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土匪怎么能不打?不打服他们怎么治?”鲁北平设身处地一想,这不是明摆着玩人么?
班贺却忽地笑起来:“皇帝会对你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对你的能力有所认可。”
不认可,可想不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也不会将这个任务放心交出去。
陆旋点了点头:“不打,那就只能招安。”
要么用计,兵不血刃。
“邰州那个地方啊,”班贺难办地嘶了声,“你去了怕是指挥不动那里的兵。”
陆旋:“你去过?”
班贺笑笑:“知道而已。那地方早些时候还算太平,营房将领、营官之类吞吃军饷,十额九空,遇到上边派人巡查,便临时招募,应付过去便遣散,哪里能打土匪。”
陆旋眉头皱紧:“上头不知道?就没人能管?”
“官员都是欺上瞒下,自己地盘里有这种事,还不得瞒得死死的。不是没有上报的,派遣官员去被糊弄一通送走,不是稀罕事了。”班贺无奈一笑,语气一转,“不过,现在有人管了。”
“谁?”陆旋问出口,才反应过来,“我?”
“除了你还有谁?”班贺屈指在他手臂上轻弹,“皇帝派你去,就是变相给你兵权。除你带的兵,你若是愿意,可以在当地招募,扩充队伍。只要不太过分,招来几个,都归你。”
鲁北平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除了要想办法治土匪有些麻烦,这明摆着是给陆旋放权,是好事呀!
陆旋也在提醒下回过味来,不得不说,经由班贺这番解释,很难令人不动心思。
铁羽营原是八百员额,若是可以自行招募,以精锐的标准,充员到两千人都已经极好了。
“皇帝派你去,那便去。为人要灵活变通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班贺说着,看向鲁北平,玩笑道,“你也要进京营了,我这儿又能得一段清静。”
鲁北平真诚道:“京营离这儿近得很,放了假我就来看你和阿毛。”
班贺点头:“还算你有心。”
知道了陆旋接下来的安排,班贺便不再过问。夜里回了房,陆旋仍不见个笑模样,班贺在他身旁坐下,捏着他的下巴转过来对着自己。
“你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一年比一年出息。”班贺说。
陆旋直直望着他:“你是指,头一年被押送回京,在牢里过的年,第二年都过不了年,就被遣出京城这样的越来越好?”
班贺噗嗤笑出声,他自己总结得还不错。
陆旋说:“北平还能有假回来看你,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班贺状若思索:“我怎么记得,皇帝是派你治理匪患,而不是派你去驻兵呢?”
“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年半载回不来。”陆旋声音轻了些,握住捏着他下巴的手腕,“这世上我难以割舍的只有一个人,去哪儿都放不下。”
那眼神满是眷恋,罕有的柔情流露,往前倾了倾,倒像是他把下巴搁在那只手上,讨些抚慰。
班贺揽过他的肩:“凭你的本事应当用不了一年半载。你以为就你割舍不下?你去哪儿,我也同样惦念。我只是相信,总有一日会重逢。过一日,你我间的距离便少一分,这么想,是不是能好过些?”
陆旋低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瞟了眼紧闭的房门,班贺指尖漫不经心在他背上轻划:“用不着自我安慰,不是有我吗?现在,我还在呢。”
背上轻柔瘙痒,陆旋浑身肌肉一紧,抱着班贺腰的手臂一同收紧了。
“喂……腰,别那么用力掐,你……啊……”
热热闹闹的小院一下少了两个人,又要恢复以前冷清的状态。阿毛这回倒是没掉眼泪,只是搂着人不撒手地干嚎。
他先是朝着陆旋去的,张开的双手还未握住什么,就被陆旋躲闪开。凌厉目光一扫,阿毛嗷的一声转向鲁北平,给他一把抱住了。
“常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们这一走,我和师兄日子怎么过呀!”阿毛吸了吸鼻子,哭是假的,但伤心是真的。
一嘴乱七八糟的词,这书读得也不怎么样。班贺摆着手退后一步:“你不能过说自己就行了,别带上我。”
阿毛哼哼唧唧,鲁北平往下撕了两下都没能把他弄开,力气不小。两人缠一块在院里走了两圈,鲁北平有些喘气,索性不再给他留面子。
“再不下来,就让街坊四邻都看看你什么德行!”鲁北平言语威胁两句,不顶用,立刻付诸行动。他打开门往外走,生生把阿毛拖了出去,一起到外边丢人去!
院子里骤然安静,显得陆旋的耳语声都有些大:“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留我?”
班贺侧目,表情一言难尽:“我若是这么干,应该挺难看的吧?”
“你要是这么留我,我才不会往外面走。我只会把你带回房里,既然你留我,我就哪儿都不去。”陆旋说。
他眼神认真,班贺心重重跳了一下,缓缓一笑:“我可不会这么留人。”
陆旋也笑:“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不会挽留,因此才能说出只要他挽留,他便不会走的话。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有匪患,不知道能不能安生过年呢。在阿毛看来,皇帝这个命令下得冷酷无情,堪称刻薄!
陆旋离开那日,班贺要去官署,不能送,只有阿毛去送了。
闵姑准备了厚实的棉衣让陆旋带上,阿毛跟着骏马走到城外,说了一堆富有感情的废话,最后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陆旋。
那是师兄写的,托他转交,他没有偷偷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边写了什么。
陆旋莫名紧张,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里边只有一句话:言归如晤,恕不远送,无送即无别,待君来日归。
熟悉的笔迹,又只有寥寥数笔,让陆旋舍不得读完,看了一遍又一遍。知晓队伍已经等待好一会儿了,不能再继续耽搁,才将纸重新叠回原样,放入怀中。
恭卿只当他是出了趟远门,而非作别,不日便归。在此念念不舍毫无意义,倒不如早日解决邰州匪患。
陆旋对阿毛扬手作别,扯动缰绳,调转马头走到队伍前端。无数马蹄声重叠在一起,无法辨别哪声是属于他那匹踏白,高大身影被身后的将士们遮挡,扬起的尘土随风卷向皇城的方向,如同一卷泛黄的无字书,传递到心中所念的手中。
身影渐行渐远,已经完全看不见旋哥,阿毛开始跑动起来,跑上小土包,努力睁大双眼,极力等到最后一刻。胸中涌动澎湃的情绪在马蹄落地的声音中膨胀扩散,酸涩感从鼻腔里向双眼散发,热泪不自觉涌出。
“呸呸呸!”一股歪风袭来,阿毛被吹来的风沙糊了一嘴,眼睛也被迷了,一面快速眨眼,一面往外吐唾沫,手脚乱舞的从土包上下来,往城门跑。
他好心来送行,结果吃了一嘴沙,这算是什么事?
果然师兄不来是对的!
第171章 信笺
武科考试结束,宫里又有了闲情逸致,皇帝许久没有召见班贺,太后倒是召见他了两回。
出于太后之意擢升班贺为工部右侍郎,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一桩难得的好事。
这工部内仅次于部堂的位置,虽然与班贺要做的事干系不大,却掌握着朝廷工事所需物料的采办、和工事建造,举国之下水利、开采皆囊括其中。
最容易捞钱的职位便是买办,朝廷当年拨下的经费预算凭工部上报,经由户部核验便能拿到钱,只是上报的价钱与实际价值是否一致,可就说不准了。
除此外,还有想要拿到朝廷订单当上皇商的供货商们,商人逐利,争破头都想为朝廷做一单生意。而要打通的重要关节,便是负责采买的工部。
即便是在当今皇帝不重工事的情形下,工部大不如前,也毫无疑问是个满是油水的肥差。
可惜这一点对班贺而言形同鸡肋,他用不着这么多银子。若是只有这件好处,还不如去同熔铁的火炉打交道。
做出那样的决定,太后态度并未因此变化,不以施恩于班贺自持,班贺便只当不明白其中瓜葛,召见如常以对。
今日应太后召见进了宫,班贺却被告知需要在外等候片刻。
内侍道,太后正与国舅会面,待会面结束,再请工部侍郎进入。班贺垂首一礼,站立道边,默默等待。
这位国舅爷是太后亲弟弟,华家先祖是陪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家中有伯爵之位世袭罔替,家族世代为官。到了眼前掌权的这一代,是太后堂兄袭爵,而她这位亲弟弟并无爵位。
不仅如此,他当年考进士三次不中,最终是靠家族蒙荫了一个官职,至今也不过是个礼部郎中。
按说家世贵为高门,亲姐姐为当朝太后,他却一直未能有所建树,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实在难得一见。
班贺转念一想,可又有多少寒门子弟,次次应举,次次不第,蹉跎到老,也不见得能谋到一官半职。
这位国舅仅是如此,也已胜过千万人。
殿内,一名留着胡须的瘦高男子站在太后座旁,毕恭毕敬跪下行了个大礼。
华清夷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好太过苛责,随手示意:“坐下吧,姐弟间私下见面,不用如此大礼。”
“大礼是臣对太后的尊敬,哪里管人前人后呢。”华明德抬眼,笑了笑,那张与太后略有些相似的面容却并不显得俊朗,反而眉眼间有几分不正之气。
华明德拿出一个雕花錾金的漆盒,讨好地凑到华清夷眼前:“臣,给太后找了些小玩意儿,虽比不上皇宫里为太后搜罗的稀世珍宝,贵在臣一片心意,是臣对太后的孝敬。”
那漆雕盒里装着一枚鹌鹑蛋大的珍珠,色泽温润自带华彩,见之不俗,哪里是什么小玩意。华清夷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这件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挥手让他先放在一边,嘴里教训道:“你对我孝敬?无非是想以物换物,又想和我提升官的事?”
华明德只好将珍珠放下,低着头小声埋怨:“太后,您也太不疼我这个亲弟弟了。”
华清夷睨着他:“我不疼你?你以为你有如今是靠自己的本事?”
华明德一哽,语气里带着怨继续说:“我是您的亲弟弟,为官十余载,也只是个礼部郎中。您倒好,让那回京才三两年的班贺做了工部侍郎,到底您是看重他哪一点?难不成是样貌,您寡居难熬,可以跟亲弟弟说呀,我亲自挑了样貌好会哄人的,给您送到宫里来,不比这个好?”
“放肆!”华清夷眼眸燃起怒意,被这番话气得不轻,起身扬手便是一巴掌,直打得华明德跌下凳子去,捂着脸不敢起身。
“你好大的胆子!没脑子的蠢物,我给你多少机会,你哪一回办成了事?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平日纵容你在外卖蠢便罢了,在我面前竟然还敢口出狂言,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还将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
华明德脸上火辣辣一片,心中更为记恨,嘴里讨饶:“太后,是臣失言了,太后息怒,臣再也不说这些混账话了。”
华清夷坐了回去,喘气喘得胸口不断起伏,绷直了嘴角,声音含恨:“班贺的确才当了两三年的官,可他在虞衡司,在军器局都有建树,你以为建德修业是场面话吗?他是实实在在的功臣,而你呢?”
“你要是出息点,当年当上太子妃的就不会是别人,而是你的女儿!我何尝不想家族更兴盛,可你,你看看你自己的德性!明德明德,你哪里明德了!”
华明德站起身:“我知道,太后同堂兄更亲近,不喜欢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但我三番两次来求太后,不也是知道以前没做成事,想扬眉吐气一回么?”
他抬头注视华清夷:“就算我不成器,我不是还有女儿,太后您最疼她们了。”
华清夷的怒意逐渐平息,冷冷瞥他一眼:“为你这件事,我同皇帝起过多少次争执,你知不知道?皇帝心里还怨着,他若是知道……别说你女儿入宫,连你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华明德眼中露出些许惶恐,很快被压了下去:“还请太后记得这件事,芙儿没这个福气,年纪大了再不能等下去,荣儿今后仰仗太后您了。”
说完,他再次行了大礼,等一个应允。
华清夷侧目瞧见桌上的珍珠,抬手打翻在地,重重坐了回去。
华明德膝下育有两女,名唤云芙与云荣,相差八岁。原先大女儿一直留在阁中,等待入宫嫁给皇帝,去年二十有二,与之门第相当的小姐早已出阁,实在等不得,匆匆找了婆家嫁出去。
二女儿如今年方十五,也到了适合谈婚论嫁的年纪,华明德却迟迟不肯说媒,三番两次缠着太后要将小女儿许配给皇帝。
当年赵怀熠尚在东宫,太子妃是先帝在时为其挑选的。京中适龄女子的画卷与家世都被整理成册呈上御前,华明德得知消息,立刻便带着大女儿入宫,先帝却不曾多看一眼。
就连当时身为皇后的华清夷从旁进言,也未能改变先帝的主意,挑选了翰林院学士孟玠之女。
华明德却不死心,从未放弃将女儿送入后宫,生生将女儿的婚事拖到这一步。
大女儿没了机会,空缺的后位却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华明德又开始为小女儿谋高枝。
别说皇帝听得不耐烦,华清夷也不愿再理会这个弟弟。
今日胆敢出言冒犯,遂了他的意岂不是要翻天?思及此处,华清夷再不能忍:“你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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