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祈彼节那日,他撞见那小贼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爆体,之后这两个月,同样的事情屡有发生。元巳仙宗所有下辖城池,包括宗门之内,每日都有人因此丢了性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今日出事的轮到这些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我已与其他宗门传信互通过,”容兆沉声道,“确实各门各派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并非我们元巳仙宗的特例。”

“可是南地那些人的阴谋?”有人焦急问。

容兆摇头:“南地宗门也一样,每日都有人因此而亡,不比我们好过。”

且死的这些人不分身份、修为,防无可防,唯爆体前一日会出现体内灵力凝滞之相,药石无医。

长老们面面相觑,尽皆失语。

那戚长老蓦地开口:“灏澜剑宗那位,是否至今仍未露面?”

容兆目光落过去,对方直视他的眼,像有意问他,说的那位指的自然是乌见浒。

旁的人道:“先前灏澜剑宗不是传出消息,那位已被他们新任宗主的弟子斩杀?”

“这话你信?”戚长老颇不以为然,“便是那位新任宗主本人,都未必有本事斩杀他,何况所谓的弟子。那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传闻他们宗主大印还在他手里,新任宗主名不正言不顺,宗门内部诸多人不服。”

“倒也是……”

容兆平静问:“他现不现身又如何?”

“那半妖本事了得,先前能伙同萧氏那位弄出噬魂蛊,连陈长老都被他们控制了,焉知今日之事,不是他又一想要倾覆仙盟的手段?”戚长老道。

“说的是!”一旁许长老附和,“我看就该先将他搜找出来,问个清楚明白,不然仙盟之祸,怕是永无宁日!”

“不是他,”容兆打断众人,压着眼底不耐,“他如今人人喊打,尚不知藏身何处,没那么大能耐做出这种事情。”

“宗主当真不知他在哪里?”戚长老直言问,全不客气。

“我为何会知道?”容兆冷下声音,“戚长老问这话又是何意?”

僵持过后,终究是对方先低头:“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只是担心。”

容兆不再理他,传令下去:“交代门中弟子,近日尽量克制少动用灵力,多注意己身情况,一有不对立刻上报。”

还有长老想问:“可——”

“诸位还是都先回去,也都注意着些,”容兆道,“毕竟这事情也不定会发生在谁身上。”

一句话提醒众人,他们虽各个修为高深、本事了得,却保不齐不会成为下一个中招之人。

这下便都心有戚戚,无心在此纠缠,各自散了。

打发了人,容兆走出大殿,乌见浒立于廊下,仰头眯着眼正看前方天际,凝神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容兆上前。

“刚那几个,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乌见浒视线落回。

容兆摇头,没什么兴致说。

乌见浒却已猜到:“说的是近日之事?他们在怀疑谁?我?”

“你挺有自知之明,”容兆讽笑,“是啊,怀疑又是你弄出来的颠覆仙盟的阴谋。”

“挺有想法。”乌见浒半点不恼,反倒觉有趣。

“我说了不是你,你没这个本事。”容兆淡道。

“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我倒是有些头绪,”乌见浒指了指上面,“结界。”

容兆不解:“什么结界?”

“此方世界结界,”乌见浒抱臂倚向旁边立柱,说得随意,“上神当初为救世降临此界,那时应该就是此方结界出现了裂缝,濒临全界崩塌,现在也一样。”

容兆目露异色,真正惊讶了:“你确定?”

“猜的,”乌见浒道,“那日我在天极峰顶,神树现世后,我朝树顶看去,依稀看到金芒罩顶中结界龟裂之相,当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或与那有关。我猜神树除了是登天路,也是上神特例留下的作为此方结界的支撑,不过如今十数万年过去,逐渐根基不稳,当时天极峰顶生出的地动,便是前兆。

容兆哑然,立刻便想到了:“……结界龟裂,界外混沌之气入侵,污了此界灵气,修炼时引气入体,耐受不住,进而爆体。”

“嗯,”乌见浒点头,“所以无论什么修为之人都有可能中招,全凭运气,待时日一长,所有人都得死。”

宙宇之中,三千大千世界,又有无数中、小千世界,界与界之间是无尽混沌。所谓仙境,远在另一个维度。

结界龟裂崩塌,于此方世界之人,无异灭世之灾。

所有人都得死,谁也逃不过。

容兆的目光凝住,神思有些飘忽。

乌见浒伸手,捏住他下巴:“害怕?”

“有何怕的?”容兆回神,轻鄙道,“死便死了,何况天无绝人之路,上神当初救世之后必然想到有今日,定会留下生机。”

乌见浒轻抚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半晌道:“嗯。”

“你呢?”容兆也问他。

“一样。”乌见浒笑笑,更是全不放在心上。

当日容兆便将事情通告仙盟,隐去了通天神树那一段,只说是他探得此界结界有异,猜测与近日之事有关。

并且下令元巳仙宗弟子,停止修炼,尽可能地拖延时机。

转眼又半个月。

依旧每日有人以这样可怖的方式死去,恐慌情绪日益蔓延。

便是在元巳仙宗内亦如此,总有人不听劝,私下修炼、运转灵力,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连南地的纷争都暂歇了,谁也无心再打,各自回了宗门。大多数人都还不知事情因何而起,各种猜测都有,说得最多的便是与乌宗主有关。”

下头人来禀报事情时,容兆正在屋中画符,侍从口中之人就坐在他身侧,剥了灵果喂进他嘴里。

侍从抬眸看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道:“方才已有几家宗门送信来,提议想再开仙盟大会,商议应对之计,若宗主您点头,便能尽快定下日子。”

听到“仙盟大会”这四个字,容兆下意识拧眉,身旁乌见浒侧过头:“又开仙盟大会?真是闲的。”

容兆瞥向他,应允道:“元巳仙宗同意,交代安排下去。”

侍从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下他们,乌见浒笑问:“这次又打算商议讨伐谁?”

“你不已经背上黑锅了。”容兆提醒他。

灭世之事因只是猜测,除了各宗门宗主和长老们知道,余的人俱不知情,也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如此那些恶意揣测,便十有八九都指向了乌见浒,毕竟他这人前科累累,如今又行踪不明。

“随便吧。”乌见浒浑不在意,无非债多了不愁。

容兆却有片刻失神,笔尖落下的墨汁污了手下符纸,被乌见浒顺走揉进掌心里。

“走神了?”

“仙盟大会,”容兆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

“为何不去?”乌见浒继续给他剥灵果。

“不怕被人认出来?”

“有何怕的?”他也是这句,上一回的鸿门宴他都去了,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随你吧。”容兆到底无话可说。

“不用担心,”乌见浒将剥好的灵果送他嘴边,“尝尝这个。”

容兆垂目看去,视线停了停,低头咬上一口。尝到入嘴的清凉甜味,他也不再多虑,既来之则安之。

乌见浒笑看着他,忽又问:“容兆,上回你提议召开仙盟大会,到底为的什么?”

容兆舔了舔唇,没有抬眼:“你不是早知道了,分化南方盟和灏澜剑宗,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仅此而已?”

“不然?”

乌见浒伸手,帮他拭去嘴角汁水:“我以为是你气不过,故意报复我。”

“你要觉得是也行。”容兆点头。

乌见浒凑过来,与他近距离的目光交汇:“还有呢?”

“还有什么?”容兆镇定问。

“将我逼至所有人对立面,”乌见浒的眼里沉着笑,目光徘徊在他脸上,“是不是就只能留在你身边了?”

“你若要去走成神路,我也留不住你。”容兆没有回避,迎视向他。

“所以你确是这么想的,将最后一枚神玉给我,说与我永不再会,也是故意的,逼着我做出选择?”

“是啊,总要赌一回。”

容兆就这样轻飘飘地承认了,论偏执、论疯癫,他从来就不输乌见浒。

乌见浒真正笑了,侧头亲吻他。

“恭喜你,赌赢了。”

再两日,仙盟大会之事定下,时间就在这个月月底、九霄天山,也为再祭天道寻求庇护。

去的人除了容兆,还有同行的四位长老,各自带了十几随从。

因人少,他们赶路几日已抵东大陆至北地的出海口,苍奇早两日就到了,等在这里与他们汇合。

是夜,他们在这座港口小镇的客栈中落脚。

苍奇来求见时,容兆刚换了身衣裳,已准备歇下。

乌见浒拨着他的腰带,替他回:“不见。”

“你别多嘴,”容兆整理了衣袍,“老实去后面待着。”

“大晚上的为何要见他?”乌见浒不满道。

“不定有什么正事,”容兆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别闹,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乌见浒哼笑,没肯去后头,他是容兆的侍卫,自然去屋外守着。

苍奇进来,见容兆神色尚好,稍稍放下心,与他问候:“大师兄近日安好?”

“没什么事,”容兆问他,“你一直外头,看到四处现下是何情形?”

“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各种流言都有,”苍奇微微摇头,“随时随地都有人爆亡,确实难叫人安下心,就连我手下之人也死了两个,我亲眼见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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