推开。乌见浒立时做出反应,急速后退踏着云泽剑的剑意凌空而起,手中点墨释出鞘,一剑斜挑出去,强悍剑罡带着威压如水波一般急碾而出。
剑意与剑罡猛烈对撞,刹那间山摇地动,飓风卷起飞沙走石漫天飞舞。
容兆的第二剑已迎击而上。
剑啸长空、嘹唳不止,他们在这样的风沙肆虐中激斗,掀起沙尘狂浪,直斗得苍窘变色、天昏地暗。
斗剑逐渐演变成斗法,出了那幻阵,容兆被压制的修为已恢复如常,浩荡灵力伴随震动的剑意不断推出,乌见浒被迫回击,黑水灵力自他掌间暴击出去。
两相撞上时,容兆却察觉到他灵力流转间的沉滞,不由敛眉,隐约觉出不对。
不待他细想,只见山石崩裂、狂风呼啸,这一次却不是被他们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