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如灼
只要那孩子再也无法回来,她的污点就不会跟着回来,她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名流太太。
然而,那孩子还是回来了。
第一次,他被警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电视台跟踪报道打拐行动,轰动全国。
第二次,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跟世界道别,自己走出了家门,可最后还是又回来了。
郁棠仿佛没看出女人眼中的惶恐与抗拒,扑进了她怀里,像是倦鸟归林,贪婪地汲取着怀抱中的爱意。
可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汲取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两行眼泪落了下来,郁棠声音里透着委屈:“妈妈,不要再把我丢掉了,好不好?”
“你在胡说什么?”白雪慌了,想要推开这个自己从来就不喜欢的孩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怀中的少年对她如此依恋,白雪却只觉得毛骨悚然,那轻飘飘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细细密密的针,扎入了她的心脏。
很快,下班回家的于阳春把白雪从恐惧中解救了出来。
于阳春看到回家的郁棠,最开始也是一脸诧异,但想起最近那些因为孩子离家出走而出现闲言碎语,他又气上心头,拿起鞋柜旁的鞋拔子就直奔郁棠。
可于阳春扬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不亲人的小儿子扑进了自己怀里,像是在拥抱自己,又像是在自己身上寻找着什么。
“你也没有啊……”
郁棠有些失望地抬起头,仰视着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父亲的中年男人,语气可怜巴巴的:“原来你们都不爱‘我’啊。”
“没关系的。”郁棠笑了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咱们会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
他笑着,笑容明媚,不见阴霾,声音甜如蜜糖。
很快,外头的人都在说,于家人在小儿子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开始关心起了家里的孩子,成了人人称道的模范家庭。
可白雪知道,他们这个本来就不亲密的“家”,是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
一家人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相亲相爱。
如果有谁做出了破坏“相亲相爱”的举动,将会遭遇此生最恐惧的梦魇。
为了满足郁棠对“家”这个概念的想象,一条一条家规被总结出来。
后来,这个家里的人发现自己浑浑噩噩的脑子经常忘记事情,于是那些家规被写成小条,贴满了家具家电,就怕自己哪天触犯了什么禁忌。
他们惊慌无措,他们战战兢兢,他们扮演着亲密模样,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来这个家做客的人,没有谁会对家中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则产生怀疑,就如同外边的人不会怀疑回来的郁棠到底是什么。
只有于家人在清醒中感受着恐惧,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回来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家那个胆小怕事、任人揉圆捏扁的小儿子。
这个家里真正的“小儿子”,也许已经跟他遗书中写的那样死在了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回来的不是他,回来的东西,不是他。
回来的,是个怪物。
吴老太太开始迷信起来,到处求神拜佛,希望哪个神仙显灵,把她家里这个回来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请走。
可还不等神仙显灵,她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因为内脏衰竭,她急需器官移植,不知走了什么门道,她联络上了国外的一家医院。
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家医院的器官来源有问题,很多供体可能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推上手术台。
但没有人选择戳破表面的平静,他们不想失去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就在吴老太太出国的前一天,她还是被郁棠拦了下来。
“你要走了吗?”郁棠站在大门前,含泪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奶奶。
吴老太太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大门口,可她眼睁睁看着门缝里长出了荆棘,荆棘蔓延,将门窗封死,就像是堵死了她的生机。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此时还未长成的少年声音里也全是渴求,不由得让人心生怜爱。
但吴老太太只听出了危险,她惊慌地后退,不慎跌坐在地,她不想直面这个怪物,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她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我不是想离开这个家。”吴老太太恳求道,“我只是……只是想去出门做个手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求求你了,我只是想活着!”
郁棠状似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吴老太太疯狂点头,嘴里不断重复着:“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郁棠破涕为笑,上前几步,跪坐在了吴老太太面前,帮她擦了擦因为过于激动眼角冒出的泪花,在老人耳边轻语:“好啊,那就活下去吧。”
他说:
“放心,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你都可以活下去。”
第05章 白纱
晨光穿过荆棘的缝隙,如利刃般刺破黑暗,漂亮的怪物逆光坐在那里,眼眸清澈透亮。
他的话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明知道他的危险难测、反复无常、不可捉摸,吴老太太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如果说现代科技还不足以实现她长生的愿望,那为什么不试一试这些神秘的力量呢?
这一刻,欲望战胜了恐惧。
她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个曾令她惊惧万分、噩梦连连的不可说的存在。
郁棠被她拥入怀中,幸福地笑了,为能帮到自己的家人而感到开心。
而后,渴望长生的人确实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但她堪比年轻人的健康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不仅是容貌上的衰老,还有心灵上的疲惫。
老人一天天地苍老下去,很快变成了干尸一般的模样,内心的痛苦也在不断累积叠加。
她不能走动,不能说出连贯的话语,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掌控。
一生掌控欲极强的人,却只能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儿媳浪费着自己半生的心血,却什么都做不了,□□和心灵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这一切,白雪全都看在眼里。
家里的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但却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白雪看到自己那一直生活在吴老太太高压统治下的丈夫,许下了要成为公司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的愿望。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母亲眼中懦弱无能的男人,他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腰板挺直。
可他的身体却每况日下,明明看上去完全健康,内里却已经千疮百孔。
仿佛在属于吴老太太的权利流向他的同时,原本属于他的健康,也流入了那具想死却不能死去的躯壳。
再后来,白雪看到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养子也经受不住诱惑,许下了得到财富的愿望。
没过多久,他就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保险公司赔偿了一大笔钱。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再次向那个怪物许了愿。
从那之后,白雪发现养子每天都穿着厚实的长裤,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腿,一旦有人靠近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不想知道是什么代替了养子的双腿,更不想探究养子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就如同她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
“这是你的愿望吗?”
这句话成为了这个家的噩梦。
舍弃不掉,逃脱不了,欲望与恐惧纠缠着,就如同每一个骨肉相连却彼此折磨的家庭。
“你有什么愿望吗?”一次又一次地,郁棠抬眸看着白雪,那双懵懂、无害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眼睛,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每一次,白雪都惶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所以她成了这个家里唯一没有说出过愿望的人。
不是因为她见到了老公、婆婆与养子的下场,让理智战胜了欲望,而是她实在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愿望宣之于口。
“那孩子要是就那么死掉就好了。”
这样的愿望,叫她怎么敢对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物说出来!
白雪想过,也许自己要熬到吴老太太那个年龄才能解脱,又或者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疯掉,就如同她当年折磨那个孩子时一样。
但没想到,转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郁棠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个怪物很快就可以从这家里搬出去了,她不用再每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窒息又压抑,更不用再假装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想到这里,白雪甚至想要给那个姓林的立一个长生牌位。
只希望这位胆敢与不可名状结婚的猛士能活得长长久久,再也不要把郁棠放回来。
最终,白雪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眼妆都快哭花了,但她嘴角上翘的弧度就是压不下去,像是一个做鬼脸的小丑。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为什么客厅会这么安静,老公和养子不该和自己一样狂喜吗?
白雪感觉后脖颈寒毛直竖,一抬头,她就看到郁棠正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
“怎、怎么了?”白雪赶紧强行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还不去休息吗?”
“我听到哭声,下来看看。”郁棠问,“妈妈你怎么了?”
于阳春父子两也跟着紧张起来,拿眼神催促着白雪说话,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我……我看到你终于要结婚了,心里为你高兴啊。”白雪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你长大了,妈妈很开心,但是又舍不得你啊。”
白雪这一回的表演尴尬而又生硬,把专门进修过的演绎技巧都丢给了补课老师。
好在,郁棠并没有在意。
“不用难过。”他还在安慰自己的家人。
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家人们,郁棠像是感受到了家人的爱,眼中满是欢喜。
他做出了保证:“你们放心,结婚以后,我也会经常回家来看看的。”
白雪:“……”
于阳春:“……”
于厚望:“……”
你不要再回来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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