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天
“小六。”何草草低声问,“还好吗?”
莫远手指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便从指关节处传来,他下意识皱了下眉,闷哼一声。
年轻人开口代替莫远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现在很不好。”
何草草瞥了他一眼,声音罕见地严肃:“师先生,您说有办法救他?”
“大概。”
姓师的年轻人道。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半本书册,跟莫远之前在书柜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翻开到中间的某一页,递到莫远眼前。
莫远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胆怯地移开了目光,向何草草投去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何草草轻声道:“不是之前那本,这是能救你的东西。”
莫远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犹豫片刻后还是相信了娘亲,看向年轻人手中摊开的书页。
书页上依旧是一个盘腿而坐的人,但身体上经脉内部的流动却和之前那本不一样,一边写着密密麻麻的莫远看不懂的小字,另一边则写着“小天圆”三个正楷大字。
年轻人道:“试着像之前一样运行功法,你知道怎么做的。”
莫远盯着那张经脉图,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身体的那些相应的部位,太息发于丹田,缓缓在周身身经脉中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流动起来,如此三个周天后,莫远浑身剧烈抖了一下,偏过头,吐出一口黑血。
这口血出来后,他感觉胸口压力一轻,没那么闷了。
“淤血吐出来了就好。”年轻人顿了顿,问,“功法记住了吗?”
莫远还是不太能说话,虚弱地微微点了下头。
年轻人微微颔首,收起了那半本书。
何草草轻声道:“小六,你先歇会儿,我跟师先生出去谈谈。”
说罢,两人走出了里屋,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扉。
不一会儿,隔着一扇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莫远继续运转着刚刚的功法,他惊奇地发现,随着功夫运转到第五个周天,自己的视力和听力竟同时变得异常敏锐,周遭的一切都清晰可闻,细致入微。
门外何草草和年轻人的谈话也清晰入耳。
首先是年轻人的声音:
“……话说,您之前都没教过他功法吗?”
何草草叹息道:“小时候我之前一直拿基础武夫的东西教他,蹲马步,练长拳之类的,让他感受自己的经脉,以后才能更好地领悟内功,我师父师叔都是这么教的。结果他根本坚持不下来,我一直觉得这孩子可能体质不大好不适合练武,没想到……”
“没想到是个绝才。”年轻人轻笑一声,“真的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无师自通,天生就能运转内息,看到一张内功图就能立刻修习,这种人我几十年来只见过三四个。”
“我只见过一个。”明明是夸赞的话,何草草声音里却充满担忧,“如果像那个人一样的话,我宁愿小六是个天分高一点点普通人……一点天分没有也行。”
……
莫远微微瞪大了双眼,他不是傻子,能听懂娘亲和这个古怪年轻人对话间的含义。
自己是个……天才?
从小到大都没人发现这一点,莫远也觉得自己只是个庸人。
林冀经常宽慰他,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庸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快乐,天才有天才的烦恼。因此他从小就很乐意接受自己是个庸才。
现在有人告诉莫远,其实他是个天才,他第一反应不是兴奋和开心,而是荒谬。
……
“他此前从未修习内功,经脉太脆弱了,强行运转六道剑决,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经脉和内脏严重受损,万不可小觑。”
门外年轻人跟何草草又叮嘱了几句,“小天圆术叫他一直练直到经脉恢复为止,内伤就用药慢慢调理,至少要一年才能完全恢复,其间不要再给他看别的心法。”
何草草:“知道了,多谢。”
“他毕竟跟你师姐姓。”年轻人笑笑,“小莫前辈,告辞,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我送送你。”
两人脚步声慢慢走远,不一会儿,门悄悄地被推开了一条缝,莫远看见阿悦从门外偷偷溜了进来。
小孩趴在床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声问:“六哥哥,你还好吗?”
莫远还是说不出来话。
只得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还好,没事。
贺悦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莫远愣了一下,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到莫远心底,泛起一阵柔软的波涛,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哭。
贺悦真的不像个小孩。
莫远忍不住走了会神,想像他长大后的样子。
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裙子?笑起来会不会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如果真的有个这样的妻子也挺好……片刻后他蓦然回神,突然想起来贺悦是男孩子。
那大概不会长成他想象中的妖艳大姐姐了。
莫远不知道好看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想象不出来,他手指一点点弯曲,忍着钻心的疼痛,回握住了贺悦的小手。
他虽然想象不到,但真的很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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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先生说的还是太保守了,莫远伤得比想像中还重,此后一年半,他一直处在吃药和练功不间断的疗养中,至于学烧菜什么的,只得暂且搁置了。
何草草又问了他一次,以后想干什么,莫远低头看了看手指,半晌表示自己还是想做个厨子。
何草草摸摸他的脑袋,这次没表示什么反对。
就这样,到了贺悦七岁生辰的时候,莫远终于完全恢复。实际上在两个月前,他就开始跟受伤之前一样上蹿下跳了,惹得何草草差点又把他揍一顿。
前一个月,莫远偷溜下山,到镇子里给人洗了十来天的盘子,换了半吊铜钱,去衣庄上给贺悦买了件新衣服。
贺悦收到礼物的时候瞪大了双眼,显然完全没料到,下一秒就抱住了莫远,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紧接着就哭了出来,把莫远吓了一跳。
他哭着道,“六哥哥,你真好。”
声音软糯糯的。
莫远脸腾地红了,何草草在一边打趣道:“小六,你还记得一开始你特别不喜欢阿悦吗?你还找‘捉妖师’来欺负他呢?!”
莫远:“哎,娘!”
林冀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莫远伸手给阿悦擦掉眼泪,兴冲冲道:“赶紧吃面,今天的面是你哥我亲手下的,第一次做饭,要吃完啊知道不?”
“嗯。”
这一天在秋季,白露正浓,红叶从窗外落下,静悄悄,了无声息,它很快会化为尘土,来年或许又会长在枝头,成为新的绿叶,一遍遍地循环,不会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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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莫远如愿以偿地找了个小饭店当学徒,小天圆术重塑了他的经脉,他比一般人力气更大,耐力也更好,因此干的活更多、更利索,店老板和师兄弟们都很喜欢他。
莫远一个月回来两趟,每次都会给贺悦带一堆好吃的——虽然大部分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这天,莫远如常跟店老板告别,提着一篮梅花酥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走到半路,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生锈的铁,这味道有点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闻过。
莫远皱了皱眉,继续往上走。
离村子还有五十来步时,莫远终于觉察到了分明的不对劲。
太安静了。
平常这个时候,应该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大嗓门的女人们一边看着小孩,一边聊天或骂街,更有甚者提着鸡毛掸子撵得儿孙满村乱跑,是决不可能安静的。
那股奇怪的味道愈加浓烈,莫远心头愈来愈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然后就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
口鼻涌出鲜血,瞳孔放大,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歪着,莫远认出来是村子东边的一个猎户叔叔。
他骇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朝村子深处看去,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井口,树梢,门槛……这些人都是被很迅速的杀死的,死状不一,有的是被大锤砸到,有的是被刀子切开。
这些人在半个月前还笑吟吟的跟他打招呼,今日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无声息。
莫远大脑空白了两秒,然后一把扔下手里的篮子,飞快地朝自己家奔去,同时运转起了他会的唯一内功小天圆术。
半柱香后,莫远脚步忽地一顿,因为他听见家的方向有人声,还有刀兵声。他沉思片刻,定了定神,绕路从茅屋后面翻过围墙,进了院子,又从后窗钻了进去,刚一进去,便被人拉住了。
贺悦紧紧拉着他,脸色煞白,罕见地露出惊慌表情,“六哥哥,别过去,危险!”
莫远:“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悦:“怪物!”
莫远闻言下意识从门缝朝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好几个个趴在地上,浑身披着血的“蜘蛛人”,正围在何草草身边,而林冀靠在檐下,用手按着腹部,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第61章 梦中(七)
真的是怪物!
莫远看到那些东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何草草下意识朝屋内看了一眼。
下一秒,其中两只“蜘蛛人”一跃而起,背后八根“蜘蛛脚”狠狠刺向何草草,她头也不回,手中寒芒一闪,两根蜘蛛脚齐齐而落,何草草则趁着空隙抽身而退,退至屋前,拉起林冀闪进里屋。
何草草站在屋门口,目光紧紧盯着门外那几个“蜘蛛人”,“小六,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不是过两天?”
“我……”莫远声音有点发抖,“刘师傅说我干的活好,破例让我提前两天回家。”
他四处乱瞟,最终从墙上拿下一根曾经被用来揍自己的鸡毛掸子,上前站到何草草身后,“娘,这些是什么东西?!”
何草草喝道:“离远点!”
顿了顿,她轻声道:“你不用知道——林冀,带着他们先跑,别在这里碍我手脚。”
莫远:“不——”
下一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立刻浑身不能动了,张嘴也说不出话。余光里,莫远看见他爹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是莫远第一次知道他爹居然也会一点武功。
林冀把莫远扛到肩头,伸手又牵过贺悦,朝后窗走去。翻过窗户,后院里拴着一匹马,正是三年前搬家时骑的那一匹。
林冀把莫远摁到了马背上,用绳子捆好,然后把阿悦抱了上去,只浅浅系了一道安全绳。两人背靠背跨坐在马背上,后背紧紧贴在一起。
莫远大骇,瞪着林冀,冲他拼命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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