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 第77章

作者:二百 标签: 玄幻灵异

结界骤然碎裂,落雨剑径直钉入她的脊骨,将本就只剩下一半的元神打得四散。

玄柳抬脚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冷声道:“妖言惑众。”

百里轻舟直挺挺地倒下,身后赤红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小松晏伸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无灾......无......”

“阿娘,”小松晏惊惧不已,他嚎啕大哭,匆忙跪爬到百里轻舟身边:“阿娘、阿娘!”

百里轻舟艰难地抓住他的手,甫一开口,嘴里的鲜血便一涌而出,刺眼的红。

小松晏张皇失措,眼泪汪汪地伸手帮她擦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灾,”百里轻舟咬字艰难,神识渐散,却仍旧强撑着身子讲血抹上他的后颈,看着那红纹一点点爬上他的身体,又缠到长命锁上,终于无力地倒下,“阿娘...阿娘...直都......陪...你......”

“阿娘!”松晏猛然惊醒,他呼吸急促,浑身是汗,眼底湿红一片,“阿娘......”

倚在石壁上昏昏欲睡的人被他喊醒,打着哈欠朝他走来:“醒了?”

松晏没什么反应,他眼前似是还惨红一片,任由他再怎么用力揉眼睛也只是徒劳。

唐烟在他面前驻足,随意伸伸懒腰,偏头对一旁正襟危坐的两人道:“喂,你们倒是过来看看啊,别干瞪眼,他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了!”步重顿然起身,对面沈万霄也猛地站了起来。

唐烟见状耸肩,颇为无语:“我说你俩是不是有病,方才被止戈那混蛋打进来时一个比一个还急,现在倒好,人醒了都不过来看一眼。”

沈万霄扫了步重一眼,抬脚上前,却有些心不在焉,刚一迈腿便踩着自己衣角绊倒在地。

唐烟顿时啧声:“虽说我比你长那么几岁,但你好歹是个太子,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若是换做平时,步重定然已经捧腹大笑,但此时他却一声也笑不出来,只定定地看向松晏。

那边松晏无甚反应,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石洞里四处燃着烛火,也无穿堂风肆意经过,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夺魂枝还深深扎在体内一般。

沈万霄爬起身,衣裳上血迹斑驳,脏兮兮的,他却无暇顾及,勉强辨认出石床的方向,继而朝那边走去,开口时声音干涩:“松晏。”

松晏在这声音里倏地一惊,更加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无声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沈万霄看不清楚,便还想朝前走。

唐烟嘶了一气,拉住他的胳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看他也不太想见你。”

沈万霄脚步一顿,欲言又止。

步重瞅他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松晏不想见你,你还非要杵在这儿让他伤心吗?”

见状,唐烟不禁发愁。心说早知这两人不对付,他就该先溜之大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嘴碎把当年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应空青假扮玉佛,以降妖之名缉拿百里轻舟。偏偏百里轻舟不愿意,强行自分元神,留了一半陪着自己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若不是后来天界插手此事,那一半元神本可以安心守着松晏长大。

奈何付绮私逃神狱一事勾起了止戈的兴趣,他顺藤摸瓜,本想找出助付绮逃狱的人,借此立功,却无意中探查到松晏前世的身份,并将此事告知天帝。

天帝随即命观御与玉佛诛杀松晏,如此既可斩草除根,又能试探观御。然,观御最终还是狠不下心,甚至将长命锁给了松晏,玄柳便只能亲自动手。

可玄柳终归是不曾料到,玉佛早已被付绮所杀,与观御一道前去的,并非玉佛,而是风晚。

在玄柳将百里轻舟与松晏诛杀后,风晚去而复返。他不惜以自己的寿元换回松晏二十年寿命,捏诀重塑他的记忆,让他以为百里轻舟是不告而别。随后又以聚魂之术,将百里轻舟四散的魂魄送至创神书书灵居处。

沈万霄沉默须臾,终还是随唐烟一道出去。

他们一走,石屋里便只剩下松晏与步重二人。原本咋咋呼呼的步重也安静下来,他盯着自己鞋尖看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松晏先闷声道:“我阿娘,她......”他吸吸鼻子,“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步重抿唇,而后沉默着点头。看着泪水一直在松晏眼圈里打转,他手足无措地抓抓胳膊:“那什么,小晏,你娘她......”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松晏抬头,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地顺着脸颊滑落,仓皇无措,“步重,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娘她、她早就将身上的神力给了我,能祭龙脉的人,明明是......明明是我......”

第87章 目的

唐烟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搭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慢慢道:“你打算怎么解释?”

在他对面,沈万霄正襟危坐,俨然像一尊石像,闻言也只是微微抬了下头。

“你将长命锁给他,是因为早就料到盼儿命不久矣,故而想让盼儿死前将神力渡给他,这样才好瞒天过海,留有一手对付来日复生于世的魔骨,”唐烟兀自斟茶,“而盼儿也不负你所望,将神力授给松晏。”

“若那时盼儿没有将神力传给松晏,她也不会惨死落雨剑下。”唐烟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指腹压在杯沿隐隐作痛,“不过这事儿也不赖你,盼儿将神力给他,也不仅仅是为了来日保全三界......

松晏毕竟是涟绛转世,天界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况且他生来便学不了法术,若是一直这样软弱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便被人生吞活剥了。而有了神力,虽说修为不及你我,但好歹是能保住自己的命。”

沈万霄垂在身侧的手虚虚一握,心口处的相思骨刀凿一般作痛。

松晏学不了法术,有时连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四处遭人嘲笑,皆是拜他所赐。

九转红莲咒封印神脉妖丹,被下咒者不通仙法妖术,记忆尽失,于人间九世轮回,受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除非施咒者身死,否则此咒无解。

唐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俄顷,往下说道:“盼儿本是活不了的,是她体内余有的神力保住了她一缕魂魄,苦撑到风晚折返回来出手相救……可也正因如此,止戈才得知她身有神力,往后便想法设法地要拿她祭龙脉,她不得不躲进菩提界中。”

他抿了一口清茶,顿了顿叹气接着道:“如若你当年没将长命锁给松晏,说不定盼儿身有神力一事也不会暴露……但话说回来,若是没有长命锁,那日风晚也救不了松晏。”

沈万霄沉默不语,他低下头隔着薄薄一层鲛纱望向手上的杯子,怔然有些出神。

先前唐烟说的那些事,他并无印象。弑春崖下,与勾玉弓一道封印的记忆是涟绛的,万箭穿心而过,叫他得知涟绛记忆里所有的事,至于涟绛死后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直到百里轻舟慨然赴死,他才忽然重新记起。

照理说,那之后的记忆他该是有的。但不知为何,他所能记起的只有他要去找一只狐狸,为此他走遍千山万水,踏遍三界每一个角落,才终于在一座山下遇到一个老神仙,这位老神仙让他到白玉城去,他照做了,这才遇上松晏。

“盼儿身无神力,若祭龙脉,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助长一些长明灯的怨气......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唐烟深深叹气,“她知道琉璃灯在你手里,所以才头也不回地往灯里去。”

他停顿片刻,垂首见沈万霄手背上青筋挣起,便无奈地笑了一笑,继而道:“盼儿比谁都清楚,只有以长明灯燃烧元神,才有机会化作琉璃灯的灯芯,从而除尽长明灯中那些孽障的怨气。”

闻言,沈万霄指尖发凉,倏然想起她走入长明灯后站在那弥天大火里如释重负的一笑。

€€€€是她让贞以不顾一切地留下他的记忆。

贞以为此身中寒毒,他便找步重拿来琉璃灯为贞以续命,随后下界找寻苍狼骨,恰好遇上松晏被创神书送入菩提界。

兴许......创神书送松晏去菩提界,也是她一早便设计好的。

她知道自己再活不长,便想在死前最后为松晏做一件事,故意引止戈上钩,好借此机会彻底摧毁长明灯与琉璃灯。

而出没于桃山的那只红狐狸, 或许便是她。

唐烟睨视沈万霄一眼,见他似乎没在听,便敲敲石桌继续道:“琉璃灯是盘古所造之物,女娲取其灯芯补天,往后千余年,琉璃灯便再无用处。

直到昨日,勾玉弓击碎长明灯的灯芯,破开了花迟以身祭灯留下的封印,盼儿便趁此机会借长明灯之火燃烧元神,用一颗至纯之心从重重怨气里厮杀出一条生路,成了琉璃灯的灯芯。”

再往后的事皆是沈万霄所为,他用重新燃起的琉璃灯将长明灯中的万千罪孽杀尽,血海逐渐消退,天地重归平静。

但这两盏灯俱因此而毁,百里轻舟也因此而亡。

至于李凌寒€€€€他追随百里轻舟一道入灯,如今生死未卜,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祭龙脉、毁人间的大梦被百里轻舟彻底打碎,止戈气不过,暴怒之下将松晏与步重打入血海,沈万霄虽加以阻拦但还是为时已晚,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若换作以前,止戈修为远不及他,但如今他已动心生情,所修无情道倍受约束,故而两人久久僵持不下。

直到两个时辰前,止戈忽然收手离开,他心有挂碍,权衡之下跳进血海,这才找到这石宫中来。

“这事儿虽说也不全是你的过错,但再怎么说也是你将长命锁给他的。真要计较起来,那时你便已经做好了打算,要百里轻舟牺牲自己,成全天下。观御,这事儿你要怎么与松晏解释?”

沈万霄半垂着眼皮,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缓声道:“长生莲珠碎裂,他便该记起一切。”

当年风晚为他重塑的记忆随长生莲珠一道碎裂,彻底露出原本的模样。

松晏闷闷不乐,将头埋进膝盖:“原来早在那时,他们便擅自替我做了选择。”

“啾啾。”步重看着他颓靡的样子难免心疼,但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从没有人问过我,”松晏泫然欲泣,颤抖着声线几近嘶吼,“他们从来就没有问过我要不要这神力,从来就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娘送死,从来没有!”

步重眉头紧蹙:“小晏......”

“我宁愿死的人是我,他们不就是想救人间吗?我也可以,只要、只要......”松晏似是魔怔一般,痛苦地抱头蹲下,满头白发被揉的糟乱打结,“只要他们和世人说,说神力在我身上,我娘就不会死,该死的明明是我......”

“松晏,”见他越来越癫狂,甚至死命地拽着长发往下扯,步重急忙跨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紧紧揪住头发的手,情急之下语气不禁加重几分,“松晏,你看着我,松晏!”

松晏被他吼得一愣,而后极其缓慢地抬头,乱糟糟的额发下眉心那朵红莲闪着猩红的光,愈加衬得他肤色苍白。

他双眼通红,向来带笑的眸子里蓄满了悲伤,哽咽着问道:“为什么……财宝,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他们都宁愿让我以为是我不够好所以我娘不要我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和我说……和我说我娘因为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因为我才受尽折磨!”

“她不止是为你。”

房门边有声音传来,松晏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风晚着一身绿衣倚门而立,手里握住一把支离破碎的长生莲子珠。

步重起身,三两步跨到他面前:“你来做什么?”

风晚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样,不由得轻笑一声:“别那么紧张,我若是想害他,当年便不会舍命救他。”

松晏抓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泪珠,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扶着墙缓缓走过来。步重连忙折身相扶:“你慢点,当心扯着伤口。”

“松€€€€”风晚打量他,并不太确定他的名字,“晏?”

末了他却也不待松晏回答,便摸着下巴微微颔首,眯眼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点大。”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着,松晏却无心与他闲聊寒暄,吸吸鼻子鼻音浓重地问:“你找我有事么?”

“噢,”风晚下巴微抬,继而探头朝屋子里看去,“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观御。”

“你找观御来这儿干吗?”步重无语望天,“他又不睡这儿。”

风晚故作惊讶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不是最喜欢黏着松晏了么,怎么会不在这儿?嘶......你们两人莫不是吵架了?”

“他们吵不吵架管你屁事!”步重呛他,只觉得他脑子不太清醒,正欲再说上几句,松晏却先一步扯住他的胳膊,他只好改口道,“喏,你要找的那王八蛋在隔壁。”

风晚却不走,倚在门上笑道:“你这小鸟有意思,与我少年时倒是有几分相像。”

步重瞪他:“谁像你这个黑心肝的玩意儿,要不是你算计我们,松晏也不会......”

也不会知道这些事,依旧能自在快乐地活着,好好过完这一生。

他忽地住口,侧目偷瞄几眼松晏,心说好在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不然松晏恐怕是要连他一起赶走。

“你这话说的,”风晚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即便我不引你们查玉佛一案,她不也会想法子让你们去菩提界嘛!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帮她一把而已。”

松晏闻言怔然:“你说什么?”

“嗯?”风晚不解地看向他,而后又将目光移向步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还不知道啊,那看来勾玉那家伙说的挺对的,这人有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