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空无跟我说,这是也是那家人的兔子,听说他想养一只,这只的毛发不讨喜,所以送与我们了。
这只兔子自然是送给我的,我接了过来,还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对他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出去吧,顺道我去看看怎么养兔子的。”
“好。”他微微一笑,应声道。
他这般对我笑,我却依旧不敢看他眼眸。
那双眼太清澈了,映照得出人间无数,我不敢去看他眼中的我。想那或许是冒犯,又或许是畏惧,但此时的我还不曾明白。
直到许久之后,我回想起初见空无的那段光阴,方才恍然,那是天生道体连同天地,身无灵力却已然若有若无窥见将来命理,不敢多看多想,唯恐应了天意。
只是,天意皆已定。
次日,我从养兔子的那户人家出来后便主动去寻空无,他应下要为一户人家帮忙种地。那户只有一个独居的鳏夫,妻子去世不久,生存难以为继。
我来到田间时,空无还在田地间。
我抱着兔子在田埂间坐下,远远看他。他正在与那鳏夫说话,老人满面风霜里偶尔浮现出一抹笑意,灰暗眼眸里隐隐有了生气。我记得,我曾在客栈窗边见过这老人,老人万念俱灰,问空无道:“若世间有佛,何不渡我?我一生未作良心有亏之事,可妻儿早逝,穷困潦倒,食不果腹。”
空无念了一句佛号,那是我不曾听懂的一句梵语,而后道:“因果轮回,众生皆苦,今日之苦是来日有福。”
我一听这话便觉得他是在胡说了,那老人明摆着是不好的命格,这辈子都没什么好日子。人一生的命理有前世之因,也有天道自定,这老人下辈子有没有福气都说不准。
但我想出家人应当是不打妄语的,或许佛门有什么别的法子来看命数。
后来我去问了,才知道那句梵语的大意是“到彼岸去”。
我安静等了一会儿,空无很快便发现了我,回头看我一眼,朝我笑了笑。
他眉目俊朗,神色柔和,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番宁静的风度,与我见过的诸人都不同,却端的是无尽风华。
若说谢映白是烈阳,他便是清风细雨,平静宁和。
我本有满心灼热痛意,几分是爱而不得的疼,几分是有心无力的怨,还有许多,是挥之不去的愧。
我问心有愧,于是不得安宁,唯独见他,可得一安。
我想这或许有什么不对,却不得其解。
空无说我与佛门有缘,我尚且不知缘在何处,唯独知前路茫茫,我见清风而思烈阳,心绪翻飞,一片混乱。
但我知道,空无与我不是一道的人才对。
他尚且有稚子般的善念与清澈,我却早已对错是非难分明。
我低下头,于田间水中模模糊糊见得一张熟悉面孔,然而水中人神色呆滞迷茫,近乎不似我。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这么说,本来想为今天不更新做铺垫,结果一上来发现这周的任务还差字数……所以写了一章,写得不多,聊作过渡
第23章 天谕
我如何也没想到,失了灵力护身,我不过是半夜吹了会风便病了。当然不至于被夺了命,但却是实打实的难受。
空无给我把脉看了看,而后出门去了。
我愣愣躺床上,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空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其实也不知道。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谢映白,想凡人一辈子过得真艰难,生老病死,原是如此难受的事情。
而我让他一人去面对这些了,不明不白,不知从何来不知从何去地面对。
大抵喜爱一个人却又要分开就会这样,明知陌路,却仍旧去想去念,到头来伤则更伤,悲则更悲。又或许是因我此刻病了,才会这般瞎想,而我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床上坐起了身。
空无端了药进来了。
“没事,不用吃药的。”我没想到他会去抓药,否则我定会拦一拦他。修道之人有灵力护体,若非邪道手段,一般病痛过了两三天也就好了,空无应当也是知道的,怎么就去抓药了。
他似乎明白我未尽之意,于是道:“药是缓一缓你疲乏,这病是因你身上咒印而起,拔除那咒印我的修为尚且不够,但我还会想办法。”
闻言我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道:“不必了,那咒印是我师父下的。”
空无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你们道修还管弟子情爱么,我听闻你是合欢宗的人。”
我点点头,“是合欢宗,但我是入了情劫,师父要我忘情,才种下咒印。”
我未曾算过命理,但想来我与谢映白之间,便是我第一道情劫。
情劫这一劫,不伤体肤唯独伤心,爱不得,恨不能,生别离。
空无静静看我,放下那碗药,念了一句佛号,而后道:“冒犯了,我可仔细看看这咒印吗?”
他之前大抵是探我经脉发觉的,咒印种于我神魂,他要细看便要探我魂魄。我虽不知他执着于什么,却仍应了声。
他以灵力探我神魂,那带佛光的灵力极温和,探入我神魂时,仅仅微疼,倒与他这人极其相符。
暖似煦日,柔若清风。
他收回灵力时,神色难得有些犹疑。
我自然明白此事或许不简单,不由问他:“怎么了?”
他念了句佛号,神色里透出几分歉意,似乎一不小心冒犯了什么似的。但他也未曾故弄玄虚,而是回道:“此为情咒,受咒者不可爱除施咒者外他人。若心有所爱,则夜夜受绞心之痛,若放不下念想,便逐日虚弱无力,似染病痛,实则为情咒之力。”
佛门擅善法,于邪门歪道所知详尽,空无如此说,定然是八九不离十。
我一下子愣住,思及我刚刚说种咒印之人是我师父,便明白了他为何那般神色。
修仙界中虽不重情,但师门情谊如世俗界中的亲人情谊,便是合欢宗内,师徒结为道侣也终究是少数。师徒相奸,不亚于有违伦常,多有养鼎的嫌疑,故为人不齿。
我沉默一会儿,而后讪讪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谢。”
但他并不应我,只是问:“不除咒么?”
我摇了摇头。
我未曾忘记,我之前对师父许诺过要听从他,只是咒印而已,若是他真是拿我当炉鼎养,我也不会反抗的。
一则因谢映白的事情,二则师父救我一命,教我入道,实有再造之恩。
但这些话,是不适合说给空无听的。
空无那双清澈眼眸扔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极是专注。我一抬头,便可见他眼中小小一个我。
一个人影,细节不明晰,但又确乎是我。
空无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天谕么?”
“天谕?”我摇了摇头。
我自小待在师父周围,师父若是出去会情人了,我在洞府里也鲜少乱跑。虽然偶尔出去和宗门里的弟子玩闹,听听杂事,却始终不太了解修仙界诸事。
“天道与人间勾连,有大能可通天意,知将来。修仙界有诡术一门专修此术,过去他们曾依次算出苍生道、佛道与人间道的昌盛。而百年前,他们得知的天谕是,情道。”
“每一次的天谕降临,佛门都有一位先天佛骨的佛子。这一次,怀有先天佛骨的是我。”
“我修的是欢喜佛,应劫之人是你。”
作者有话说:
欢喜佛,刺激吗?咱们不能坏人修行对吧,佛门子弟六根清净,坏人修行多过分(doge)
第24章 初启
我从未想到空无修的竟是欢喜佛,更未曾想到佛门未言的所托之事竟是应情劫。我本以为他修的是慈悲之心这一类,毕竟佛门中鲜少有欢喜佛的弟子,这一门隶属佛门密宗的分支鲜少现身于人前。
情劫此事,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或是两情相悦难善终。
我与谢映白是后者,而我如今心有所属,所爱非人,若此为情劫,当是前者。
可空无看起来极有常人眼中的佛门风范,我连以杀业缠身之命待在他身边都觉得冒犯,不敢直视他眼眸,更何况与他谈情爱之说。
以我看来,空无绝不似修欢喜佛,反似是修慈悲之心的佛修。
慈悲众生,眸中生莲,见人间悲喜,悲人之苦,予人以喜。端坐高台却俯眼看人间,是清风明月,是以己渡人,拈花观轮回。
我是能看出来的,他的眼中清朗明澈,一心向佛,未有其他。
但我纵有万种念头,空无也不再言此事,只是嘱咐我放下念想,否则咒术缠身,易伤根本。
我自然也不会提起此事,我是不信命,也觉得不可能,或许他也是如此觉得的。
毕竟,我若是能不念不想,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身无灵力我便无法修炼,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偶尔我同空无一起出去助人,但我笨手笨脚徒添麻烦,最后只好抱着兔子在一旁看他。
如此一来,我越发羞愧。
他似是什么都会,而我只能给他递个东西,但我如今只是少年身量,有时候连递东西都勉强。他给人修屋顶的时候,我连东西都送不上去。
我在墙根仰头看他,默默将抬高的手故作无事地放下。
我不敢抬头看他,却似乎听闻他低笑一声,而后悄悄以灵力拿走我手上的东西,对我道:“多谢。”
我不知为何,有些半羞半恼的,背过身去,思忖了一番自己是不是该上街舞剑来卖艺挣钱。我与空无虽然都辟谷了,但行宿仍需费用,而空无帮人大都无偿,遇上些富裕人家才得些钱财。
我身无长物,写字作画都难看,不通琴艺,唯有这剑术还可拿出来看一看了。
何况,我还养了一只兔子。
我给这只兔子取名为长情。
人间百年,不离不弃,风雨相依,同舟共济,是为长情。
我与自己说,我念此情最多百年。百年后,谢映白重入轮回,此情足够长了,该断当断。
我依旧是每夜受绞心之痛,这日待我睡醒,空无已经出门去了。我想了想,摸出收在角落的长剑,抱着长情去街上了。
从前谢映白带我去看过街上卖艺的,但这还是我头一次想自己来卖艺。可我站在街头,看人来人往,众人神色匆匆,似乎各有私事,我呆愣愣不知要从何开始。
我与怀中的长情面面相觑,最后想了想,将长情放一旁墙角,自己将剑抽出来了。
长情自从跟我就不怎么乱跑,于是我不必当心它丢了,专心运剑。
我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谢映白,却仍记得他曾为我舞剑时的每一个动作,挂撩斩挑,回身收剑,腾跃旋身,衣袂翻飞。
最后一式,我旋身落地,收剑回鞘。
看似洒脱,却唯有我自己知道,最后一式,我几乎握不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