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者,如折扇、玉坠、香囊、锦帕这样的贴身之物,只赠有情人,若单单为了结识攀交送这样东西,未免叫人笑话。

那位少宗主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为之。

容兆取出折扇展开,扇面上是以灵力勾勒出的仙山灵水图,十分用心。

奚彦那小子别的不行,作画倒有些水平,备这份礼当真煞费苦心。

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他“啪”一声将折扇合上,扔到了一旁石桌上。

妖仆垂首退开,噤声无言。

很快进来几个侍从,押着容兆等的人按跪到坐下的他身前,那人抬眼间瞧见容兆冷若冰霜的脸,心头一凛,深低下脑袋,颤声道:“云、云泽少君……”

容兆没理他,重新捡起那把折扇,垂眼看着,不时开合,如同把玩一般,半晌幽幽道:“瞿仙使在这羌邑王都里,过得挺快活吧?”

“没、没有,真没有……”

说话之人气势渐虚,不提别的,光是这座内里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宅邸,就足以证明他在这郢城里过得十足潇洒。

瞿志是元巳仙宗派驻在仙盟的仙使,代理元巳仙宗一切仙盟事宜,这是个肥差,以元巳仙宗今日地位,有的是人巴结他给他送好处。

这本也没什么,但这人之前只是副使,是容兆帮他谋来的差事,又助他铲除原本的正使取而代之,收他为己用帮自己收集传递消息。

起先这人还算尽心尽力,待容兆进入幻境消失三年、音讯全无,这瞿志或许以为他已凶多吉少,心思便活络起来,不再听从他手下之人使唤,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今日容兆亲自登门,摆明来兴师问罪。

瞿志心下惶惶,不敢再抬头看他。

“你多久没给望川阁那头递消息了?”容兆忽然问。

瞿志额上滑下冷汗,强撑着解释:“仙盟近日诸事繁多,人多眼杂,不便往外头递消息,并非我有意拖延,还请云泽少君勿怪。”

但上一次他主动联系望川阁,也已经是一年多前,毫无说服力的说辞,无非以为容兆好说话,试图狡辩。

容兆无甚反应,仍旧低着眼,注意力在手中折扇上。

“云泽少君,我……”

折扇再次合上,扇柄敲上面前之人肩膀,容兆的声音陡然变了:“瞿仙使,你是觉得我是个傻子,由着你糊弄吗?”

那一瞬间瞿志感受到凛然而下的威压,半边肩骨剧痛,回神时整个身体都已匍匐下去,终于生出了惧意:“云泽少君饶命、云泽少君饶命!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趴在身前求饶之人低贱有如蝼蚁,容兆冷冷看着,松开手,手中折扇落地。

清脆声响后,地魄晶四分五裂。

“云泽少君饶——”溅起的碎晶石在脸上划出鲜血,瞿志大瞪着眼睛,求饶声哽在喉咙口,戛然而止。

“饶你一命也行,”容兆厌恶踢开落在脚边已然损毁的折扇,话锋一转,“萧如奉手中的那枚日炎天晶铃,你有否见过?”

瞿志愣了愣,勉强找回声音答:“见、见过,他偶尔会随身戴着,不戴时想必也是收在他寝殿里。”

“三日之内,我要拿到羌邑皇宫的完整布局图,包括宫中各处的法阵布置明细,”容兆慢条斯理道,“你要是把事情办成了,我就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瞿志面露难色:“……这涉及到羌邑皇宫的戍卫安全,他们必然严防死守,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留着也没用了。”容兆抬手,掌间缠着一团血红灵光,停在瞿志面前三寸处。

诡异灵光迅速笼罩瞿志的脸,尝到邪气入体的极大痛苦,他的面庞开始扭曲,喉间发出的只有恐惧至极的嗬嗬声响。

难以想象,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云泽少君,竟会这种阴毒邪术。

容兆收手,瞿志已彻底瘫软地上,身体抖如糠筛,哭嚎哀求:“我干!我这就去干!求您饶我——”

“你只有三日时间,滚吧。”

从瞿志的宅邸出来,走过两条小巷,便是繁华大街。

长街十里、明灯万千,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人在河畔放天灯,笑声随风送来。

容兆驻足,抬目望向前方星火重重。

不期然地,想起和那个人的约定——待天恩祭那日一起放盏灯,天恩祭已然不远,幻境种种却已成空。

怔神间,身后妖仆小声道:“公子,今日祈彼节,这里举办灯会,许多人来这求姻缘,据说今夜走上前头那乌雀桥,便能碰到有缘人。”

容兆眼中寂然:“修行之人,为何信这些?”

没让人跟随,他独自慢步走上桥头。

繁灯与星月一同倒映前方水面,无边风月、如织灯火中,有人自河畔暗巷走出,回眸间目光落向他。

凝眸对望,风声悬耳。

四周鼓乐笙箫、流光溢彩,皆如幻影。

乌见浒飞身上桥,发间银带随风扬起,一如他肆意随性。

笑声盈于容兆耳畔:“云泽少君,孤身驻足于此,是在等哪位有缘人?”

第6章 不及卿卿

乌见浒笑着,狭长眼眸里满是兴味。

“一直站这里做什么?真约了人?”

他的语气近似狎昵,容兆望向他来的方向,淡道:“看乌宗主约了何人。”

“你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乌见浒说得似真似假。

容兆不动声色地传音侍从:“去查一查乌见浒方才从哪里出来,可能见过什么人。”

“容兆,自从出了幻境,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乌见浒如同抱怨,“夫妻一场,当真要做到这个地步?”

容兆沉目看他,片刻,他在乌见浒轻浮笑眼中上前一步,贴近过去,偏头:“乌见浒,你想看我给你什么好脸色,你敢对世人承认你我是结契道侣吗?”

那条银色发带在风中拂荡,轻滑过容兆的眼,他听到乌见浒答:“为何不敢?”

“你这个灏澜剑宗宗主的位置坐稳了吗?”

乌见浒侧头,对上他眼底嘲弄,忽觉心痒难耐,想将人拉入怀,又生生按捺住——

他与容兆的关系,确实不便对人言。

宗门内那些老东西过分忌惮东大陆势力,本就不喜他,若再加上一个容兆,只怕合起伙来也要将他从宗主之位上拉下。

“云泽少君自己又如何?”

“不如何。”容兆淡定退开身。

乌见浒笑笑没有说破,容兆的处境只会更尴尬,他那位师尊大约更不乐见他与灏澜剑宗之人搅合在一块,尤其是,与他这位灏澜剑宗宗主搅合在一块。

并非敢与不敢,应问想或不想。

于乌见浒于容兆,皆是。

夜风拂过,搅乱一腔心池。

桥上行人渐多,微妙绮思转瞬无痕。

前方城楼上绚烂烟花升空,接二连三地绽开,如一个个繁华又旖旎的梦,在最盛大璀璨时破灭。

容兆静静看着,斑驳光亮映进他漆黑眼瞳,沉入眼底。

烟花持续绽放,他转身,先下了桥。

乌见浒回头望去,依旧是和昨夜一样的寂寂背影。

容兆没有走远,在街尾随意捡了间乐坊进去。

很快有侍从上来禀报,河畔西边那一片是普通民宅,居住在那头的多是修为低下甚至没有的平民:“但也有例外,羌邑大皇子的宅邸也在那边。”

“大皇子?什么人?”容兆问,昨夜的接风宴,似乎并未见到这号人物。

侍从道:“据说他生母出身卑贱,他自己也身无长物、天资不显,不为萧如奉所喜,在一众皇子中很不起眼,不常在人前露脸。”

“你觉得乌见浒去见的人是他?”

“不好说,”侍从猜测道,“虽不起眼,毕竟是萧如奉长子,总有用处。”

容兆思忖片刻,未再多问,挥手让人退下。

妖仆进来,小声告诉他,就在刚刚,乌见浒也进了这座乐坊。

容兆随手推开窗,对面雅间里,临窗而坐之人,果然是乌见浒。

隔窗遥遥相望,乌见浒举杯冲他示意。

容兆只看了那人一眼便收回视线,望向楼下,一楼的歌台上,一群美艳妖奴翩然起舞,周围尽是语笑喧阗。

容兆坐了片刻已打算走,神识里响起传音:“才来就走?”

容兆不欲理他,乌见浒又道:“再坐会儿吧,容兆,幻境种种,我的确忘不掉怎办?”

容兆抬眼看去,乌见浒悠悠喝着酒,始终盯着他这头。

“那又如何?”容兆的语气难辨,“乌见浒,你该知道我平生最看不上之人便是你。”

“嗯,”乌见浒轻声笑,“彼此彼此。”

见识过对方最本性卑劣的一面,所以互相看不上,但那是之前。

“恩爱三年,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乌见浒问,有如叹息。

那个会唤他“师兄”,满腔柔情蜜意,眼里只有他的容兆,只在幻境里。

顿了片刻,容兆低骂:“惺惺作态。”

他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落过去的眼神似嗔似哂。

乌见浒看进眼中,愈觉意动:“是么?”

沉而哑的嗓音,更似从前他们亲昵时的喁喁细语。

“不是么?”容兆亦是轻缓声音,“乌见浒,你就是个混账。”

连说着“混账”这两个字的语调都格外不同,乌见浒想起从前有一回他们交手,自己胜之不武,以卑鄙手段偷袭容兆,剑尖挑散了他衣襟,那时容兆冷着脸骂自己的,也是这两个字。

不那么愉快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就是吧。”他不吝于承认,嗓音格外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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