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合之宴
许小真扣在地面的手无意识收紧,倚在墙边, 警惕地看着他。
景驻只需片刻, 就已经回神,恢复以往的神态,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似的, 拍拍身上的泥土,强撑着残破的身体, 扶着墙边缓缓站起身:“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想我们现在也许有共同的敌人了,我承认今天原本是想处理掉你的,小真,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许小真眸光闪了闪,低下头,片刻后便仰起头,露出一副笑容:“我知道的,父亲。”
轻巧的脚步声停驻在距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对方摘下漆黑斗篷上的帽子,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二人脚边:“现在,我想胜利者应该是我了。”
许小真和景驻看到易徽得意的脸,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惊讶,在飞速排除一些不可能选项之后,可怀疑的对象也无非是那几个人。
易徽向来野心勃勃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得意,她的脸上还带着舞会浓艳的残妆,唇红似血,肤白如鬼魅,一勾唇美艳得煞人:“执行长大人,你想要杀了许小真,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不过我向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你们有的选,杀掉对方,活着的人有资格和我合作。”
景驻怜悯地向许小真丢去一眼:“你的队友反水了?”
许小真还虚弱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脸色煞白,抿着唇,不发一言,看起来伤得当真不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低着头,判断目前的情况。
景驻原本计划在今晚解决他,结果因为人手都被派出去了,守备空虚,被易徽钻了空子,也身受重伤,而原本景驻用来陈刺杀他的人应该都被易徽解决掉了。
易徽从始至终也许就没打算和他合作,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他被刺杀的机会。
然后顺势入局,把责任都推到景驻身上,顺利接手那些因为他身死而悲愤散乱的beta官员势力,顺便利用他的声望,把景驻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许小真知道,他这些年在民众间声望斐然,如果对外传出他死于权力斗争,那民众一定会站在看似正义的王室这边。
现在,无论是景驻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景驻,都相当于把一个致命的把柄送到了易徽手上,即便易徽信守承诺,放过活着的那个人一马,因为这个把柄,将来也只能为她卖命。
也不排除易徽会将他们两个人都处理掉可能,现在让他们自相残杀只是消耗他们的体力,确保万无一失。
许小真看着尚且有精力的景驻,看起来他死的可能性最大。
景驻在易徽面前杀了他,最终可能,大抵是景驻被易徽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再弃如敝履。
易徽不仅想要他手里的人,还十分贪心,想要景驻为她卖命,否则她不必出现在这里,只需要交代给手下人去做便好了。
既要又要,她是真不怕玩脱了把自己搭进去。
许小真他们早知道易徽是个既有野心又有狠心的女人,却总是因为王室权力被边缘化,以及她四处拉拢盟友的行为而下意识忽略了她会借机使出这么狠毒的伎俩。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景驻自然也能,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两个现在都该是站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应该一起对付易徽。
“我们看起来很蠢吗?女王陛下?不如我们谈一谈别的条件,你想要的我们都能给你……”景驻还在侃侃而谈,试图劝诱易徽。
许小真从口袋里掏出信号弹,咬开引线,放了出去。
易徽冷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不要拖延时间了,你们还有五分钟,你们等不到救援的,一个重伤的alpha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beta,面对我没有胜算。”
她解下斗篷,冲过来,景驻抬手格挡,反被踹出了五六米远,滚到巷子角落里,吐出一口鲜血。
景驻尚且如此,许小真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现在他们只能选择易徽给出的两条路。
“三分钟……”
景驻缓了片刻,终于强撑着身体,从地面缓缓爬起来。
他和许小真不一样,易徽是真想要许小真死,他一辈子打鹰反被鹰啄了眼,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还活着,谁说不能有翻盘的机会呢?
墙壁上爬满了烟粉色的月季,藤蔓连着花,一簇一簇,扶摇而上,贴着小楼的屋檐斜溢而出,伸展着藤和花,清冷如水的月光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露珠浮在上面,波光粼粼,在夜风中招摇着,馥郁动人。
许小真看着他缓缓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青灰色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覆盖在他身上,许小真嘴唇动了动,屈膝后退了两步,直到脊背贴在冰凉的藤蔓,花朵和墙壁上,叶片被压得窸窸窣窣,花朵摇摇晃晃,坠了他满头满身,他退无可退,才嗫嚅着唤了声:“父亲……”
许小真仰起头,只能看到招摇的花和叶,以及藏在花和叶之中的半轮月亮,还有景驻温和慈爱的脸。
景驻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怜悯和疼爱,弯腰抚摸许小真的脸颊,头发:“小真,我也没有办法,你会理解我的对吧。我是真心疼你,想放你一马,安安分分去我给你安排的位置不好吗?但是你太不听话了,总有自己的主意。”
“两分钟……”
“父亲,您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是不是?你知道帝国政体的弊病,但你的身份和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不愿意冒着风险去改变它,所以你需要一个好用的工具,一个用完之后,可以轻易销毁的工具。要改变,又不能彻底改变,因为你也不想动摇自己身为权贵的利益。所以你选中了我,对吗?”
景驻微微一愣,灰褐色的瞳孔中不明的扭曲情绪渐渐蔓延开,继而变为一种诡谲的笑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太聪明了不太好。”
他转身,看向方才匕首掉落的位置——空的!
易徽的声音如恶魔低语,缓缓吐露:“一分钟……”
景驻瞳孔猛地一缩,飞快看向许小真,却已经来不及了,剧烈地疼痛从心口处蔓延,眼前一片血红。
时空,破碎,扭曲,耳畔尖锐嗡鸣,地狱和花影摇曳的人间交织闪现,月季浓烈的香钻入他的鼻腔,汇聚成死亡最后华丽序章。
他听到许小真的声音:“你选中了我,就像当年选中魏如观一样,对不对?”
景驻五官扭曲,捂着刀柄,想问他怎么知道,喉咙却只能咕噜咕噜向外冒血,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景驻当年利用魏如观,就像现在利用许小真一般,景驻早就发现了政体的弊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替死鬼,他的眼光好也不好,找到的每一个人选都不错,只可惜每一个人选都不是会轻易以他唯命是从的类型。
控制不了,那就毁掉。
许小真一直想知道景驻是怎么疯的,直到他接近景驻时,启明等人不留余力地告诫,他才慢慢形成了这个猜想,后来见到杨果,果然印证了一切。
景驻曾在帝国大学兼任教学,他选中了魏如观,而魏如观当时只是一个刚刚走入校园的学生,并无城府,所以轻易相信了景驻,这也导致启明被出卖,葬送了几十个人的生命。
许小真不是第一次拿刀往人的心脏上捅,早已熟能生巧,为了以防万一,他拔出之后,又补了几刀,血溅在身上,溅在月季花上,景驻缓缓倒地,只有一双不甘的眼睛还瞪得滚圆。
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易徽都猝不及防,她震惊地看了许小真一会儿,忽地拊掌大笑:“哈哈哈哈——”
“许小真,你还真狠心啊,不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想要你们当中活下来的,可不是你。”
许小真无声在外套上擦了一把手上的血,一边不紧不慢脱下外套,扔到一旁,一边说:“其实为了今晚,我准备了很多,但是情况有变,没法用在父亲身上了,不过也不要紧,总归是有用武之地的。”
易徽不明就里,才向前走出一步,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红光,这道红光从远处传来,汇成一个黄豆大小的红点,一直追随着她的头颅,不偏分毫。
“狙击枪!”易徽心底升起一股寒气,顿时散步全身,大叫,“你疯了?你敢杀我?”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杀了景驻,要怎么跟外面交代。”
易徽心脏一紧,直觉不好,景驻分明是许小真所杀,为什么他信誓旦旦说是她杀的?他疯了不成?她咬紧牙关强调道:“是你杀了他,不是我!”
“是您亲手杀了他,我亲眼所见,我将以我的生命和军衔作为担保。”
冷寂的巷口忽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许小真耸肩,苦笑:“陛下,他算得上我的政敌,应该不会偏袒我吧?毕竟我才将他的血肉至亲送上军事法庭,人还在军事监狱里待着呢。”
第135章
景驻死不瞑目, 在顾延野带领的军队和皇家卫队冲进巷子的时候,许小真蹲下身,帮他合上了眼睛, 然后由他们封锁现场, 将人抬了出去。
做儿子的应当为父亲养老送终, 不能养老, 也该亲自送终。
许小真和顾延野都指证是易徽杀了景驻, 而易徽拒不承认,直言是许小真和顾延野伙同,将这件事嫁祸到她身上的。
顾延野没有理由包庇许小真, 无论从十几年前许小真背叛他投向他父亲怀抱, 还是几个月前许小真一点情面也不讲, 把他的一双弟妹送进法庭来说。
在易徽指证是许小真杀了景驻的时候, 他没有落井下石,都让人觉得心胸意外的宽广。
易徽的野心和不甘早就成为整个帝国各个权力集团想要铲除的对象,许小真则一直不为权贵所容, 在易徽和许小真之间, 他们现在要选出一个最想要了结的人,不过不管怎么选, 这次简直稳赚不赔,其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如果没有顾延野的证词, 大家大抵还要纠结一阵儿, 有顾延野的证词,他拿仕途个和家族做赌注,自然没有人会不长眼非要和他对着干给自己找麻烦, 做出选择轻而易举,只要顺势而为便好。
是易徽, 杀了总执行长。
至少在二百年前,君主处决臣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王权衰落之后,从未发生过此事,要怎么对易徽进行审判,反倒成为此次事件最为艰难的一环。
难道要处决易徽或叫她坐牢吗?
这简直荒谬了。
轻轻放下?
那又要景驻的拥簇们怎么甘心?
许小真预备用来应付景驻的那一套流程没能起效,事情照着截然相反的事情发展了,他并非全知全能,不能预料当晚的一切。
月季花刺刺破他的后背,细细密密的酥麻疼痛传递到大脑神经的时候,他做出了杀掉景驻的决定。
许小真不能保证先来的人是谁。
如果先来的人是他的,那就赚大发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一次性处理掉两个棘手的人物。
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也没关系,杀掉景驻,易徽和权贵的斗争还在继续,她用得到beta,无论死一个魏如观还是死一个许小真,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无关痛痒,永远会有新的人成为魏如观或许小真。
许小真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狙击枪的红外线光瞄准在易徽眼睛上的时候,上天眷顾了许小真。
陈奕松在,顾延野多半不会太远。
他倚着墙,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后怕,而是激动,瞳孔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日出东方擦破晦暗之时,新的纪元开启了。
许小真用供词向易徽交换了他想要的东西。
案件不宜公审,最后对外宣称景驻为意外身亡,易徽因为许小真的供词,只被圈禁,并未失去王位。
景驻死后,整个帝国权力结构进行了重新的调整。
他死得太突然,也太年轻,还没有到选定合适继承人的时候,副执行长履历不足,慌乱之中,不得已把即将卸任的总监察长升任为了总执行长。
许小真则顺利升任总监察长。
新任总执行长身体羸弱,心未有余,力也不足,极少参与到党派斗争之中,依旧维持以往的行事风格,两眼一闭,互不得罪,只想熬到活着卸任,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
易徽没有佩戴面部护具,面部紧绷,眼下的青黑极为明显,她手中佩剑寒光湛湛,猛地突刺上前,许小真不擅长这类运动,躲避不及,佩剑刚好刺在他胸口的位置。
易徽明知道隔着一层护具,根本无法伤害他很好,却还似发了狠的用力,好像要借此将他捅个对穿。
许小真将佩剑随手扔在一旁,摘下面罩,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问她玩够了没有。
易徽虽然被圈禁,成为彻彻底底的傀儡,但行动上还是有相当自主权的,至少在外界看来并无异样,甚至还能宣召大臣进王宫,只是在民众面前露面少了些。
她无数次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在那天晚上,她失去了一切,她自诩为黄雀,许小真却是预料之外的渔翁,她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灰色王宫之内。
许小真才将护具放下,感到背后泛起一阵淡淡的寒意,易徽的剑整对着他的后脑勺,好像下一秒就要捅进去。
他转过身,用食指淡淡将剑推开:“适可而止吧陛下。”
易徽皮笑肉不笑:“那天晚上,你知道自己会赢?”
“这么久了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吗陛下?”许小真笑了笑,“不知道,但是我向来做最坏的打算,做两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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