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节藕
江橘白只说了谢谢,他忙着纠错,没空去吃零食。
“你这是在……”女生弯下腰,仔细看着江橘白的试卷,“你是在做作业?”她露出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江柿嘴里全被茯苓糕塞满了,他冲女生摇摇头,示意她别打扰江橘白思路。
江橘白其实也没什么思路,纠错的前提就是他知道哪儿错了,错了怎么改。
他不知道。
笔尖都在卷子上晕开了花,他才伸手把桌子上那块茯苓糕喂进了嘴里,吃着,他抓着试卷站起来朝外走。
还在埋头猛吃茯苓糕的江茯苓猛地一抬头,“又干嘛去?”
江橘白已经从前门走出了教室,直奔1班的教室过去了。
1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另一头,地理位置最好,末班不受待见,教室一般的窗户都被伸到窗台的树枝给挡住了,且这种树四季都郁葱,末班教室三分之一的面积见不着太阳光,常年阴着。
越往1班走,光线就越发明亮,也越发安静,更没有洗手间里时不时传来的冲水声。
江橘白一年到头都来不了这边一趟,虽然不常来,但各班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学校的名人学生不一定要靠成绩好,靠长相也可以,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任你有任何一项出色的地方,都会成为学生课后的解压趣谈。更何况,江橘白这样的脸,在徐栾去世之后,也找不出第二张来了,哪怕是徐文星……徐文星差得远了去了。
少年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看起来像是要找谁麻烦。
有人在他过去之后,立马趴上窗台,“江橘白又要打谁?”
正好有个男生要进教室,江橘白抓住他,对方被吓了一跳,一回头认出是江橘白,惊吓值直接成倍增,“你、你做什么?我又没、没惹你。”
“帮我叫一下徐文星,”江橘白松开他,看着对方跟脚底下安装了弹簧似的跳了出去,抿抿唇,“谢谢。”
“?”男生搓了搓手臂,“我马上帮你去叫。”
他逃进教室,“班长,江橘白找你!”他叫完了人,继续往徐文星的方向走,到了徐文星面前,他低声道:“他有可能是来找你麻烦的,要是他打人,我们帮你叫老师。”
“没事,我跟他是朋友。”徐文星拍拍同学的肩膀,走了出去。
江橘白看见那个男生如惊弓之鸟一般同徐文星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后悔过来了,但已经站到了人家教室门口,再掉头走显得玩不起。
他大大方方地受着1班里那些恶意和善意掺杂的视线,直到徐文星走了出来,“你找我啊?”
江橘白把揣在校服口袋里的试卷掏了出来,“有几道题想问问。”
听见江橘白说是来问题的,徐文星表现得很是惊喜,“可以啊,哪几道,我帮你看看。”
47分的试卷断不可能出现在1班人的手中,徐文星也好多年没见过47分的试卷了,但看见江橘白好像觉得自己这个分数还不错,徐文星也没说什么。
“我现在先帮你讲几道简单点的,课间时间不够,等会午休吃完饭我给你接着讲剩下的。”徐文星推了推眼镜,徐徐说。
江橘白没意见,“好。”
徐文星转身回教室就近找同学要了支笔,走出来又跟江橘白两个人就近趴在阳台上看起了题目来。
1班的人纷纷趁两人背过去后张望个不停。
“居然是来问题目的?天啊,那真的是江橘白吗?”
“他们怎么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啊。”
“班长不会是被霸凌了吧!我们班长那么和蔼可亲,风韵犹存……”
“江橘白应该不会搞霸凌吧,他跟我们好学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课铃响了,徐文星才把笔还给了江橘白,“上课了,中午继续。”
江橘白接了笔,“谢谢,中午我给你打饭。”
“没事,举手之劳,给你讲解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再巩固一遍,”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笑起来,“虽然现在才开始学有点晚了,但你挺有天赋的,比我们班好多人都聪明。”他后边半句压低了声音讲。
江橘白笑了一下。
“那我先回教室了,你加油。”徐文星说道。
江橘白转身往末班的方向走后,徐文星又出现在他们班教室门口,他轻轻倚靠在了门框上,看着江橘白的背影。
对方不是挺有天赋,是天赋异禀。几乎一点就通,不像其他人频繁地追问为什么,讲一遍他就能懂,让人教起来毫不费力。
而且江橘白性格也跟外表看起来不一样,看着冷漠,其实不然,认真思考的时候,小动作特别多,撇嘴、挤腮、掰手指头、掐手心,咬唇…本质是个很可爱的男生。
“班长,你还敢跟江橘白打交道啊,你不怕他打你啊,”第一排的男生伸长了脖子,“他脾气好坏。”
“还好啊,你们以貌取人了吧。”徐文星说。
“到底谁以貌取人啊,班长你怎么也跟那些女生一样!”
-
中午,学校里的人看见江橘白和徐文星走在一起,还一起在食堂吃饭,一个个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江橘白的心里只有做题,他心情不错,虽然徐文星客气拒绝,江橘白还是在窗口用饭票给徐文星买了杯果汁。
“你们那边的橘子还是很好的,就是没有什么好的渠道。”徐文星看着杯子里被榨开的果肉,说道。
江橘白没说话,他不会做生意。
反正不管江家村怎么做,都做不过徐家镇,最后还是纷纷跑去到徐家镇打工挣钱。
所以徐家镇很多人都瞧不上江家村,哪怕是平时,对着江家村的人也带着隐隐的倨傲,认为江家村现在是靠着徐家镇吃饭,多多少少要讨好他们才行,有些人也真的会讨好徐家镇的人。
“对了,”江橘白忽然开口,“徐栾活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人?”
“徐栾?”徐文星没想到江橘白会主动提起徐栾,“为什么要问徐栾?”
上回徐栾的葬礼,徐文星看江橘白也是跟着他妈一起,应该是不认识徐栾的,而徐栾还在世的时候,也从不曾提起江橘白,谈不上认识,更不是朋友。
“他成绩不是很好么?我问问。”江橘白用筷子一颗颗挑着菜里的花椒和姜片,他不吃一切调味品,除了这两样,还有很多。
譬如大蒜香菜香葱胡椒芝麻。他不喜欢看这些调味品混在正常蔬菜里面,总觉得随时有可能把它们吃进嘴里的感觉很惊悚。
“徐栾这个人啊,”徐文星喝了口果汁,像是想了想,“我跟他从小学开始就是朋友,到了初中关系就更好了些。”
“他性格比我的性格还要好,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家境很好,父母感情也很好,只是他妈身体好像特别差,而且看起来的年纪和实际年龄不太相符,他妈应该只有三十多岁吧,但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的,可能是因为被什么病摧残的吧,不过还是没影响他父母的感情,徐先生非常爱她。”
“他长得如何,你应该听说过,学校里应该也见过吧,不管什么活动的主持人都是他,几次开学典礼的发言也都是他,升旗手也是他。”
“他的成绩我上次好像跟你提过,是当之无愧的学霸。”
“徐栾这个人,我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缺点,如果有的话,可能就是他运气不够好,这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
江橘白静静地听着,他没听过,也没见过,他的印象里完全没有徐栾这号人物的存在。
他第一次见徐栾,就是在对方的身体只剩余热的时候。
再见就不是人了。
“不过对徐栾来说,我觉得……”徐文星想了想,笑中带泪,“能不再活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为什么?”江橘白下意识问道。
“因为在他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便总是头痛,可是去医院查,又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头痛使他睡不好觉,但是头痛居然一点都没影响他的成绩,他可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去世前一个星期,他跟我说他感觉胸口疼,我陪他去医院做了心电图,是正常的,后来他的死因好像是心搏骤停?其实我有点后悔,身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当时应该押着他去市里看看的。”
“生死由命,”江橘白淡淡道,“他死了,未必就比活着差。”
令江橘白好奇的是有关徐栾另一件事情的,有怨才会生鬼,既然徐栾生前幸福得无人能比,他既然不知道自己的死因,又从何而来的怨?
但这个问题他除了和江祖先探讨,也没法拿去问徐文星。
“对了,今天晚上是徐栾的三七,他家应该很热闹。”徐文星含着吸管,若有所思说了句,“如果不是在学校里出不去,我应该去看看。”
应该?
江橘白不喜欢这个词,尤其是跟徐栾有关。
-
晚上快上晚自习了,天将将黑,像罩在学校上方的一层黑纱,幽暗,密闭。
陈白水提前来了教室,没进,他敲了敲窗,“江橘白,你妈来学校了,你现在下楼。”
江橘白放下笔,把试卷和资料收了起来。
吴青青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教学楼底下,还精心梳了头发,她双手交握在肚子前,神色看起来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焦灼。
她一看见江橘白就小跑上去,“你阿爷让我来的。”
江橘白不明所以,“怎么了?”
“那个,”吴青青脸上的焦灼和不耐更甚,但又含着明显的胆寒,“还不是你阿爷帮你跟那东西做的契,他跟我说了,跟你做契的那个东西,是徐栾!”她声音越说越大,差点没压下去。
江橘白拽着她走到了花坛边上,“他还说什么了?”
吴青青完全听不进去,在原地跺起脚来,“怎么会是他?我以为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个东西,那个孩子明明很好,怎么会这样?”
徐栾给吴青青的印象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尤其是在徐美书的滤镜下。而恶鬼,恶鬼是个什么东西,那会要她儿子的命!
但现在,这两者被绑在了一起,成为一体,吴青青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江橘白问道。
少年的不紧不慢让吴青青愣了片刻,片刻后,她冷静下来。
“那不是,他让我来带你去徐栾的三七,说别人可以不去,你得去。”吴青青虽说看江祖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一碰上紧要事情,她生怕漏掉对方的一个字,语速比平时慢许多,“本来七个七日你都得去,但头七和二七那时候你不是生病了吗,是可以被谅解的,但后面四个七日不能再落下了,尤其是三七和尾七这两个大七祭。”
江橘白下意识就想问为什么要去,但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回去了。
他还是不要明知故问了。
“那现在走?”江橘白说。
“当然得现在走!”吴青青抓着江橘白的胳膊,边走边说,“我已经帮你给陈老师请过假了,等参加了徐栾的三七,你晚上可以回家住,明天再回学校,不然跑来跑去太累。”
她又念叨起来,语气听起来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你阿爷应该一早就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徐栾居然就是跟着你的那个……东西,我就不夸他了,”吴青青还是以自己孩子为先,“你说,他活着那么懂事,怎么死了还变坏了呢?”
吴青青不懂神神怪怪,也不理解,她只知道,有这么一只恶鬼跟着自己儿子,那自己儿子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快活。
江橘白沉默不语,在校门口,他戴上挂在电动车前面的头盔,骑上车座。
吴青青也扣上帽子,坐到江橘白后面,嘴里还在念叨,“你们好歹也是一个学校的,他应该不会害你吧?”
“你们差不多大,让他当鬼父,他怎么肯答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