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至于姜柳过后会如何,从交出他那一刻起,他便已被元巳仙宗除名,无人在意。
至天恩祭日,云空天阔。
九霄天山上烟岚缭绕、浮霭弥漫,万众修士一齐登上天山祭台。
巳时正,随着一声嘹亮鹤唳响彻山海,天光破开白雾,自苍山云海之巅倾泄而下,金芒度染万众生灵。
祭天道、迎天恩,无数祭品焚于烈焰天火中,青烟直上,随风送往九天。
当是时,天音隐现,彤霞辉映、祥云降瑞。
礼赞之乐奏响,一遍复一遍。
容兆代行元巳仙宗宗主职,立于主祭台最前排位置,与另侧南方宗门之首的乌见浒遥遥相望,一抬眼便看到彼此。
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也能察觉到乌见浒不时落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
目光交汇的一刻,乌见浒轻轻莞尔。
“乌宗主这种场合也走神?”容兆在神识中传音过去。
“云泽少君今日模样,很不一样。”乌见浒道。
“哪里不一样?”容兆平静问。
乌见浒只是笑,没有作答。
一定要说,大概第一回见他这样以代宗主之名行事,立于人前时,愈显得高不能攀、凛然不可欺。恶劣如乌见浒,却更想狠狠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放肆亵玩。
“乌见浒,”容兆似已看穿他,“收起你那些下流心思,小心亵渎天道。”
乌见浒沉声笑:“你知我在想什么?”
“总不会是正经东西。”
“好吧,是我的错,”乌见浒笑了一阵,见好就收,“那就说正经的,容兆,你有没有听过,传说中的通天成神路就在这九霄天山上。”
容兆稍微意外,望过去,乌见浒的神色并不似说笑。
“……传闻之事,不过无稽之谈,从未听过有谁人真正寻得通天路立地成神了。”
“那倒不见得,数千年前那位战神便是弃了通天路,最终陨落人间。”乌见浒慢声道。
容兆敛眸,乌见浒果然知道——就不知是他也看过那本《战神录》,还是他在幻境中得了那位战神的记忆,因而知晓更多自己不清楚之事。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乌见浒随口说着,“通天成神路,人人向往,确实有意思。”
容兆皱眉。
“乌宗主也信这些?”
“为何不信?我本凡夫俗子,如何不向往立地成神?”他道。
容兆却问:“成神了,然后呢?”
乌见浒哑然一瞬,竟似被问住了。
“容兆,你这人,嘴里从来吐不出几句好听的话。”半晌,他无奈失笑。
“是不比你。”
容兆不再多言,上前一步,送本宗祭品入天火,以灵力祭之。
乌见浒定定看去,风火漫天背后,是容兆沉静面庞,炽焰映亮他浓郁如墨的黑瞳。
那是万丈红尘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日暮时分,回到住所,容兆将门中事务交代下去,挥退众人,坐下才喘口气,妖仆进来报:“公子,灏澜剑宗来人求见。”
他喝了口茶:“让人进来。”
来的是乌见浒身边侍从,恭敬与他见礼:“云泽少君,我们宗主请您前去喝酒。”
容兆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他还说了什么?”
来人深垂首,低下声音:“他还说,您要是不去,他便亲自来将您扛过去。”
话音落下,屋中有一瞬间落叶可闻。
须臾,众妖仆闻得一声轻笑,便见容兆起身,吩咐他们:“帮我更衣。”
暮色更浓时,晚霞烧红半边天幕。
乌见浒于院中桃树下舞剑,袍袖翻飞,剑意带起夜风飒飒。虽是夏日,因在这北地天凉,犹有桃花盛开,暗香浮动,于剑意中弥漫。
容兆进门,驻足廊下看了片刻,剑阵中那人回身,含笑眼眸落向他。
无声对视,他一步步走上前,被那似水蔓延开的无边剑意纳入其中,径直走向那个人。
近在咫尺时,乌见浒伸手揽他入怀,胸膛贴上后背,带他一同释剑。贴紧的手臂同时在半空划出弧度,两股剑意合而为一,如波扫出,百炼刚与绕指柔,尽在这一剑之间。
被剑意震荡,满树桃花粉瓣簌簌而下。
剑意止,剑势收。
点墨与云泽剑刃相贴,铮铮作响。
容兆停下,耳边响起贴近的喑哑笑声,身后人的发丝垂下,拂过他的颈,他微一侧头,便对上那双熟悉的深灰眼瞳,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笑什么?”
“上炁剑法,”乌见浒道,“还是合剑时威力更大。”
容兆收剑回鞘,不想理他。
乌见浒抬手,捻去他发丝间沾上的一片花瓣,在指尖碾碎:“容兆,今日是天恩祭。”
他说得随意,容兆“嗯”了声,抬眸间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恍然意识到什么:“……”
乌见浒凝着他的眼:“要放灯吗?”
是当日在那幻境中的约定,待天恩祭那日,他们一起放一盏灯。
容兆微怔,心头漾开微妙波澜,乌见浒再次问:“放吗?”
按捺下心神,他问:“灯在哪?”
乌见浒笑牵起他一只手:“走。”
进屋他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灯,递过去:“看看如何?”
容兆瞧着稀奇:“你自己扎的?”
“你说要放灯,那自然要自己扎才够心诚。”乌见浒以灵力一拂,灯在容兆手中亮起。
烛火跃动在他眼眸里,容兆无言看了片刻,翻过垂在下方的愿景牌,并未题字。
他看向乌见浒,乌见浒却以眼神示意他。
静默片刻,容兆抬手以灵力注入其中,小字浮现——
“愿往三千界,踏寻八万春。”
不似常人寻仙问道,容兆所求更如缥缈无定,乌见浒看着他寥寂侧脸,那种无端怅然的心绪却又冒头。
“这是何意?”
“随便写的,”容兆不欲解释,笑笑,“要一起吗?”
虽不解其意,乌见浒也不再问,以灵力在愿景牌下方题上名字,与容兆一起。
之后他们并肩走上后方山崖,将天灯送出。
夜下繁星如织,盏盏明灯悠然升空,汇如银汉璀璨。
容兆凝目望着,波澜壮阔最终在眼底归于沉寂。
乌见浒却只看着眼前人,百转千回、起伏不定的,是他自己的心神。
直至容兆回头,眼里浮起似是而非的笑:“乌见浒,你在想什么?”
“你呢?”乌见浒不露声色。
“你动摇了是吗?”容兆道,“我让你做的选择,你动摇了。”
“容兆,”乌见浒念着他的名字,“我不想回答。”
“那便算了,”容兆微微摇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问,“有酒吗?”
乌见浒的眸光微顿:“回去。”
转身时,容兆最后回头看了眼那已没入夜色深处的天灯,神色怃然,转瞬即逝。
收回视线,他淡下声音:“走吧。”
夜已沉。
酒杯在案几上一字排开,乌见浒每斟满一杯,容兆便捏起倒进嘴里,一杯接一杯,始终盯着他的眼。
灯火下,容兆这样的目光如潮水漫溢,轻易让人溺毙其中。
“容兆,你再这么喝,要醉了。”乌见浒沉声提醒他。
容兆无动于衷,视线下移,慢慢描摹,自乌见浒的眼滑向唇,再是下巴、喉结,最后落至他拎着酒壶的修长指节上。
想象着他抚摸自己时的触感,容兆慢慢眨眼,赤着脚下地,挪至坐榻另侧,爬去他身上。
乌见浒搁下酒壶,双手将人圈住,愉悦问:“云泽少君这算是投怀送抱?”
身体紧密相贴,容兆垂下眼,看他良久,低叱:“你就是个混账。”
也不是第一回被他这么骂,乌见浒浑不在意,抬手抚上他的脸:“真醉了?”
容兆面有恼色,乌见浒看着,笑起来:“我又哪里惹了你不高兴,请云泽少君指教。”
容兆也是那句:“我不想回答。”
乌见浒料到他是个这个反应,捏着他下巴贴上去,轻衔住唇。
今夜这个吻却格外温柔些,舌尖一点一点碾开唇缝,抵进去,缠绵吮他。
容兆闷闷呻吟,痒意自被吮到的地方升起,密密绵绵,叫他又痛快又难受,渴望更多。
总归是不满足。
亲了一阵,他稍稍退开,与乌见浒额头相抵,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