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酒
这时被霍予安抱着哭闹的岁岁陡然停住了哭声,喊了一声“外婆”,声音很低,但充斥着害怕,一扭身钻进了霍予安怀里,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
那天晚上徐乐颖忽然出现在岛中墅六号院中,训斥扇打简暮的动静给孩子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外婆?”裴秀榕震惊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亲家。
霍予梦没有把简暮出事的完整经过告诉她,这样复杂的事情经过还是需要当事人来与她阐明,是以裴秀榕仍然不清楚徐乐颖做了什么,她只知道猝不及防见到了亲家母,毫无准备,有些小紧张,一时之间没想好说什么,而且疑惑于徐乐颖为什么同样穿着病号服。
她下意识地陪着笑脸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霍予安已经先一步跨步于她和徐乐颖之间,把怀里的岁岁交给裴秀榕。
“妈,你带着岁岁在这里陪着小暮。”
裴秀榕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一只奶油蛋糕味的香喷喷的小孙子,她看着霍予安走出病房门,嘴巴张了张,想说“对你岳母有礼貌一点”,还没发出声音,房门就被合上了。
“让我进去,我想看看小暮……”徐乐颖不满于一眼都还没看到简暮,就被拦到了门外,她想要推开霍予安,然而这个alpha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任她如何推挤,仍然岿然不动。
“你是逼他上绞刑架的刽子手,我凭什么让你看他?”霍予安冷声问。
“他是我儿子!”
“现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了?!”alpha锐利的眼底,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愤怒、提防、恨意、痛苦,统统无处可藏,锁定着徐乐颖,毫无保留地朝她宣泄。
“你把他囚|禁在阁楼,无视他的疼痛、阁楼的闷热、幽闭空间的恐怖,让他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你怎么没感觉他是你儿子?!”
“我只是想保护他……”
“又是想保护他……可就是你,只有你,一次次违背他的意志,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你的‘母爱’和‘保护’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如果你认为逼死他,他在阴曹地府能够彻底安全的话,那么我无话可说!”
“我没有……”徐乐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差点害死儿子更是让她如同站在悬崖最生死一线的边缘,霍予安这一番输出更是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苦落泪,掩面而泣,“我没想害死他,我只想护着他,不让他走我的老路……”
病房套间的会客厅里回荡着徐乐颖悲恸的呜呜哭声,霍予安侧过脸,阖了阖酸涩发红的眼睛。
他并不意外徐乐颖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加上北方徐家权势大,哪怕在安海也有几分颜面,查清了她并不是故意伤害简暮之后,哪怕旁人再如何不甘心,她也很容易从局子里出来。
如果霍予安没有猜错,病房套间门口,在虚掩着的门后偷偷聆听着门内动静,在他逼问徐乐颖时想要进门阻止,但因为尽力克制住了冲动,只是轻轻碰了碰门的人,应该是徐乐颖的家人。
安海医学研究院有两个走在前沿的强势领域,一个是腺体,另一个便是精神科,徐乐颖穿着病号服出现在这里,并不足以为奇。
“他在阁楼里给我写了一封信,或许在他眼里,用‘遗书’来形容更加贴切。”霍予安从皱皱巴巴的上衣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递到徐乐颖面前。
他舍不得把那封书信的原件给徐乐颖,但知道迟早有不得不面对徐乐颖,与她算账的那天,于是提前把信复印了一份。
看着徐乐颖颤抖着接过纸页,泪流满面地读信,霍予安继续说:“你是他妈,我岳母,我受到过的教育无法让我对长辈说出太难听的话,但凡今天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我都要让他后悔这辈子没好好做人。这张信你拿着,拿回去多看几遍,人在濒死时吐露的都是最真实的心声,你好好看看简暮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逼他失去了多少。”
“他这个人心肠最软,他心疼你,他爱你,为了你把我甩了,他妈的他和圣母一样伟大宽容,可偏偏被他爱了最长时间的人,伤他伤的最深,差点要了他的命。”
霍予安闭上眼:“如果他逃过这一劫,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身成了蚂蚁,从徐乐颖的手臂,顺着她的神经、血管,爬入她的身体,将她啃噬得千疮百孔,转眼间心脏就只剩下空洞洞的窟窿。
在徐乐颖抱着脑袋,哭着叫着,疯狂撕扯自己头发,自残殴打自己的时候,藏于门后已久的人终于按捺不住推门,冲进来抱住了情绪过载的徐乐颖,朝门外喊医生和护士。
注射了镇定之后,徐乐颖被带走了。
冲进来的中年男人长舒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短时间内折腾出来的满头汗,转身看向始终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的霍予安。
就像是一只被伤害了配偶的野狼,被激发了最原始的兽性和保护的本能,无差别地对任何生物都露出锋利的獠牙,冰凉的目光紧紧胶黏在闯入他的领地的中年男人身上。
怕被这头盛怒的野狼无差别攻击,中年男人又擦了擦冷汗,自报家门。
“我是乐颖的哥哥,小暮的舅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喊我一声舅舅……”妹妹对外甥做了那样的事,徐家舅舅哪怕在自己的领域再如何叱咤风云,在外甥儿婿面前也无法硬气。
霍予安小心眼,但他不会将对徐乐颖的不满牵连到态度诚恳的徐家舅舅身上,朝他点了点头,面色稍霁:“舅舅好。”
“诶……”徐家舅舅的欣喜转瞬即逝,惨淡地笑了笑,“我们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不在世了,乐颖的监护人填写的是小暮,但小暮又昏迷着,所以才找到我。我知道了消息,连夜从北方赶来安海。”
在霍予安默不作声的注视之中,徐家舅舅叹了声气:“乐颖死脑筋,在死胡同里打转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作茧自缚,还害了小暮……她这段时间在研究所里接受治疗,我在北方还有事,没法时时刻刻盯着她,如果她跑来打扰你,舅舅求你担待着些,如果无法容忍,你喊医生来,让医生带她回去。”
徐家舅舅说完转身就要走,霍予安忽然叫住了他。
“简暮他妈腺体配对的情况怎么样?”
年轻人的声调比极地终年不化的冰川还要冰冷刺骨,但徐家舅舅知道他已经拿出了在此情此景下最好的态度。
徐家舅舅毫不怀疑,如果他在此刻点头,说配对成功,霍予安会毫不犹豫地把徐乐颖绑上手术台,把她的腺体活生生挖出来,换给简暮。
但霍予安真这么做,也无人会置喙他的是非,这是徐乐颖的心甘情愿,是徐乐颖欠简暮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徐家舅舅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医生一早送来的配型报告。
“配型不成功,无法移植。”
意料之中,但仍然免不了仿佛冷水兜头淋下的失望。
霍予安接来检测单,不甘地把薄薄的报告书翻得哗哗作响,徐家舅舅无法看透他晦涩眸光中的情绪,见他没什么事,就转身离开了。
裴秀榕小心翼翼推开门出来时,霍予安正拿着报告单发呆,双目空洞,从猩红的眼尾落下的眼泪在地上洇出水痕。
见母亲从房间里出来,霍予安别过脸胡乱用手掌蹭了蹭泪痕,下一瞬,被母亲抱在怀里。
裴秀榕眼眶微红,轻拍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她的孩子浑身僵硬了一秒,很快回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没过多久,一片湿意从肩膀的衣服布料上蔓延开来。
窗外阴云漫天,夏季的雷暴没过多久卷席了安海,处处风啸雷鸣。
-
就像徐家舅舅预料的一样,自从简暮被转进了研究所之后,徐乐颖几乎每天来简暮病房报道。
和上班打卡一样,一天不落,仿佛全勤能加奖金。
起初霍予安还防着她,冷冰冰地提醒:“我对你比不上小暮有耐心,如果你再犯病,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搬进医院照顾简暮的小林阿姨也一秒不敢松懈地盯着她,生怕她对昏迷不醒的简暮做出难以挽回的事。
但她每天只是跑来病房里,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发呆,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病床上昏睡的简暮,以及不厌其烦帮助简暮翻身按摩,防止长时间卧床导致肌肉退化,亲力亲为为简暮擦拭身体的霍予安。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过,包括指着霍予安的鼻子谩骂和发病。
像一尊穿着病号服的漂亮雕塑,在病房里可能起到一个监控摄像头的作用。
久而久之,霍予安和小林阿姨就随她去了,当她不存在,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不过岁岁见到她,仍然还有些害怕地往霍予安怀里躲,不敢和徐乐颖相处。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等到简暮后颈摘除腺体的伤口拆线了,霍予安正轻缓专注地为他擦拭伤口和换药,听见从未发出过动静的徐乐颖忽然开口。
问:“你为什么天天待在这里?你没有工作吗?你过气了吗?”
霍予安动作一顿:“。”
怎么感觉她有一点瞧不起的意味?
第153章
徐乐颖倒不是真认为他没工作而瞧不起他。
住院这么多天,晚上回到病房无聊时,她也会了解国内如今的潮流,加上研究院住院部里的护士经常私下里讨论,她自然知道简暮喜欢的alpha是大明星,还是红头半边天的那种。
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困惑于为什么这么红的明星会屈于一间小小的病房,围着她的儿子打转。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霍予安怔愣了一瞬,紧接着收起涂抹完毕的药膏药水,又继续在简暮的双腿上遵照医生教过的手法和力道规范标准地按压。
霍予安不待见她,不过她主动问话,他也会开口回应。
尽管声调硬邦邦的:“小暮躺在这里,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
徐乐颖说:“有孟小林在。”
霍予安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愿意让简暮离开他的视线。
徐乐颖换了个问题:“你留在这里,推掉了很多工作吗?”
“嗯。”
“损失了多少?”
“够小暮在这病房里,加上用药,躺个两年三年吧。”
徐乐颖愕然。
霍予安声音淡淡的,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从他简短的话语来看,也并不是特别热衷于和徐乐颖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
徐乐颖看出他的冷淡,苦涩地抿了抿唇。
从哥哥把她带出警局后,她就醒了。自然知道霍予安看似态度不好,实际上他已经为她拿出了最温和的脾气,不然她连病房的门都走不进来。
这段日子她仍然时不时发病,可目光触及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简暮,她的狂躁就好像被上了一层枷锁,小暮的命在旦夕、岁岁的疏远惧怕、所有人对她的提防、每当要发作时脑海中骤然划过的那天惨烈的场景,统统像一泼冷水,将她一身炸开的尖刺浇回温顺的软毛。
病房里的气氛重新冷寂下来,徐乐颖将藤椅调转向窗户,望着窗外安海雨季阴晴不定,此时阴云密布的天,常年布满思虑哀愁的眼眸中蒙上了迷茫。
……为什么,和她的认知不一样。
当有一天,徐乐颖照常来简暮的病房打卡,一连三天,都没看到霍予安的人影,只有小林阿姨照顾着简暮,去幼儿园接送岁岁上下学,她不安定的心才稳稳落地。
她果然还是没错的。
这才多久,就装不下去了。
alpha果然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行动一点也经不起推敲。
徐乐颖傍晚时不小心窝在藤椅里睡着了,直到半夜被从精神科来找她的护士叫醒。
温柔耐心的omega护士为她披上披肩,为她按摩长时间弯曲蜷缩在藤椅上而麻痹的双腿。
窗外夜雨淋漓,凛风摩擦绿化和建筑,发出尖利的哨响。
一阵雷声过后,病房门猛地被打开,那人影湿漉漉的鞋底在熄灯后暗色中的地面上踏出雨水粘稠的声音和反光的脚印,身上滴答地坠落水珠,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助理的车在距离医院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街口抛锚了,他实在等不及,下车狂奔来医院。
他风尘仆仆,狼狈地走进病房,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定在病床旁,抽了床头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用重新变得干燥的温暖手掌轻柔地拂过病床上昏睡的omega柔美的侧脸,然后俯身,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下一个阔别多日充满思念的吻。
一抬头,窗前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个充满震惊和兴奋,一个眸光晦涩不明。
这时窗外隆隆,紧接着闪电乍亮,霍予安乍一眼以为窗口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黑白无常来收魂了,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仔细一看发现是白衣护士和黑色保暖披肩的徐乐颖,他捂着心脏喘着气跌坐在床边的陪护椅子上。
“这都一两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霍予安把差点跳出来的心脏摁回原位,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不知道擦下来的是雨水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护士只是诧异了一瞬就收回视线,极有职业素养地收敛了表情,继续为徐乐颖疏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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