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蓑衣游客
最终还是道:“有了消息我会跟你说的。”
“你安生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人告诉我。”沈医生说。
“尽快。”宋景说,“赵乾朗在等我。”
沈一声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晚上,宋景又渴又饿,喝再多水都无法解身体里的渴,仿佛他血液里的水分在不断蒸发,只剩下浓稠的血细胞一粒挨着一粒摩擦发烫,身体里的火直直烧到大脑,令他昏昏沉沉,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他又做了一个魔幻又不知所云的梦,他梦到漫天大雨,水淹了草木不生怪石嶙峋的荒漠,他被人倒提着一路拖行,哗啦啦的雨声、水声灌入他的耳朵,身上的疼痛让幼小的他止不住地哭泣,天空电闪雷鸣,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为他哀鸣。他被提到一条广袤且湍急的河流边,洁白如柱搬的水流奔腾着灌入下方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漩涡,那漩涡幽深得仿佛能吞净世间一切不洁的脏物。
他听到一串哀叹的声音,仿佛不忍,又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无奈:“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这不洁之身,你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被提到水面上,汹涌的水腥味儿直冲鼻腔,雨水顺着他的面庞倒灌进他的口腔,他就在那漫天的雨水中,在那双苍老却有力的大掌中不断扑腾、挣扎、哭嚎、乞求,死亡的恐惧慑取了他的灵魂,下方巨大的漩涡吸食着他的恐惧,对命运的不甘催生着他的愤怒,在被扔下暗河之前,他从灵魂深处发出诅咒,随后他的诅咒连同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一齐被吸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知道那个地方。
那个漩涡通往深渊之海,而深渊之海通往世界尽头的无间地狱。
宋景猛地倒吸一口气,从巨大的失重感和悲愤感中猛然睁开双眼,拔萝卜一样地床上坐了起来。
他睁着眼睛,胸膛起伏,难以平复气息,他的动静把路过的研究员吓了一跳,定在了原地看着他。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研究员问。
宋景仍然懵着。
研究员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宋景的瞳孔没有焦点,宋景不作声,等了会儿他原打算走开,但又还忍不住盯着宋景的眼睛看了几眼。这个人……不知道还算不算人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冰蓝色,他记得他刚进来的时候,他给他送水的那当儿,他的瞳孔还是浅棕色中带了一点金黄,虽然也已经十分不像人类的眼睛了,但这会儿显然更明显。这个颜色妖异且令人惊艳。
“什么时候了?”
“什么?”
宋景看了看四周:“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两天了。”
第105章
热武器的带来的威力是难以估量的,它足以打破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平衡。
宋景离开后的几天内,很短的时间里,麻疆三足鼎立的局面就被打破了,几股势力开始吞并,融合。它们是一个热衷战斗的种族,一个城市的胜利并不能让他们好战的天性停歇,斗争带来一系列弊端和骚乱仍在继续,死伤数量扩大,受伤了的畸变体伤口流血不止,而剩余的好战的畸变体已经在渴望将战争扩散到其他战场。
它们品尝到胜利的喜悦,渴望在血液里流淌,可惜子弹消耗得很快。人类非常狡猾,它们知道人类有威力更强大的炮弹,但不肯与它们交换。它们花费了大量的粮食,却只从人类那里换来了一些普通的枪型,和一些一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药品,人类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它们知道,这些普通的小伤人类肯定有办法能够治疗,但人类却只肯给出一些无济于事的止血药。
人类并不是真心与它们交易,它们知道,不过幸好,狡猾并不是人类特有的天性,它们同样没有真心。
迟早有一天,它们会攻进那座海上孤岛,将人类现有的一切科技便利纳为己用。
等待,等待,它们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羽翼丰满。它们中的一部分一直在训练潜水深度与时间长度,一些具有翅膀的畸变体也一直在训练长距离飞行。一切只待一个时机。
宋景的到来和离开都并未引起麻疆的注意,他像一片树叶滑落,落地后又轻轻地被吹走,只有地面上即将腐烂的树叶知道他曾落地。
几天后,在宋景离去后不久,又一个人循着他的踪迹来到了麻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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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坐在床上,背上的衣服已经破了,羽翼从肩胛骨冒出,表面覆盖着洁白的绒羽,两扇巨大的翅膀合拢,投下一片阴影,他靠在翅膀上休息。
已经过去几天了,沈医生一直让他等等,再等等。
在这段时间里,房间变了一个样,添置了饮水机、沙发、茶几、几盆观赏性的假绿植,墙上还挂了一些装饰画。
沈一声来了,给他又带来了一份饭菜。宋景问她有结果了吗,她没答,在他面前坐下来,让他先吃点东西:“你别着急,睡了那么久不饿吗?”
宋景问:“你老师怎么说”
沈一声面露为难,摇摇头。
宋景皱起眉,冰蓝的眼眸怀疑地看着她。他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
沈一声说:“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把你说的事情告诉我老师了,但是……基地的情况跟你想的不一样,没那么简单,所以……放轻松,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你不吃吗?不合口味?”沈一声看着餐盒说,“抱歉,或者我待会儿再叫人给你送点生鱼肉来?”
“不用麻烦了。”宋景说。
“我们聊会儿天吧。”她递给他一杯水。
宋景接过,看着她:“聊什么?”
“住在这儿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沈一声的目光里带着些歉意:“不好意思,应该给你安排个更好的住所的,你原本……你应该得到一些值得骄傲的荣耀,特管局要还在的话,你应该被立功了,至少也是一等功。只是目前,你的样子……我没办法为你申请居民住所……”
“我已经尽量让这里住起来能舒服点了,或者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一直睡着,我都还没能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你想不想在基地落户呢?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跟老师商量看看,把你的情况报告上去试着跟军部申请,如果你之后身体状况稳定的话,说不定可以破例落户,或许还能在这里谋个职位……”
她说了许多,宋景一直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望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笑了笑:“怎么了?”
宋景怀疑地看着她。
“基地能让畸变体落户么?”
“说不定可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再怎么说也是有功劳的。”她说,低头摘掉了衣服上的一根头发,又拉了拉衣角。
室内沉默了一阵,宋景拿过餐盒开始吃东西,一时间室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咀嚼声。
他已经开始对人类的食物感到难以下咽了,但他还是忍着反胃的感觉吃下去,今天是一份红薯羹,香甜绵密,吃在他嘴里却食不知味,他又想起来之前在那个小村子借宿的那晚,赵乾朗用炭火给他煨的红薯了。
“那赵乾朗也可以落户吗?”他问。
“呃……可以试着申请看看。”沈一声说,宋景却听出她明显底气不足。
不知怎么,一股厌倦冲上他的头顶,宋景品尝出来了人类的虚伪,一股陌生的冷漠的感情猛地抓住了他的心。
沈一声又漫不经心地跟他聊了几句,问起他的童年,他父母的职业,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宋景一边简单地回答,一边在琢磨她的用意。
沈一声最后问:“你最近受过伤吗?有没有好好地治疗过?”
宋景看着她,她耸耸肩,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然:“你知道最近外面,畸变体群体里似乎在流行一种疾病。”
“跟基地有关吗?”宋景忽然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当然没有。”沈一声笑了笑说。
“我生病了吗?”宋景问。
“也没有,但是……你的血液颜色看上去很特别,你应该也有注意到吧?你刚到这里的那天我帮你抽了点血化验,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原本以为你是生病了,但检查结果出来好像也不是,你并没有出现伤口无法愈合和血流不止的现象。”沈一声说。
“你对外面的事情很了解。”宋景说。
“毕竟实验样本是从外界捕获的。”她笑了笑。
“是传染病吗?”宋景问。
沈一声似乎思考了会儿才回答:“不是传染病。”
“很严重?”
沈一声沉默。
“病理机制是?”
沈一声笑了笑:“这就是我们的研究机密了。”
宋景没有再问。
又安静了会儿,沈一声又说:“其实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我们从患病的畸变体体内检测到一种我们以前从来没检测出来过的新的多链基因,它很罕见,从来没有被观测到过,跟畸变体本身的基因链结构也不相同,它进入畸变体的身体后就自动解体,分离出一段类似转座子的活性遗传物质,这个活性遗传物质能够剪切畸变体基因非编码区的某个基因调控位点,而位点的缺失又导致了相关基因序列表达水平降低……”
宋景认真地听着,他不是学生物的,听起来有些陌生。
沈一声简短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这个物质影响了畸变体机体里一种类似血红蛋白的多肽表达异常,导致这个多肽里α链水平降低,而另一条β链的表达则过剩,形成了一种聚合物,而这种聚合物又会损伤畸变体的血细胞和其他机体细胞,最终造成溶血和细胞自溶现象。”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更简单一点,你可以理解为,某种物质引起了畸变体的基因突变。”
“这种物质从哪里来的?”
沈一声摊了摊手:“……我们也想知道。”
“目前,除了在畸变体体内,我们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检测出来过。”
“我们实验室一直在研究这个项目,但是进展没有很顺利,我老师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你再等等好吗?”
宋景的思绪已经飘到她所说的病理研究上,回过神来时,沈一声已经离开了。
怎么回事呢,既然不是传染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染病?进食后的胃部隐隐发烫,熟悉的困顿涌了上来。
睡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不远处的畸变体低声的咆哮。
离开了宋景房间的沈一声穿越几个区域,一路刷卡,走进一个办公室。
“我安抚住他了,但是老师,我们可能瞒不了多久。”她汇报道。
洁净的办公室里坐着她的恩师莫斯教授,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此时正在垂头看实验报告,旁边摆着一本已经老旧的专业书籍,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为他紧锁着的眉头增添了一丝哀愁的色彩。
听到汇报,莫斯嗯了声,放下报告看她一眼,问:“保真酶不够了是吗?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沈一声神色:“那时候您去开会了,抱歉老师,我去跟隔壁组借过了,不过……”
莫斯教授叹了口气,但没有太大的意外,仿佛早已经料到结果,实验耗材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向上申请过,但是被卡了,他原以为库存还能撑一段时间的,没想到……
沈一声犹豫着问:“老师,开会时您提交的报告被采用了吗?”
莫斯摇了摇头:“目前疾病的进程还没有发展到末期,没有出现过死亡个体,况且还无法提取到那个特殊的多链基因,证实不了这种基因突变的普遍性,在他们看来,我们的实验太缺乏说服力了。”
“现在还在僵持,是因为反对的人也多,巡防部的张部长和生保部的郑部长,联盟直属军的一些人,以及几个天文学家和我们的研究室都持反对意见,万一真的把天泽IV号给他们,后果不堪设想啊,那对全球的生态环境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一声沉默了。
片刻后说:
“那老师,关于宋景……”她犹豫了一下。
莫斯说:“还是得继续。”
沈一声急道:“可是在宋景身上的新发现跟之前的研究成果完全相反,万一被发现了,之前的成果就更没有说服力了,那就更没办法说服他们停止那个计划了。”
“那也还是得继续,科学是客观公正的,你忘了,收你入门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从事研究不应该带有主观偏向性,不应该把价值观加诸在上面。”
“他是很重要的新样本,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实验进行这么久,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感染的个体。”莫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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