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容兆闭了闭眼,缓缓道:“勾了又如何?乌见浒,你说的一夜,几时能兑现?”
那头的声音一滞,再开口时更哑:“我去元巳仙宗?”
“你想来元巳仙宗?”
“不行?”乌见浒随意说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容兆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之事,笑了许久:“那得看乌宗主你的本事。”
他道:“随时恭候。”
第35章 风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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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容兆出宗门,已是盛夏荫浓时。
每百年一次的天恩祭,仙盟最隆重的盛事,将在北地的九霄天山举办祭祀盛典。
恰逢今次是千年一轮的大祭,因而仙盟上下格外重视。
容兆领元巳仙宗扈从弟子近千人同往,代行宗主职,是一众门中长老共同的意愿。
莫华真人本是不情愿,却又分身乏术,他待弟子下属苛刻,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却好极。奚彦情况反复离不开人,莫华真人权衡之后最终决定留守宗门,让容兆代自己再去北地。
总归祭祀大典只是表面风光,只要仙宗根基还在他手中,别人便翻不出花样。
“我那师尊便是这么想的,”登船后,容兆照旧走向船头,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识中与那人闲聊,“你说的,心眼只有针眼那般大。”
水域辽阔、澄明碧透,当日回程还是料峭寒春,眼下已是碧波荡漾微风几许的夏日。
他避开刺目天光微眯起眼,听到神识中那人带笑的嗓音说:“所以云泽少君又作何想法?”
容兆:“你觉得呢?”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乌见浒撺掇他,“不做点什么似乎对不起自己。”
“乌宗主,你想看热闹捡便宜的心思太明显了。”
“这也能被你听出来?”乌见浒咋舌。
容兆笑笑:“乌见浒,你这人,也就这么个德性了。”
“难为你愿意受着,”乌见浒顺杆便上,“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能做什么?”容兆反问他,“不如请乌宗主赐教?”
“总得给你师尊找点麻烦,免得他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不了,”容兆不能苟同,“他老人家已经够不顺心了,还是算了吧。”
他说得似真似假,他与乌见浒不同,乌见浒狂妄自大,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他却习惯了小心谋划、徐徐图之,从不急于一时。
“那可惜了。”乌见浒替他惋惜道。
容兆却不领情,警告他:“乌见浒,收收你那些小心思,少打元巳仙宗的主意。”
“哪有,”乌见浒并不承认,“容兆,你说错了,我只在打你的主意而已。”
断开传音前,容兆嗔道,“也不许打。”
神识中的声音消失,乌见浒回味着容兆最后那个语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浮。
确实挺可惜的,那夜玩笑般的一句“去元巳仙宗”,他差一点就付诸了行动,奈何门中琐事太多,最终没能成行。
浪费了。
萧如奉眼见他心不在焉忽又笑了,问:“乌宗主今日怎这般好兴致,特地设宴请我来喝酒?”
乌见浒捏起酒杯,倒了口酒进嘴里,慢条斯理道:“自然是有求于萧督守你。”
萧如奉稍微意外,随即道:“我能帮得了乌宗主你什么?你如今自己弄出来一个南方盟,还与千星岛联了姻,本事这般大,委实叫人佩服。”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满,乌见浒不以为意:“萧督守误会了,南方盟与仙盟不同,另设南方盟只为方便我们南边宗门行商往来罢了,没别的意思。至于联姻一事,是我门中一位长老的大弟子要娶桑小姐,儿女私情而已。我与桑岛主不过点头之交,在这仙盟里,小侄还得仰仗萧督守,求萧督守你帮忙才是。”
他一句“小侄”让萧如奉顿时语塞:“……我与乌老宗主本是知交,什么求不求的,乌宗主你有话直说便是,能帮我一定帮。”
“我要川溪岛。”乌见浒便也不客气。
萧如奉一愣:“川溪岛那不是当年战神陨落后的埋骨之地……”
“传闻之言,不可信,”乌见浒摆手打断他,“一无主荒岛罢了,只要你这位仙盟督守点头,同意将之划给灏澜剑宗,别家宗门有何好说的。”
萧如奉面露难色:“你想要那岛,我自然没话多说,但仙盟规矩摆在那里,须得超过七成的宗门一致同意,才能将无主之地划分。”
“所以才要求萧督守你帮忙,说服其他人,”乌见浒笑着,“就是不知道萧督守愿不愿意给小侄这个面子。”
萧如奉嘴上说着能帮一定帮,实则不情不愿,即便是荒岛,给了灏澜剑宗,就会有其他宗门跳出来也想讨要东西,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麻烦。
乌见浒也不催,慢悠悠地转着手中酒杯,等着他做决定。
萧如奉扶住额头想装醉搪塞过去,乌见浒看一眼他身后伺候的那淫蛇妖,忽然道:“我见萧督守你日日进出都将这蛇妖带在身边,似乎很是喜爱?不知这蛇妖有何过人之处?”
对上他谐谑目光,萧如奉意识到他知道了自己跟这头淫蛇妖的事,逐渐涨红了脸。一旁来陪席的萧檀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乌见浒帮萧如奉将杯中酒添满:“这点私底下的风流事也无甚好说的,就只是与妖蛇双修吸取精血总归不是正道之法,小侄也是好心劝萧督守你一句,莫要贪过头反亏了身子。”
萧如奉这人脸皮薄好面子,当下敢怒不敢言,还得赔着笑:“乌宗主说笑了,没有的事……”
“那就当做没有吧,”乌见浒也不在意,又瞥眼向一旁的萧檀,问他,“萧大皇子擅长惑术,可会用蛊?”
萧檀不答,萧如奉提起声音:“乌宗主,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乌见浒收回视线,“随便问问,不巧前段时日发现我宗门内有几个弟子被人下了蛊。因有之前元巳仙宗少宗主之事,所以格外在意些,便叫人仔细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那几个弟子先前都曾接触过大皇子身边人,也是稀奇。”
萧如奉斩钉截铁道:“我儿不懂这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与他无关。”
乌见浒轻“呵”,目露鄙薄:“萧大皇子,你自己说呢?”
萧檀低下头,像不敢正眼看他,嗫嚅道:“没、没有……”
萧如奉恼恨不已:“乌宗主,你究竟是何意?”
“我方才已经说了,希望萧督守帮忙行个方便,说服其他人同意将川溪岛给我灏澜剑宗,否则——”
迎着萧如奉的怒目而视,他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大概元巳仙宗那位莫华真人对蛊术一事比较有兴趣吧,毕竟谋害奚少宗主的凶徒,至今仍未找着。”
萧如奉瞪着眼气涌如山,又拿不准他手里到底有无确凿证据。事涉莫华真人那个宝贝儿子,便不是他献祭一个萧檀就能解决的,一旦事发,势必不能善了。
“你果真要如此?”
乌见浒:“我只想要萧督守你帮个忙而已。”
一息间闪过千百念头,萧如奉最终咬牙丢出句“仅此一次”,起身拂袖而去。萧檀跟着站起来,看乌见浒一眼,追了出去。
乌见浒悠哉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搁下酒杯靠向椅背,挥手止住旁边一直在弹琴的妖奴,颇觉无趣——
目的达成,确实如容兆所言,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
暮色渐晚,容兆又在船头站了片刻,有弟子来求见。
“大师兄,天恩祭祭祀那日,我们几个师弟妹想同你一起上主祭台。”来人开口便道,毫不客气。
这人名姜柳,是莫华真人新收的亲传弟子之一。
这几人进门时日不长,却深谙他们师尊心思,明里暗里地与容兆不对付,尤以这个姜柳为首。
他虽是询问,语气却强硬:“是师尊的意思。”
“我怎未听师尊提过?”容兆淡声问。
自然是没有的,拿到九莲印后,他借口庶务繁忙,再未去过紫霄殿,莫华真人即便有想法,也没法当面跟他说。
对方果然道:“大师兄贵人事忙,也得师尊能有机会与你提。”
容兆不为所动:“你们都要去,谁给你们腾位置?让那些长老腾?倒也行,你们要是能说服他们,我没意见。”
“大师兄如今是代宗主,那些长老本也信服你,你一句话,他们……”
“长幼有序,这点道理师尊没教过你们?”容兆冷言打断他,“我说了,你们想去,就自己想办法,与我说无用。”
姜柳阴下脸:“大师兄果真要这般与师尊作对?”
容兆不欲多说,示意妖仆:“送客。”
将人请下船,他也没了兴致,回去船舱中。
夜幕垂下,船行间风也逐渐大了。
容兆自入定中抽离,总觉心绪难宁,莫名生出种不详预感。
妖仆进来报外头起了大雾,风浪比白日大了许多,容兆闻言蹙了蹙眉,吩咐:“将船都连起来,稳妥些,等雾散了再前行。”
妖仆领命而去,他看向窗外,夜色暗得很快,浓雾遮了星月,只能隐约瞧见附近船只的灯火。
船身颠簸不停,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两刻钟后,容兆眼见着桌上的一只茶杯滑落下去,船身倾向一侧,正欲叫人,妖仆已匆匆进来,慌张道:“公子,我们的这几只船不知为何从其他船上脱开了,方才我试着传音出去,也没有回应,这会儿雾实在太大,连方向也辨不清了……”
容兆径直出了船舱,巨浪掀起数丈扑向他们,他反应迅速地释出剑意抵挡,却在这时察觉到体内灵力的凝滞,不觉眉头紧蹙,很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成真,已有侍从惊慌喊出了他的猜测:“是幻虚迷雾!”
众人一齐变了脸色。
幻虚迷雾,可吞噬一切的鬼魅,与那荒漠鬼域一样,一旦误入其中,纵有再高修为,皆被封印,无计可施。
容兆当下旋身而起,云泽剑轰然斩出,试图以剑意绞散海上飓风,将船推出迷雾之外。
寻常剑招自是不行,唯上炁剑法可勉强一试。
巨浪扑面、狂风呼啸,摧枯拉朽而至,容兆几乎睁不开眼,剑意不断倾泄。
不能以灵力催动,仅靠己身之力带剑起势格外艰难,饶是如此,几艘船也终于在上炁剑意带动下,逐渐稳住颠簸震荡,一点点转向。
容兆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斩剑,没有灵力护体他很快精疲力尽,借风而立的身形已摇摇欲坠。
“公子!”
闭眼的那一刻,听到有侍从呼喊自己,他却抬不起眼皮,直直向后坠去,顷刻间被巨浪卷入水中。
冰凉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水下像有无形之力,攥着他不断下坠。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席卷,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在这一刻他再次尝到了濒死的滋味,不再是恐惧和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