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昭昭宵宵
江昼不紧不慢把自己全身上下烘干,又甩给他张干燥的纸:我们现在可以跑了。
接着,不等林霄读完就拽起他一跃跳上来时的山洞,只听得下面湖水沸腾一阵,“砰”得一声炸开,飞溅的水花蹦得老高,甚至落了两条五彩斑斓的小鱼到林霄头上。
林霄刚被带上来,整个人呆滞了一刻,随即三个大跨步蹿进山洞里,颤着声道:“你……炸了云家主的墓?”
江昼还站在洞口欣赏下面的风景,湖底的冰棺连带尸体都被炸了个稀碎,湖面上漂起无数琉璃片,湖水映着阳光,混了血肉,浮出一大片绯红。
就像云家主腐败溃烂的一生,用剔透的琉璃包裹残破的身躯,藏起下面那些肮脏的血肉,把自己变成一缕清风。
可惜江昼当不了那轮伴清风的明月,他们仙洲人都很奇怪,有那么昭然明亮的太阳不去爱,偏偏喜欢月亮,这种东西再亮也不能把恶鬼照成善人,地狱照作人间。
林霄见大哥不理他,也不给他递纸条,咽了咽口水,自顾自地双手合十拜天拜地,“祖宗保佑老天保佑,让我爹娘成功跑路让我林家躲过此劫……”
他正念叨,洞外突然传来几声咕咕,伴随着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刚刚放走传信的鸽子飞回了他面前。
林霄精神一振,马上解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拧开盖子,一缕灵气飘忽出来:
已跑,吾儿勿念。
可去鹿溪城你六伯家暂避,顺便把为父当初存在那儿的东西要回来。
有句暗语:仰头不见月。你讲了六伯就明白了。
阅完即毁,切记不可让第二人看到,切记。
林霄抬手把这几行字挥灭,对着空气坚定道:“我记住了,爹,你跟娘好好躲着,林家的担子从此就交给我吧!”
江昼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我也记住了。”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三个字还没问出来,江昼就递给他一张纸:知道鹿溪城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
第二张纸:季云琅老家。
“……”
第三张纸:八方域进仙洲的第一站。
第四张纸:万一碰见季云琅回老家,而你以前恰好欺凌过他,你信不信,他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忘。
“大哥你写字真快,”林霄感叹,“给我满满的安全感。如果此去鹿溪城,有大哥你相伴左右,我都不敢想象我会有多幸福。”
江昼:“可以。”
林霄接过他的纸笔,龙飞凤舞写上自己的名字,说:“我叫林霄,大哥怎么称呼?”
江昼拿过笔,现编了一个给他,林霄把纸叠好揣起来:“好的,胡大哥,我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启程。”
江昼点头。
林霄起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期间又双手合十朝四方拜,“祖宗保佑老天保佑,捡了个莫名其妙的野生大哥当保镖,大哥也保佑,让我爹娘成功跑路让我林家躲过此劫……”
第6章 恶念
八方域。
红月当空,黑沙漫天,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粗粝的沙土混着肉骨堆积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
一棵秃枝的大树旁,几个大汉正在一起喝酒划拳,他们手边散着兵器,裸-露在外的臂膀肌肉虬结。
这是离仙洲最近的地方,也是从仙洲来,进入八方域的必经之路。
仙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流放一批羔子到八方域,平常也有七零八落的羔子进来。
此处尚且算得上平和,再往内,三步一恶徒五步一凶煞,这几个大汉都是在里面混不下去,专跑到入口守株待兔的人。
这些人,是“羔子”们进入八方域的第一关。
过不去,白骨埋沙,两眼一闭,从此不管身后事。
倘若命硬活到最后,那就不再是羔子,经过鲜血与杀意洗礼,也成了八方域的“人”。
这片土地,越往里越凶险。
这些大汉自诩菩萨转世,早早度了羔子们,也好过他们被其他人抓起来当乐子。
新来的羔子蠢笨、干净、细皮嫩肉,能让他们的兵刃饮饱血,杀念得以宣泄。
如若再撕下一块肉来,涂满鲜血,喂给沙里的野畜生,指不定还能诱个凶兽傍身,有了兽,就有了在八方域长久活下去的资本。
毕竟蛮荒本来就是给畜生住的,人,永远都适应不了。
漫天尘沙中出现一个身影。
其中一个大汉灌下一口酒,一抹嘴,提着兵刃站起来。
“又有羔子来了。”
其余大汉纷纷起身拿兵器,冷铁碰撞发出铮鸣声响。
那人隔得远,透过黑沙只现出一个身形轮廓,然而不等他走近,第一个起身的大汉就暗骂一声,丢掉兵器,一个猛子扎进地里,把自己埋进了沙土肉骨中。
随着他那声骂,其余大汉意识到什么,纷纷惊恐地钻进土里,不出片刻,地上便只剩空空的酒坛和乱丢的刀枪。
大风呼啸着卷起黑沙,大红的弯月更浓,给这片土地蕴上一层血色。
仙洲来的青年信步行于风中,窄袖红袍,黑发高束,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眉目俊美,一双紫眸却妖邪,视线阴冷地扫过四周,双剑无鞘,握在手上,像两头蓄势待发的兽。
进了八方域,没人不是时刻紧绷。
就算进入深处那座大殿,坐上中央那只宝座,也不能对跪在脚边的任何人掉以轻心。
他们越怕你,就越想杀你。
还是仙洲好,和江昼在一起的时候最好。
只有想到江昼,季云琅才觉得自己跟这群人不一样,他在仙洲有家。
忽然,他脚步一顿,微仰起头看向天边,紫眸映着血红的月,像不久前的火光。
那座宅子住了五年,他没想到江昼真就这么走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相比五年前,江昼的身体已经被他玩成了最诱人的样子,他逼迫江昼摆出各种姿态,毫无保留地伏在他身前。
那张脸长得真好,眼尾浸了欲,肩背下压的弧度美,像话本里摄人心魄的魅妖。
只是身子坦诚,嘴却倔强,难得才张一下。
不过江昼近日没少跟他说话,还叫了他的名字,想来那时候就为逃跑做打算了。
季云琅把家翻遍,都没找到江昼丢下的锁灵链,于是他一把火烧了那座宅子,最后在融化的雪里找到了被盖在自己灵气底下的断裂银链。
接着他追到了清霄门。
江昼来过,院里碎裂的秋千上带着他的气息。
季云琅想到十岁那年,他对外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师尊,笨拙地照着图纸做秋千,浪费了不知多少材料才勉强做出一个能看的。
虽然季云琅不爱玩,但是他早就默认那秋千是他的了。
后来他去老木匠家里,搜刮过来无数小玩意的图纸,一股脑丢给江昼。
又在江昼费尽心思做完后兴致缺缺,把它们丢得七零八落。
是江昼执意要带他回家的,自然要满足他一切要求。
他可以不要,江昼不能不给。
现在江昼竟然专程回来把秋千打碎,季云琅百思不得其解。
师尊敢这样不考虑他的感受,不是脑子坏了就是活够了。
血月看久了眼疼,季云琅收回视线,无视那几堆发抖的可疑沙包,边捂眼边踏过秃枝树下满地兵器。
不知不觉,弯钩血月隐到云后,他走到无常桥边时,视线已经一片漆黑。
前方一片沉寂,看似平静的黑暗中却蛰伏着无数危险。
季云琅启步踏上桥头。
凶徒拦路,恶鬼索命,一道破风声从左侧袭来,直朝他小臂,他一剑挡回去,摸黑抹了那人脖子。
血溅到脸上,带着腥臭。
身后有沉重的呼吸声,大锤毫不留情重击他的脊背,他侧身去躲,却直撞上暗处冷刃,右臂被狠狠砍了一刀,长鞭横亘肩胛,飞镖扎进腰腹。
红袍碎裂,双剑裹血,嗡鸣着抵御四面八方的杀招,再毫不手软地,尽数还回去。
上桥不过一刻,他就收了数十条命,在八方域战斗永无止歇,他从不保证自己能活着走完这条路。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恨江昼,想绑住他,折磨他,把自己在八方域受的痛苦尽数还到他身上。
可一旦回了家,看到那张脸,把人抱进怀里,他就什么都舍不得了,脑子里那些见血的恶念全变成了今晚炒几个菜。
下了桥,血月又现,已经变成了半轮,不再是弯钩,映得四周亮堂不少。
“快爬啊!奴隶们!爬得最快的有骨头吃!”
前方传来几声大笑,伴随着锁链的扯动声和阵阵哀嚎,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跪趴在地上,争相向前爬动。
他们有的掉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却红着眼,拼了命地蠕动着身体往前爬。
终点就在前面十步处,那地方杵着根木棍,上面吊了块沾着碎肉的大骨头。
这是入了八方域侥幸活命的“羔子”们。
八方域人把他们养在棚子里,每日当奴隶取乐。
说来“奴隶”这个词,还是他们从仙洲学的。
五年前,八方域人第一次进到仙洲,被几个富贵公子指着鼻子骂,什么时候低贱的奴隶也配踏足我仙洲。
八方域人都蠢笨,不懂什么意思,对落到身上的唾沫刀剑却不陌生。
第一个被骂奴隶的人反手拧断那几个公子的手腕,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弧度搅在一起,再牵根绳,绑到自己腰上,一路拖回了八方域。
断手断脚的奴隶自然比不上手脚完备的,先爬到终点那个贪婪地咽着口水,死死盯着木棍上那只大骨头。
牵着他脖子上铁链的人叫萨孤蛮,当初第一个被骂奴隶、又把这几人绑回来的就是他。
他身材健壮,面目狰狞,见自己的奴隶胜出,哈哈大笑,一把扯下骨头丢到他嘴边,大喊着:“周公子奴隶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