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天
他指着这壶酒,带着几分骄傲解说道:“酿酒的水取自三九寒冬腊梅花枝头的雪水,再挑选半开未开的红梅三两,辅以二十年的女儿红,埋在地下三年酿成,醇厚中带着清凉,只此一家,别处可买不到。”
持扇公子眉眼三分慵懒笑意,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拿扇子抵着下巴,顺着屏风间的缝隙往右侧缓缓踱去,小厮忙跟上去。
“浮云将雨”、“玄微如绵”、“他年无雪”……
一路看过去,走到三分之二处时,持扇公子脚步倏然一顿,小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盯的是一壶名为“远山如黛”的酒。
小厮见他半晌没动,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取下了那坛酒,摆在桌上,取下红封,并解说道:
“这坛酒是米酒,水用的是山间清晨的露水,米用的是江永源口的香米,除此之外,还加了十余种药草,滋味奇特,买的人不多,但喜欢的都很喜欢。”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持扇公子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悦耳,颇为动听,“很好听,拿上。”
小厮:“好嘞!”
又往东走了几步,持扇公子再此停下脚步,偏头望去,这次他看着的酒名为“长沟流月”。
“这是月桂花酿的,只是用的底酒比较奇特,是苦艾酒。买的人就更少了,因为太苦了。”小厮解释道。
持扇公子神色有些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拿上吧。”
继续往后走,只是一直走到尽头,持扇公子也没再见到合眼缘的。
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瞥一眼小厮,懒懒道:“你家主人呢?我要见他。”
“主人前阵子去北庭拜访故友去了,没一两个月可能回不来。”小厮说罢顿了顿,拍着胸脯,道,“不瞒您说,小的自幼在这山庄里长大,这山庄里的一切都比主人还熟悉,客官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持扇公子缓缓道:“可我要问的问题不在这山庄内。”
“那就没办法了。”
小厮苦笑,他顿了顿,又提议道,“您要不在山庄里住上两个月?山庄后边有温泉,丫头仆从一应俱全,主人一回来,小的立马便知会客官您。”
“也不是不行,然而——”持扇公子摇摇头,叹道,“若是我在此处住下去,只怕二十年也未必等得到此间主人回来……”
“是不是呢?”他抬起眼眸,目光锐利,合拢的折扇指向小厮的方向,勾起唇角,“白先生?”
小厮一愣,“小的姓李。”
持扇公子眯了眯眼,手里折扇回落,敲了敲自己的掌心,下一秒,随着一声巨响,屋顶霎时破裂,从上面跳下来两个黑衣青年,手持短刀,一左一右,朝小厮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厮手腕一翻,两根判官笔出现在他手中,伸手拦住两边的利刃,略一使劲,两柄短刀被挑飞出去。
持扇公子眉毛微微一挑,笑而不语。
小厮——“不第秀才”白晓长叹一声,收起判官笔,心道晦气。
他拱了拱手,挤出一个笑容,“薛门主,久仰了。”
薛凉月笑眯眯道:“白先生,你不必如此不情愿,我可是来做生意的。”
白晓瞥一眼上头,道:“做生意应该和和气气,薛门主一来就掀了在下的房顶,多少有点粗鲁。”
“情势所迫,不得已,先生见谅。”薛凉月笑意不减,他拍了拍手,声音不高不低,“白桃。”
话音刚落,四个妙龄女子抬着一个巨大的轿子走了进来,轿子上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两人高,女子把轿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木质的地板微微开裂。
白晓眼睛睁得老大,目光从这堆银子进门就黏在上面,此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薛凉月慢悠悠开口:“这些,给白先生修屋顶,不知道够不够?”
白晓立刻由衷道:“薛门主真是这世上最文雅,和蔼,斯文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宽仁大度,襟怀磊落,乃我辈之楷模也。”
薛凉月差点听笑了,他轻咳一声,又拍了拍手,屋外再次走进四个美人,手上各拿着一个托盘,满满地分别放着银票,金叶子,珠宝玉石,和字画古玩。
她们走进来后,几名黑衣人从外面闪过,把三扇大门从外面关上,紧接着两扇小窗也“砰”一声,轰然合拢。
“这些——拿来买问题。”
薛凉月微微一笑,缓缓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懒懒靠在椅背上,“不要急,慢慢来,我的问题不少。一个字一百两是吗?白桃,帮我记一下。”
一旁女子笑吟吟拿起纸笔。
白晓努力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堆金银珠宝伤拔下来,坐到薛凉月对面,神情谄媚,“薛门主,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
薛凉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鸟,棕身红嘴,爪子很小,几乎看不见,浑身圆嘟嘟的,乍一看像只麻雀。
薛凉月伸出手,小鸟从手心跳到桌子上,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闪动着好奇的光。
指节敲了敲桌子,薛凉月慢条斯理道:“我蛊术不比师无夜,烦请白先生帮我看看,这只蛊鸟有没有什么问题,譬如被第三方操控之类。”
白晓把鸟接过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倒了两滴在鸟身上,小鸟忽然浑身痉挛起来,过了一会儿,从鸟嘴里面一前一后爬出来两只蠕虫,第一只红底黄条纹,后一只全黑。
白晓一手按着鸟,一手指着那两只奄奄一息的蛊虫,道,“这只鸟先后被下了两种蛊,一种苗疆金蚕蛊,第二种也是苗疆的,叫乌鬼蛊,性子比金蚕更烈,两虫操纵者命令相左时,蛊鸟优先听从后者的命令。”
薛凉月闻言,微微颔首,看上去没怎么吃惊,他瞥一眼旁边的血衣门弟子,后者立马上前,一刀将蛊虫连同小鸟刺死在桌面上。
“第二个问题。”薛凉月接着道,“我要知道二十年前海晏王叛乱始末,详细的。”
白晓摇摇头,严肃道:“薛门主,妄议朝廷是要砍头的。”
薛凉月手中折扇搭在掌心,“所以?”
白晓:“……得加钱,翻倍。”
薛凉月笑了:“好说。”
白晓由衷道:“薛门主真是世上第一慷慨大方之人。”
他站起身,摆出请的姿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在下愿奉上书房里有关此事的所有卷宗供门主一观,如何?”
薛凉月缓缓站起身,“那很好。”
白晓笑道:“请门主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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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晓书房内关于此事的案卷果然很多,不光有卷入此事的朝廷官员,还有江湖门派,以及这些人最后的去向,一览无余,薛凉月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所有卷宗。
白晓在一旁拍马屁道:“薛门主过目不忘,真乃天才之属。”
薛凉月没有理会白晓的吹捧,缓缓放下卷宗,收敛了笑意,偏头看向白晓。
“第三个问题——”他沉声道,“小莫愁的儿子莫远,或者说莫六,此刻在何处?”
“……”
白晓愣了一下,没说话,半晌后苦笑起来,“薛门主,唯有这个问题,在下是不能回答的。”
薛凉月挑眉:“哦?为什么?”
白晓答:“因为十天前,莫远曾来找过在下,买下了在下为他保密。”
薛凉月神色冷了下来,“他出多少钱?我出十倍。”
白晓摇头,“薛门主……”
薛凉月打断他的话:“百倍。”
白晓依旧是摇头,“薛门主,多少钱也不行,在下卖的消息的确很贵,但有两个为商的底线:卖出去的消息一定真,卖出去的东西一定不会收回来。若我应了薛门主你这次的事情,就等于是砸自己的招牌,将来可就没人找在下做生意了。竭泽而渔,焚薮而田,在下是不干的。”
第46章 身世
薛凉月闻言,倒没有继续加价,他微微皱起眉,拿折扇抵着下巴,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样子。
美人蹙眉,自然是极好看的,但若是知道皮下是只恶鬼,就不免毛骨悚然,白晓是不想多看一眼,半晌,他听见薛凉月淡淡的声音,“若我非要买呢?”
白晓一字一句道:“不卖!”
薛凉月轻声道:“若用你的命呢?”
白晓眸光一动,“在下的命又不在薛门主手里,怎么能拿来交换呢?”
“白先生。”薛凉月笑了,他缓缓道,“从我踏入这座山庄开始,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
“那可未必!”
话音刚落,白晓眸中精光毕露,他猝不及防从一旁书柜上取下一本书,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地板和天花板同时伸出数十根钢棍,伴随着巨响紧紧咬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牢笼,将薛凉月整个人包裹在其间。
白晓鼻翼间发出一声“哼”,面露嘲讽,他上前敲了敲贴合在一起的铁棍,“薛……”
刚说出一个字,白晓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他眼珠子一点点下移,只见一把熟悉的竹扇正不偏不倚,抵在他颈侧要害处。
“白先生,你现在觉得呢?”薛凉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轻柔得仿若鬼魅。
白晓脸色终于变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几乎是马上就回答道:“莫远的具体去处在下并不清楚,但可以给出大概的范围!”
薛凉月“咦”了一声,讥讽道:“你的招牌呢?”
白晓沉声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的小命是无价之宝,什么东西也比不过的。”
薛凉月赞赏道:“白先生,你是个聪明人。”
“不敢当。”白晓叹息扼腕道,“在下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在下若真的是聪明人,十天前就应该从山庄里搬走的。”
薛凉月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手里的竹扇没有动。
白晓识趣地回答道:“每年的这个时候,莫六都会出现在谯城往西大约五十里的一座山里。”
薛凉月沉吟:“五屋山?”
“正是。”白晓答,“但在下并不知道他具体在那座山的什么地方,五屋山脉横亘三十里,薛门主,你还是放弃吧。”
“我要干什么不关你事。”薛凉月缓缓放下了竹扇,轻笑道,“白先生,和你做生意很愉快,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白晓:“那倒不必再会了。”
薛凉月绕过他,朝门口走去,靠在门口的白桃放下手中纸笔,道:“公子,三万零一百两。”
“嗯,直接把东西都留下吧。”薛凉月懒懒道,“多出来的,把那面墙上的‘远山如黛’全买下来带走,一壶都不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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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懦弱,在位期间,边境频繁遭到北蛮骚扰,北庭百姓怨声载道。
三十二年前,也就是隆兴二十五年秋,藩地在西蜀的海晏王以“清君侧”忽然起兵谋反。
隆兴帝惊怒之下,却霍然发觉,在内国库空虚,在外,江湖势力几乎完全被海晏王麾下名为“鹰部”的组织控制。
那一年,松风下掌门、白马寺三大禅师、听剑阁西门副使、日月教教主、血衣门门主、六合剑派副掌门——六人在一个月内,先后离奇死亡,身上刀伤几乎一模一样。
海晏王势如破竹,差点打到了东都,所幸年逾古稀的韩老将军重新出山,用兵如神,又把海晏往赶回了西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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