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切尔
雪莱被拽得踉跄几步,终于还是被伊雷拖着离开了无比混乱的现场。
一路上,还不断有看热闹的人围在路边。
“刚才那该不会是枪声吧?”
“听说有人死了?”
“对,好像是个Omega……”
老房子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把所有残酷荒谬通通隔绝在外。
雪莱靠在墙壁上,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可以呼吸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然后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冲进卫生间里吐了。
伊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仅有的一根烟从盒子里掉出来。
他叼起烟,点燃,深吸了一大口。
烟味在客厅里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伊雷终究是想起雪莱不喜欢烟味,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寒风萧瑟,陨石附近的那片区域还是吵吵闹闹的,有更多警察跑了过去,窗沿的边缘处躺着一只死掉的麻雀。
卫生间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然后是脏衣服扔进篮子的声音,最后是热水器启动和花洒流水的声音。
伊雷伸出手,把那只不知是冻死还是饿死的麻雀扒了下去。
小小的尸体坠入深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雪莱这个澡洗得时间异常的久,如果不是时不时还能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的动静,伊雷几乎要以为自家老板淹死在里面了。
好在,雪莱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时,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发尾黏着脖颈,水滴缓慢地顺着发丝落下,很快被毛巾吸走。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比以往更朦胧,更读不懂里面隐藏的情绪。
客厅里没开灯,伊雷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地照亮他的侧脸。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伊雷把一条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回过头看向雪莱,“洗完了?”
在他身后,卫生间昏黄的灯光是整栋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你怎么还没睡?”雪莱低头擦拭长发。
“等你。”伊雷说。
简单的两个字被说出了暧昧不明的味道。
是等他洗完澡,好用卫生间?还是不放心他的安全,所以等他出来?
还是说,“还没睡”是为了“等你一起”?
雪莱没接伊雷的话,只是机械地继续擦拭头发,伊雷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短暂的黑暗彼此沉默着。
“你在朗赛的时候,也会偷东西。”雪莱开了口,“可是从来没有被抓过,为什么?”
伊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是Alpha,警察和狱卒也是,他们不愿意跟同性别的人犯冲,所以更好打点。”
“那些犯了法的Omega如果被抓走,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伊雷说。
又是很长的沉默。
“奉献日那天,如果你没有出现在酒吧里把我带走,我也会跟西塞尔一样,被警察抓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是吗?”雪莱问。
伊雷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从沙发上站起来,“没有什么如果。那事已经过去了,我就是这么巧在那间酒吧,这么巧把你标记了。”
雪莱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从他背光的双眸里,伊雷读不出任何应有的情绪。他就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那样站在原地,从姿态到目光都没有任何变化。
“老板。”伊雷加重音节,又强调了一遍,“没有什么如果。”
雪莱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你的易感期怎么样了?”
“基本没什么反应了。”伊雷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明天一早出发的话,你有没有问题?”雪莱问。
伊雷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像要开口骂人,但最终只是缓缓把这口气吐出来,“没。”
雪莱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醒目的红色跑车从雷斯奥的城区外开出,轰鸣的引擎声吸引了很多赶早进城的人的视线。飞扬的尘土被高速运转的车轮扬起,留下一阵小小的沙尘暴后扬长而去。
这座破败、落后、偶尔有欢声笑语、又残酷得荒谬的城市随着车速的提升渐渐被甩在了身后。
留在视线边缘的最后一幕,是倒塌的墙壁边缘,一只野狗甩着尾巴,在啃食黑色垃圾袋里的东西。
伊雷收回视线,用余光看了坐在身边副驾的雪莱一眼。
那身白色的西装染了血,他没有再穿,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暗棕色的大衣。这身衣服比他先前所有打扮都显得更成熟,第一次让伊雷对他老板的年龄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一路上雪莱都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座椅靠背上侧着头望向窗外,纤长的睫毛轻盈地颤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从南特出发的时候一样。
离开雷斯奥去往杜哈特的路途很遥远,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区,地形也不再是平坦的平原,而是开始出现许多凹凸不平的丘陵,需要上上下下的同时还要小心不知从哪冒出的滑坡和陨石残骸。
跑车的性能确实很好,但路况实在差得令人发指。
在陨石雨来临之前,这附近还是修了许多高架桥和地铁的,然而灾后这些道路毁的毁、塌的塌,火车路线也会绕开这片难走的区域。
伊雷原本也建议他们绕过这里,走远但安全的路线,但雪莱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尽早到达。”为什么?为了省油吗?
这玩笑伊雷当然不敢真的说出口。
他不懂雪莱为什么有时看上去想拖延出发的时间,有时却着急得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到山顶。
但他又好像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
唯一确定的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这场旅途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雪莱雇来的司机,唯一的任务就是按老板的安排把他送到那座鸟不拉屎的雪山上。
广袤的无人区沙尘四起,伊雷甚至怀疑,他们两个说不定是五年来唯一踏足这片区域的人。
跑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道里奔波了整整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山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绝的戈壁。太阳从东边一直移到西边,满是黄土与碎石的地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没有动物,也没有任何肉眼能辨别的参照物。
如果不是雪莱提供的手机上还有完整的GPS功能,伊雷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这片大戈壁上迷路。
下午六点三十分,千篇一律的景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几棵高大的戈壁树木出现在视野里,一些野草顽强地生长在碎石缝隙里,随着车辆的靠近,几只野鸟自林间惊飞。
伊雷果断地踩下了刹车,车胎与碎石碰撞发出了很大的摩擦声,而后才慢慢停下。
“不能再往前走了。”伊雷打开车门,看了眼天空,“马上天就黑了,最好还是先在这支帐篷过夜。”
这次雪莱倒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花了点时间在难以立足的碎石滩上把帐篷支起来。帐篷是雪莱在南特买的高级货,不然很难在这样的地形上楔住。
野生的鸟类停在高大的树木枝头,在苍茫空旷的戈壁滩上,火红的跑车与绿色的帐篷像异界的来客,与四周格格不入。
夜幕很快降临,没有热岛效应的戈壁降温极快,很快就冻得人刺骨。
伊雷在附近拾了一堆枯树枝扔在帐篷前,看见雪莱正裹着大衣缩在帐篷的角落里,一边抱着双膝,一边啃一块冷透的面包。
伊雷把一根火柴丢进枯枝堆里,看着火焰慢慢升起,越燃越旺。
温暖的火焰就在雪莱前方几步的地方,但他始终没有抬头,仍旧慢吞吞地啃着手上那块面包。
他正打算咬下一口的时候,手上的面包忽然被夺走,换上了一根小木棍,上面串着几颗热气腾腾的烤棉花糖。
雪莱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伊雷盘腿坐在篝火边。
“冷掉的东西就别吃了,尝尝这个。”伊雷抬抬下巴。
◇ 第34章 舌头很烫
雪莱的反应有几分迟钝,他捏着小木棍转了一圈,棉花糖焦黄的痕迹反射着火光,火候恰到好处,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咬下去一口,松软的白色糖体被咬出一弯月牙,酥脆的外壳下是甜而不腻的馅心,被烤得稍稍变形,顺着木棍往下流了一点。
“怎么样?”伊雷一边问,一边把自己手上那串从篝火里拿出来咬了一口,滚烫的外皮烫得他斯哈了好几口气,才好不容易能咽下去。
“很好吃。”雪莱把另一半棉花糖也从木棍上咬下来,“我没吃过。”
伊雷愣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没吃过烤棉花糖?”雪莱摇摇头。
“真想象不出来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伊雷向后一仰,靠在帐篷的支撑杆上。
“我的童年很无聊的。”雪莱说,“会说话以后就要学外语、每天跟家教老师上课。每日三餐都是按营养师规定好的配方,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不能吃零食。除此之外还要提前学习金融知识和公司管理,每天的娱乐时间不能超过三十分钟。”
伊雷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显然无法想象,“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曼塔家所有小孩都是这么长大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雪莱咬下第二颗棉花糖。
伊雷沉默地看了雪莱一会儿,他的睫毛在悦动的火焰阴影下显得格外纤长,饱满的唇角沾了点棉花糖渍,眼瞳依旧没什么神韵,望着火焰像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会带着我出去野营。”伊雷把吃完棉花糖的树枝竖起来,扒动篝火,让燃烧更充分一些,“我们会在河边支个帐篷,烧一团篝火,家里的食材不多,就只带棉花糖,很多很多棉花糖,能从白天一直烤到晚上。有一天我实在是吃腻了,他就带着我下水摸鱼、打鸟、掏鸟蛋,但他干这些事的技术实在烂得可以,最后仅有的一条泥鳅两颗蛋还都是我自己掏来的。他撅着屁股爬了半天,连一根树杈子都没翻过去,最后还被鸟妈妈啄了屁股。”
雪莱没忍住,唇角向上勾了勾。
“那个时候我觉得,虽然他算不上多么称职,但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父亲。”伊雷说,“没想到在那之后的第二年,他就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然后溜之大吉,讨债的上门以后找不到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刚出月子的我妈,打断了她的腿。”
雪莱震惊地看向伊雷。他以为伊雷母亲的残疾是先天的,或是因为疾病导致。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是这样残酷的原因。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伊雷的时候,就会被他口中的残酷故事所进一步震撼。
他们彼此的生活环境实在相差太大,是靠想象根本无法弥补的鸿沟。
如果不是五年前那场几乎将全人类灭绝的陨石雨,如果不是他忽然决定进行一场漫长的旅行跋涉,他与伊雷€€哈尔顿的人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这一刻,在几百公里都空旷无人的戈壁滩上,在安静得过分的夜里,只有他们彼此的模样能投射进对方的眼底。
“但我也没有因此就讨厌上烤棉花糖。”伊雷往火堆里扔了一些落叶,看着火苗重新烧旺,又从旅行包里拿了包新的棉花糖撕开,一颗颗串在小树枝上,“我觉得烤棉花糖是无辜的,愉快的回忆也是无辜的。这世界自始至终都烂得发臭,并不是从五年前才开始的。如果你现在才对世界失望,只是因为在这之前你一直被虚假的滤镜蒙住双眼,看不清它真实的样子罢了。”
棉花糖在火苗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甜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
“想从这样的世界里捞点快乐是很不容易的。”伊雷说着,把烤好的棉花糖串递给雪莱,褐色的眼瞳映着火光,像未经开采的原矿,“如果让烂臭的味道给弄脏,就太可惜了。”
雪莱接过烤棉花糖,深吸了一口气,“伊雷€€哈尔顿。以后未经允许,禁止随便读心。”伊雷笑了。
雪莱低着头,三下五除二把烤棉花糖全部塞进嘴里,木棍往篝火里一扔。
绵软的糖温温热热,咀嚼几下就全粘在牙上,甜腻的味道蔓延在口腔里,久久难以散去。
这种东西从白天吃到晚上,要是不记忆深刻,反倒是有鬼了。-
入夜以后,伊雷熄灭了篝火,以免火星溅落在帐篷上发生事故。
余烬熄灭后的白烟飘荡在空气里,被风一直送去很远的地方。伊雷拉上帐篷的拉锁,转身整理睡袋,发出€€€€的声响。
帐篷隔绝了寒风与夜色,把他与伊雷包裹在同一个小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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