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雪松
而与他相对站着的男人只是唇角勾起冷笑, 毫不客气地回呛:“我去哪还要和你报备吗?”
柏聿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皮肤上的青筋隆起, 眼神中染上几分愠怒。
情感较为淡薄的柏聿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 也很少对一个人有大幅度的情感波动。
可他是真的讨厌郁怀瑾。
如果不是长期以来的教养知识支撑着他, 他早就不顾场合地动手了。
郁怀瑾狭长的凤眼一眯:“怎么,你想揍我?”
他根本不怕柏聿,巴不得柏聿动手。
姬棠站在火药味十足的两人中间左顾右盼,偷感十足。
如果他俩打起来, 那自己岂不是就会变成那个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那个人吗?
区别只有他们现在不是在下雨天的室外。
眼看柏聿嘴唇越抿越紧, 似乎下一秒就要有所动作, 电梯门在这时及时地打开了。
一群稚嫩的青年从电梯里涌了出来,开始围绕着柏聿从头到脚进行问候。
“柏聿, 好久不见啊!”
“男神!这么长时间没见, 你想我了吗?”
“柏学神, 你私服衣品好赞啊。”
柏聿被围在中央, 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而靠在另一边过道墙上的郁怀瑾却无人问津, 大家都将他当成不存在的空气。
走廊的两侧,完全不同的氛围。
只有姬棠还站在郁怀瑾身边, 望着对面被夸了半天只是淡淡应一声的柏聿。
消毒水的味道浓重,不断有护士医生经过走廊, 望向这群安静站在病房外的半大点儿青年们。
“等会你们小点声儿啊, 别影响其他病人。”一个护士哥哥从病房里走出来,不忘叮嘱他们。
一群人紧张地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女孩率先推开门,在看见病床上的人就小声哭了出来:“张老师...!”
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安静卧着,鼻尖插着输氧管,周围的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响。
一位中年女人站在病床前,看着他们道:“孩子们,都进来说话吧。”
外面的女孩男孩纷纷安静地走进来,把脚步都放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
连搬果篮的两个男生也是轻轻把果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有人问:“我们这样会不会影响张老师休息了?”
中年女人是病床上老人的女儿,回答道:“不会,刚才...”
才说了一半,女人的话就被有些沙哑老态、颤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打扰什么啊,我知道你们要来,高兴得不得了呢...”
见病床上的老教师睁开眼,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以前教过的竞赛班学生,这下原本眼眶通红的学生们才终于破涕为笑。
“张老师,最近老下雨,可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不小心了!”
“就是啊,您是返聘回来教咱们的,要多注意身体,这样才能让多几届学生感受到你教课的魅力啊!”
“老师您现在好点了吗?我们很快就走,不打扰您休息。”
...
姬棠站在人群里跟着郁怀瑾,而柏聿早在发现姬棠出现时就已经投来了困惑的目光。
只是他一贯不爱说话,所以并没有多问。
因为姬棠根本没参加过市里的数学竞赛班,与病床上这位老师是素不相识。
而站在病房里熙熙攘攘的这群学生,都是数学竞赛里的名师——张老师的弟子。
张老师教课生动诙谐,对知识点的把握透彻,且总能以简单直接的方式对题目进行解读,从而引导学生去思考题目的解题思路。
再加上她本就是特级教师,是热爱教学事业才选择返聘回到学校继续教书,人又幽默和善,所以在竞赛班同学中的人气很高。
大家都加了张老师的微信,而张老师的家人今天傍晚借张老师微信发了一条求病房的朋友圈。
是以,大家都知道张老师雨天还坚持出门遛狗,不慎滑倒摔伤了腿。
所以晚上九点多,才会有足足几十号人出现在病房外,生生让护士站的护士们都探头出来围观。
一群年轻人围着张老师的病床叽叽喳喳地小声说话,大家都把自己所在的大学以及所学的专业都告诉了张老师。
张老师听见那些名校的名字,非常欣慰地连连点头。
毕竟作为一个老师,尤其是有奉献精神的老师,最大的喜悦就是自己的学生能够通过知识去到更好的地方进行深度的学习。
郁怀瑾侧头看柏聿的方向,心想等下离开的时候,对方估计又会和他打起来吧。
其实上次火锅店里柏聿冷脸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想解释,可是整个事情错综复杂...
他不能说,只能任由柏聿误会。
这种感觉挺憋屈的,但是对于郁怀瑾来说,从小他被误会的时候太多了。
所以他无所谓。
张老师脸上有些疲惫,毕竟年纪大了又在医院一通折腾,大家都看出她的倦容,不忍心多打扰。
“老师,我们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你,那我们先走了。”
“张老师保重,我过几天写完这周的作业就来看您!”
“老师您喜欢吃什么水果我下次给您带来嘿嘿嘿。”
这次来看张老师的大都是已经高考过的大学生,一直能拿着智能手机所以消息比较灵通。
但大家毕竟还是眼神清澈的大学生,说起话来没有成年人的那种客套恭维,全都是童言童语。
惹得张老师“咯咯”笑起来:“唉,我一把年纪了吃水果都吃不了多少咯,你喜欢吃什么你就买点来,咱们一块儿吃,啊。”
一旁的中年女人看着这派师徒情深的景象,脸上的笑非常欣慰。
众人准备离开,张老师却又开口了:“柏聿,老师还有点话想单独和你说说。”
有几个同学好奇回头,但却被张老师的女儿揽着肩膀带了出去。
柏聿脚步一顿,应下:“好的,老师。”
郁怀瑾蹙着眉离开病房,走到外面时很是纳闷:张老师有什么可对柏聿单独说的?
姬棠却在心里庆幸:张老师把柏聿单独留下,那么他和郁怀瑾就不会在病房门口碰上,也就不会打起来了!
看那天柏聿望向郁怀瑾时幽深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拳,姬棠真的觉得柏聿会找个机会揍郁怀瑾。
“哎呀,我们赶紧回去吧。”姬棠拉着郁怀瑾赶紧离开了。
病房内,柏聿安静地站在张老师病床前,连张老师的女儿都被张老师打发离开了。
“小柏啊,”张老师独独留下柏聿,当然是有事要说,“你现在是在A大计算机就读,对吗?”
“是的。”柏聿有些不明所以。
张老师的目光落在柏聿俊秀如玉般的脸上,但又好像穿过他的脸,看向了更远的什么人。
“你和怀瑾是在同个学院同个专业,对吧?”张老师又问。
柏聿听到郁怀瑾名字时眼神一沉:“...是。”
张老师轻声叹了口气:“小柏,老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张老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帮忙。”
张老师是个不图名利、只为做园丁的高尚老师,柏聿非常尊敬她。
可张老师的下一句却是:“老师想你和怀瑾能成为好朋友,然后你能在他身边开导他、帮帮他。”
柏聿愣住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张老师默默良久,却并没有回答原因,而是用娓娓道来的声线说起了从前。
“老师在教他之前还教过他的父亲,所以对他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唉,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得很不好。他父亲改嫁后,继父吃喝嫖赌样样都占,每天都毒打他,整栋居民楼、甚至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大家都心疼这个孩子,可是报j又有什么用呢?这是家庭纠纷,只要他亲生父亲不愿意离婚,谁也帮不了他。”
柏聿眼中光芒一闪:“...然后呢,他父亲离婚了么?”
“没有,又打又骂都不肯离开,”张老师颇为无奈,“可这苦了郁怀瑾,每次他挨打都强忍着不去喊不去求饶,有一次甚至被打到骨折住院。可就是这样,他父亲也不舍得离开那男人。”
柏聿听着张老师絮絮叨叨讲,心想他觉得郁怀瑾这人看起来挺想得开的。
不仅看起来想得开,看起来还挺欠揍。
张老师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曾经看到的那个小男孩。
衣衫破旧,面庞黝黑,极亮的黑眼睛里带着锐利的痛苦和不甘。
当她牵起小男孩的手问对方想吃什么的时候,那孩子并没有像其他被娇惯的小孩那样随□□出一大堆好吃的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只是轻声说——
“能填饱肚子,不饿就行。”
这说明从前他每天过的都是无法饱腹的饥寒生活。
“最近他家里出了点事,我是怕他一个人想不开...”张老师很是伤脑筋,“可这孩子性格倔强,我想和他谈谈心非常困难,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告诉我他有什么困难,唉。”
如果不是为了让柏聿去关心郁怀瑾,张老师说什么也不可能把这一切告诉柏聿。
因为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全都是郁怀瑾的伤疤,每当多一个人知道,郁怀瑾都会多痛一分。
可张老师又实在担心,对方会不会面临经济上的窘境,又一个人默默承担,直到把身体拖垮。
“老师,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事么?”柏聿问。
张老师有点意外,没想到柏聿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柏聿平时都非常礼貌有边界,不像是这样的人。
因此年迈的老人犹豫了很长的时间,长到柏聿几乎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她才回答:“他的父亲...去世了,而他因为还没满十八岁,所以那个家暴他的男人...变成了他名义上的监护人。”
说起这些,张老师无疑是想到了郁怀瑾曾经面临的苦楚,眼眶不由得湿润了:“那孩子苦啊,就算他变坏,变成地痞流氓,我也怪不了他,那都不是他的错。可偏偏他长好了,还那么善良,那么孝顺...就是因为小时候长年受到虐待,才会性格那样不合群,所以没什么朋友...”
“老师知道你们俩的性格可能不太对付,但是你是老师能托付的离怀瑾最近的一个人,而且老师了解你,知道你比较成熟稳重。唉,但是怎么具体要不要这么做,还是得看你的时间方不方便,以及你想不想这样做?老师也不想为难你...”
张老师教书几十年,了解学生的情况,为很多学生的心理以及生活操碎了心。
而郁怀瑾是其中,她最为挂念的一个。
那样可怜的孩子,她年事已高鞭长莫及,可如果没有将郁怀瑾托付,她又实在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