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第43章

作者:妤芋 标签: 沙雕 万人迷 HE 玄幻灵异

可是他整个人都封闭了起来,他无法说出成句的话,也听不清我的声音,他只是哭,只能哭,出于本能地流泪,抱着头,蜷缩着流泪,直到抽搐,被送上急救车。

奚子缘正在总结几起连环凶杀案的共性。屋檐上的风铃叮叮咚咚作响,我抖了抖手里的筐,翠绿的豆子撞到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凶手抓到了吗?”我随口问道。老实说,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嗓音上,完全没有在意内容。

好在奚子缘也早习惯了我的走神,他无奈地说,“冻冬哥,我开始就说了的,是抓到了的。”

“哎呀哎呀……”我摸摸鼻子,笑着坦白,“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内容。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奚子缘闻言既不生气,也不发脾气,更不记仇。他乖乖地说没关系,反倒过来安慰我,自责自己的话太多了。但从他低沉下来的语气中,我还是听出了他的失落。我甚至都能想到他委屈巴巴,蓬松的卷毛都焉嗒嗒地贴在脸颊上,想抿住嘴又竭力忍耐不愿意表露的模样。

我:……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我的良心备受煎熬。

试问谁看见一个不光着脚走地板都会拉肚子的美少年黯然神伤呢?反正我不行。

于是,我再三保证下次一定认真听,绝对不会走神,并且使出浑身解数夸奖小缘,说他和以前一样才思敏捷,又聪明又帅得一批,他又恢复了活力。

奚子缘说下周结案,他有假,想要过来监工。

“好啊,我正好没事做,还能和你一起监工。”我满口应下来,顺带的,我关心了一下他的精神健康,“你有定期去精神疗养院咨询吗?”

当年的离婚,使得奚子缘原本好转的状态尽数崩塌。两年的时间里,他陪着那个曾经主宰人格的omega走完了最后一段路,我陪他每两天去一次精神疗养院做心理咨询。就这么成了习惯。

后来,他的状态稳定了,我的社工录取函也下来了,我离开前,他许诺我会自己定期做心理咨询。拿到他的承诺,我很放心的离开了。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是小缘答应我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出乎意料的是,奚子缘默了半晌,“……没有。”他说,“冻冬哥,分开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去过。”

我讶然,“为什么?”

奚子缘小声地说,“我去了的,但是走不进去。”

他告诉我,“每次我走到门口又会折返回家。”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我的认同困境吞噬了他,让他在两种极端里徘徊。’医生是这么形容他的状态的。

起初,我陪奚子缘去做咨询,他就像现在他说的那样抗拒,磨磨蹭蹭半天不愿意出门,好不容易出了门,到了疗养院,他也徘徊着不愿意进去。

这不是他的错。他那时被困境的两端拉扯着,既不想让我失望催促他赶紧踏进疗养院的门,可消极绝望的情绪主导指挥他的肢体僵化,站在疗养院葱葱郁郁的槐树下,他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是他的声音,他又急又难受,纠结得哭泣。

我和他在疗养院门口闲逛了两个多月,他逐渐放下心防,愿意踏进去。慢慢的,在一次次的咨询中,他的认知得以调整,他喜欢上了这个没半个月一次的固定活动。第二年,他甚至会在晚上提前搭好明天去疗养院穿的衣服,高高兴兴地收拾背包。

这很微妙。

那个时候的奚子缘已经和玟缔结婚姻,但却仍和作为前妻的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们每三天去心理咨询,频率相当固定。

我们上午去做咨询,然后去超市采购食物,下午在草坪上晒太阳,再吃完所有买来的东西。晚上到开满小酒吧的街上,拿着一杯随意点的酒散步,喝得醉醺醺了,就各回各家。假如太晚了,我和他会干脆买一张去极东星的船票,窝在船上睡觉。等终点站的机器人将我们喊醒,再迷迷瞪瞪地下船,看星系的第一场日出。但是,不论怎样,第二天的中午,奚子缘一定会出现在玟的病床前。

玟默许了他和我的见面,默许了他每三天从他的身边消失一次。就像过去,我默许他和他保持联系一样。

最后一次我陪他一起去的咨询结束,我们到环湖草坡骑自行车,我在前面,他在后面,湖边的风很大,蜻蜓低飞,白色的芦苇正茂盛。

‘冻冬哥!’他喊我,我回头,他正俯冲下一条漫长的坡道。他笔直地驶向我,盯着我的眼睛明亮。他蓬松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年轻白皙的脸颊上洒满了阳光。他对我笑,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

也正是他骑车时的情态让我以为他已经获得了人格上的平静,或者至少恢复到稳定的状态,却没想到他并非如此。

“你这样不行的啊,”我说,“你的精神核心本来就有崩塌的趋势。”

我主动向他提议,“你有假了我陪你去吧。至少做个评估,好吗?”

奚子缘说好,说完,他忽然喊我,“冻冬哥€€€€”我等着他继续说,可喊了那么一声后,他又沉默了下去。

“怎么了?”我打破他的欲言又止。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奚子缘顿了顿,接着用很轻的声音询问我,“如果我依旧想要被支配,如果我依旧想要被物化,如果我依旧想要成为某个人的狗,哥会对我失望吗?”

篮子的青豆散发着清香,我抓了抓,望着圆润饱满的豆子从我的手上依次滚落。

奚子缘静静地等待我的答复。我能说什么呢?我又该说什么呢?说什么才是好的呢?我应该宽慰他说没关系,应该顺着他的意思安抚他?我也不知道。

我想了许久,还是选择说出我的真实意愿,“我会。”

我说,“我会很失望。”

第56章 柜子里没有眼睛(二)

老实说,我对奚子缘一直抱有愧疚。

我和奚子缘之间,好听点儿是一见钟情。直白来讲,是见色起意。

我四十一岁,考上了最高学府的研究生,到学校报道的第一天便遇到了奚子缘。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刚刚入秋,和现在一样,是一个阴天,没有太阳,到处都灰蒙蒙的,空气凝滞,湿意浓重,我一个人搬着行李,填写各种信息资料,还要不断证明自己不是家长而是学生的身份,疲惫又劳累。

在这个时刻,奚子缘经过。他染了一头金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淡蓝色的牛仔裤,背着帆布制的斜挎包。蓬松的头发稍稍微卷,他的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的粉。有同学喊他,回过头间,他蓝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和我相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奚子缘,陷入了妄想与不知所措中。色彩从他蓝色的眼睛里扩散,生机从他的身体里勃发,阴郁的天霎时间变得斑斓,似曾相识的悸动向我袭来。

有那么瞬间,我以为我见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的人。那个人永远地停留在我的二十多岁,是滴落于浑浊水桶的彩墨,是消失在茫茫天河,流向爱与生的鱼。

后来,做了两年的同学,我和奚子缘逐渐熟络。我的喜欢仍在持续,但不猛烈。我会下意识地照顾他、倾听他,偶尔在他词不达意,语无伦次时帮他向别人表达他的意思。每每此刻,他总是格外感激我,周围的同学也频频向我和他投来暧昧的目光。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喜欢他。尽管的确如此,可我从未想过要追求他。我觉得做朋友也挺好的,没必要成为情侣。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年龄、经历都相差颇大,我们在灵魂上并不兼容。

总而言之,我对奚子缘的喜爱更类似于朋友间的好感。那么€€€€当奚子缘对我说,‘我们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或许是因为我想起了那条能一边仰泳一边鼓掌的鱼,或许是因为他看向我的眼神似曾相识,都是如出一辙的‘请帮帮我’,我答应了他。

然而,我答应他,期待和他的恋爱,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和他很难长久。这种认识大概与我的感情态度的转变有关。这种转变不是指向消极,而更类似于漂在海上的船,既不寻求,也不逃避,只是向前航行。

‘其实和他相爱的过程中,你并没有全情投入,对吗?’

陪奚子缘去心理咨询时,他的医生曾单独这么询问过我。

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不是的,我投入了。’

我说,‘只是在投入的同时,我也知道这段关系会结束。’

医生认为我的这种想法是由我的前两段失败的婚姻所导致的。我不认同。

我觉得我这样的态度只是源于我的近乎赤裸的坦然。我四十多岁,终于能完全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喜欢与厌恶,来到与离开。我早已不再企图紧紧抓住那些攀顶巅峰的爱,以为这样就可以永恒。世上所有东西对我而言,既是缓慢而持续,又是颠簸且起伏,自深海流向沙漠。

感情态度没有对错可言,但对比婚姻后期他炽热直白的爱意,我这种寡淡平静的状态,实在有失公平。

和我结婚的第三年,奚子缘向我敞开了心扉,他告诉了我,他的作为狗生活的童年、乱性的原生家庭,以及主宰他人格的omega。

他向我道歉,为他在和我缔结婚姻关系,仍与名为玟的omega保持了两年的关系。

我不怪罪奚子缘,也不怪罪玟。不仅是我对他们始终抱有对待小辈的包容心态,更是在我心里,他们都是受害者。仅此而已。

遗憾的是,受害者也会以相同的方式伤害另外的受害者。仿佛这样他便能够否认创伤,便能够成为加害者,而非另一个正受苦的人。玟靠伤害奚子缘获得短暂的疗愈。他像他父母那样,把奚子缘视作自己的狗,而非一个人。

奚子缘讲述过去时总会不停地搅着手指,眼神飘忽,叨叨絮絮,将一句话翻来覆去重复讲五六遍。那是他焦虑、紧张的表现。

‘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奚子缘和我说。讲到这儿,他突然他停下搅手指的动作,努力地、强迫自己违背自闭症本能地直视我。那是第一次,他用苍蓝色的眼睛望向我,仿佛企图望见我的灵魂。

‘我爱你。’他对我说。说完,他抿住嘴,把嘴抿成一条单薄的线,透出一种紧绷的羞涩。

我被他的话烫到了。

我从没想过会听见奚子缘对我说这句话,以至于我的大脑死机,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我对他说好,‘别这么下去了。’

就这样,奚子缘彻底断了和玟的联系。

后面两年里,我们相处得很好,他做饭,我洗碗。每周三我们同在的项目小组会在五点结束,来不及做晚饭,我和他干脆把这天定义为餐厅日,奚子缘不擅长做决定,我又总是‘都可以,都行,没问题’,因此我们俩干脆在点评网站上随机选择没有尝试过的餐厅。如探店那样,有时踩雷,有时收获意外之喜。每个月我们至少出去玩一次,玩得简单,野炊、露营、爬山,不外乎这几样。

依照奚子缘的状态,我们的生活大体上是规律有序的。鸡飞狗跳的情况当然也有,譬如我不小心吃到毒蘑菇,坚信自己是颗草,要埋进土里。

奚子缘又不会拒绝我,只能哼哧哼哧地埋头和我一块儿挖坑。坑有了,我跳进去,他再按照我的指挥,哼哧哼哧地填土埋我。

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惊动了治安局,警笛嗡嗡嗡地响,我和奚子缘灰头土脸地都被拷走了。

‘太可怕了!居然活埋自己的老婆!’治安员痛心疾首。

‘不是活埋,是回到大地。’我尚未清醒,但下意识挡在了小缘的身前,我抓着治安员的手腕,无比深沉地告诉他,‘我是一颗草,集日月精华获得人形。V我50,听我和你讲修炼秘籍。’

治安员,‘……’

治安员无视我,继续诘问奚子缘,‘所以你为什么要活埋你的老婆?’

奚子缘满头大汗,他紧张得结巴,吐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我大怒,驳斥治安员,‘能不能尊重一下草权!我们草就是土狗,爱在土里不行吗?’

这次治安员沉默了很久,他低下头写写画画,登记了半晌,‘……虽然我个人并不理解这样的性癖,但祝你们幸福。’

得益于我的不靠谱,我和奚子缘向来没有一般老妻少夫的那种说教似的沟通模式,更像是平辈间的交流。显然,这样的交流方式也更适合奚子缘。他逐渐变得外向,开始爱上游泳和骑自行车,也越发积极地和别人沟通。只要不遇见那种一定要与他眼神对视,并且连一点儿耐心都不愿给他的人,他甚至能做到无障碍交流。

在这个一切向好、向上稳定发展的阶段€€€€

玟找到了小缘。

冬天的夜晚,他穿着淡黄色的病服敲响我和奚子缘居所的大门。

‘我要死了,’他平静地说,‘我想你陪我。’

他望着奚子缘,隆冬的风里,衣料飘飘,他的身型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单薄、纤细,瘦小得像一只如同冻伤的猫,苍白脆弱,神情中却充斥着少年气的偏执。

奚子缘一脸茫然,他搅着手指,下意识寻求我的帮助。我也是懵的,没弄明白情况,想请玟进来坐坐,但他拒绝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很孩子地对我说,‘上次是你赢了。这次我们来比一比。’

玟将当初奚子缘的远离当作是我的胜利。事实却是,这完全属于他的决定,其中并没有我的什么事。我看着玟望向我的执拗的眼神,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二十多岁的omega心里变成了手段高超的情敌。

第二天,我和奚子缘才终于弄清楚缘由。

由于一种遗传病,玟要死了。医生判断他只有一年的寿命。死亡前的最后一年,他想要奚子缘陪伴他,像以前那样陪伴着他。

他提出只要奚子缘和我离婚,他就和他结婚。他对结婚这件事格外固执,他耿耿于怀我能和奚子缘结婚,正是缘于他拒绝了奚子缘缔结婚姻的请求。

我陪奚子缘第一次去医院看望他时。他看见病房外等待奚子缘的我,情绪瞬间崩溃,他哭闹,‘我只要一年的时间了!一年你都不愿意给我吗?’

玟絮絮叨叨地讲诉了很多,我听见他谈到他们的父母、童年。奚子缘安静地听着,他一声不吭。可当他出来,他的脸上也全是泪水。

要为了一个活人,伤死人的心;还是为了一个死人,伤活人的心?

这即是奚子缘面对的困境。

奚子缘该如何割舍呢?少年时代萌生的爱恋,绝望之境中唯一视作的浮木。

我知道他无法割舍,正如人无法割舍过去。这两个来自同样乱性家庭的受害者,他们共享着同一种阴影和迷茫的爱恨。伤害将他们的灵魂粘稠地捆绑,直到难分彼此。

也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