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菜糊糊
祝鸣:“少来?我可没尝出来。”
“绝对有。”
“绝对没有。”
席羡青瞪了他一眼,用叉子在饼里拨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指向一片小到肉眼无法可见的红色辣椒丁。
“……”祝鸣没说什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所以好吃吗?”
席羡青一顿。
他没说话,半晌后错开视线,又吃了一口,咀嚼片刻给出言简意赅的两字:“还行。”
祝鸣:“……”
给他惯的。
“那么,说说吧。”
祝鸣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餐盘的边缘:“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这位二区代表人的脾气比你还差?还是两人一见面就聊崩了?”
席羡青用餐巾擦拭了唇角,又挑起一块酱料裹得十分均匀的饼,检查表面没有任何辣椒片的附着后,才谨慎地放入嘴中。
须臾后道:“没崩,非常顺利。”
祝鸣没想到人吃饱喝足了还能嘴硬:“顺利?那你把脸嘟噜成这样。”
席羡青视线落在盘子边缘的一粒白芝麻上,没有说话。
几个小时前,墨雪记餐厅门口。
“您就是席小公子吧。”
沈樱伸出手,温婉淡然地一笑,“承蒙席老先生当年的照顾,参与了我餐厅的设计,让诸多食客夸赞至今。”
二区是美食之邦,代表人制度又是每年一选,因此行业内的竞争极其激烈。
代表人轮换速度过快的结果就是,对外区人而言,他们向来只能勉强记得住获过奖的餐厅做得是什么类型的菜式,但未必说得出对应餐厅后的主理人是谁。
但二区今年的这位代表人,与之相关的个人报道却格外的多。
不仅仅是因为这家高端古典私房菜一座难求,往往需要提前半年预约,更是因为这一届的代表人,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沈樱一袭浅粉真丝织锦缎旗袍,长发温婉地用玉簪挽成圆髻,大家闺秀的仪态尽享。
“现在又有席小先生,您亲自上门为我定制珠宝。”
她指引着席羡青一行人,穿梭过大堂里华丽的屏风和素雅的流水小亭,进入了幽静的包厢,并席羡青伸出了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
席羡青回握住她的手:“是我的荣幸才对。”
沈樱垂眸微笑。
两人握手的瞬间,席羡青瞥到,一条鳞片粉白相间、柔美小巧的锦蛇正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锦蛇安静地注视着席羡青的脸,无声吐出细小的信子——这便是沈樱本人的精神体。
“粉白鳞片?那有可能是有鳞目游蛇科的锦蛇,真想亲眼看看——”
老本行让祝鸣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飘散,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才把话题拽了回来:“咳咳,那难道是因为蛇这种精神体比较复杂,你不好设计?”
“不,蛇其实是珠宝设计中最常见的动物元素之一。”
席羡青说:“宗教及历史寓意都极其丰富,可延伸的题材非常多,尤其蛇身体的曲线和纹理,可以将许多金属宝石发挥出不一样的效果。”
“但同时也很考验设计师的功底,很难做出独特性。”
他下颌微微抬起,道:“只不过,这从来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
不是技巧的问题,那就是沟通上出事儿了。
祝鸣沉吟:“你有用我昨天和你说的方法,试着先跟人家拉近距离了吗?”
“用了。”席羡青冷冰冰道,“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有用的话。”
当时上的第一道热菜,是一道青头菌云腿蒸黄鱼。
从食材的选择,到色泽香气,最后到菜式摆盘,无一不精致到近乎完美。
席羡青照祝鸣说的那样,对食材进行了精准提问:“我听闻,山中大部分高档餐厅在菌子季节都喜欢食用鸡枞菌,沈小姐这道用的却是青头菌,背后是有什么故事吗?”
沈樱似乎一愣,片刻后笑道:“青头菌黏滑,鸡枞菌肥厚,两者口感各有风昧。”
她停顿片刻:“但要说选择青头菌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倒也没有,只是青头菌其实是我父亲生前一贯爱用的菌类,所以我便沿用至今。”
“……”席羡青静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那餐厅和菜式的设计,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说来惭愧,其实除了菜单之外,餐厅的大部分设计,也是由父亲和席老爷子沟通的,全部是在他的指引下完成的。”
沈樱的笑容像是规划过的温和完美:“水流、山石配合着松柏,还原了山林间的美景,客人们确实都很喜欢,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她句句不离父亲,席羡青也只能附和一句:“我记得,沈先生多家餐厅都曾摘星,也曾蝉联多届代表人,确实经验丰富。”
沈樱似乎有片刻的恍神:“是的,他虽然去年因癌症去世,但是始终是我人生中的榜样。”
“没有他对我的教诲和引导,我想我是根本无法走到今天的。”
她露出一个略带哀伤的笑容,“所以我时常在想,现在的我,究竟能不能担得起现在这样大的责任呢?”
会客厅内陷入短暂的静默,就连身后拿着笔记本参加这场会议的叶鹭都忍不住抬起了头,为之动容。
但席羡青却在沈樱凄楚柔美的眉眼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难言的怪异感。
席羡青无声皱了下眉,沉静道,“沈小姐,我想对于您的父亲,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
“但是关于您自己的生活,餐厅外的生活,与他人无关的生活。”
席羡青加了几个限定的词,“有没有一些印象深刻的人生节点,可以向我们分享一下?”
沈樱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下。
席羡青看着她无声地抓紧了旗袍,指甲的边缘干净圆滑,似乎是有些出神。
席羡青:“沈小姐。”
沈樱回过神来:“不好意思。”
她恢复了那副恬淡温柔、处事不惊的模样:“印象较深的话,应当是我去年当选代表人时,山中其他几家餐厅的前辈有特地来拜访过我。”
“他们都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带来了很多的酒,其中有一瓶是极好的珍品……”
“父亲的菜单,父亲的餐厅,父亲的好友。”
席羡青面无表情:“我要挖掘的是她的人生,现在却对她本人一无所获。”
“也许父亲的去世确实对她影响很大。”祝鸣沉吟片刻,“那,你们试戴宝石了吗?”
他看到席羡青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几分。
“这是碧玺,光感通透,适合日常穿搭;这枚是鸽血红,相对成熟稳重一些,适合较为正式的场合。”
叶鹭将托盘中的彩宝呈了上来。席羡青也按照祝鸣提示的那样,进行了详尽且尽量通俗地介绍:“沈小姐,你更偏爱哪一款?”
抬起眼,却发现沈樱看向窗外,正在出神。
闻言她回过头来,露出妥当得体的微笑:“哦,我觉得都很好看,您是行家,您来挑选就可以。”
席羡青:“……”
席羡青近乎是咬着牙说:“相比而言,您觉得哪颗更合眼缘一些呢?”
沈樱犹豫片刻,像是选择题里不知道蒙哪个对的概率会更大一点,随意指向一枚:“那……这颗吧。”
“我叫她在红色系的彩宝里面挑一颗,她最后却指向了一颗绿得发光的橄榄石。”
席羡青脸色黑如焦炭:“证明我之前和她沟通的时候,她在走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祝鸣幸灾乐祸:“这么对比,是不是觉得我还好点?起码我不是色盲。”
他原本想说点俏皮话活跃气氛,但似乎失败了,因为席羡青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几分。
祝鸣咳嗽了一声,问:“会不会是挑的时候不对?代表人身份毕竟比较忙碌,餐厅这种东西打理起来也很费精力,也许你挑了她比较疲惫的时候。”
“我不知道。”
席羡青又塞了一口饼,烦闷道,“我只知道三次见面的机会,现在已经浪费掉了一次,在下次见面之前,我只能硬着头皮先开草图。”
“这样出来的作品,别说打动她,连我自己都不想看。”
下意识地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席羡青无声一怔。
这种带了沮丧烦闷的真心话,他向来都会压抑在心中,不会向叶鹭乃至席慕妃倾诉。
但祝鸣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特殊——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循循善诱、悄无声息地在人心口上拴上一根细小的线。
手指轻轻一拽,便释放出一种让人将整颗真心都交付而出的魔力。
不知不觉间,席羡青已经习惯了祝鸣抛出问题,然后自己紧接着给出回应的相处模式。
席羡青的喉结一动,有些僵硬地抬起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的酱香饼。”祝鸣指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幽幽抬眸,“我自己就吃了一块呢。”
席羡青无声冻结在原地:“……”
和沈樱毫无收获的会面让他一整天心烦意乱,午饭也是食不知味没吃几口,胃里本来就空落落的。
祝鸣带回的这袋酱香饼简直像是加了什么魔力香香粉,他吃了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嘴叼的贵公子从未在饮食上有过这样的尴尬——向来最重视的餐桌礼仪,第一次被自己抛在了脑后。
祝鸣盯着席羡青僵硬的样子,轻笑出声:“没事,本来也是带回来给你尝尝——”
“冰箱。”席羡青突然开口。
祝鸣:“嗯?”
席羡青没说话。
但祝鸣试探地帮他把话补充完整:“冰箱里有……东西?”
席羡青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地点了下头,目光的落点依旧在远方。
祝鸣盯着他的脸,突然有了什么预感。
控制着轮椅来到冰箱门前,拉开的一瞬间,祝鸣悄无声息地瞪大双眸:“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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