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小子,到我了。”
一开始,他被那双坚硬的手臂所震撼,超乎常人的力道与直接凶狠的打法让他一时不能适应。但葛容钦终究是身经百战的武官,师出名门习得一身好武艺,并非仰仗父辈蒙荫才得来的官职。
对手气势陡涨令陆旋微微蹙眉,下意识要从他手下挣脱出来。葛容钦紧握不放,另一只手贴着手臂搭上肩部与臂膀的连接处,紧握的手微转,便听得一阵金属摩擦声。
陆旋变了脸色,抬腿还击,葛容钦压着他的肩凌空而起,无论如何,都紧扣肩膀不放。有力的手指细微地移动,寻找着薄弱处。
与之一同色变的还有班贺,他哪里看不出来葛容钦的意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陆旋!”
肩部传来的疼痛感微不足道,其中的含义却叫人心中战栗。陆旋咬紧牙关,攻击着那只令他感觉到巨大威胁的手,危急关头,疼痛感逐渐减弱,葛容钦出乎意料地放松了力道,陆旋得以趁机脱离。
班贺上前将陆旋拉回到屋檐之下,离葛容钦远远的,看着捂住右臂的陆旋眼眸满是掩不住的担忧:“没事吧?”
忍着疼,陆旋摇摇头,比起这些,他更不愿班贺担心。
葛容钦似是没听清,侧了侧头:“你……刚才叫他什么?”
班贺收起所有表情,语气变得冷漠:“大人的耳朵应该没有问题。”
葛容钦试探道:“我记得,昭毅将军陆籍独子,名为陆旋。”
班贺语气仍是不好:“想必是认错人了,他是叫陆旋没错,可他是龙威镖局总镖头陆籍的儿子。”
“没错。”葛容钦笃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没想到陆籍夫妇遇害,他们下落不明的独子竟然在你这里……”
他的视线落在陆旋的手臂上,愕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即便那是在陆旋杀招之下的反击,也让他生出几分悔意。
陆旋的敌意太过明显,葛容钦脸颊擦伤隐隐作痛,脑子涨得厉害,事情好像变得复杂起来。
葛容钦站在原地,握拳锤了捶额头,闭眼沉思。
良久,葛容钦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两人,眉宇舒展开,忽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班贺啊班贺,你真是枉费心机。若不是去过一趟将军第,或许我真的会被你瞒过去。”
班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葛容钦:“古老将军那条腿,是你动了手脚吧。你想玩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将那块真正的天铁藏起来,留一个混淆视听的靶子在身边?你以为,我会相信,如此小心谨慎的你,敢将那块天铁铸成了手臂给一个相识不久的人?”
班贺盯了他半晌,眼神意味不明,许久才叹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你。但凡你稍微笨那么一点,我的计谋就成功了。”
葛容钦眯眼看着眼前的陆旋,轻哼一声:“不是淳王要的那块天铁,那就给他留着吧。”
但事情还未有真正的结果,葛容钦刚要继续逼问,院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葛容钦心中疑惑,他命所有人在城外待命,不应该会有人违抗命令擅自跟来,此时门外的会是谁?
正猜测,就听院门嘭的一声被撞开,门内门外双方皆看清了对方的情形。
杨典史带着一班衙差包围了院门,为首的是玉成县知县范震昱,他半边身子躲在杨典史身后,伸长脖子向着院里张望。人群后面吕仲良背手站着,闲闲地围观,暂时没有靠近的打算。
“知县大人。”杨典史提醒一声。
范震昱八字胡一抖,站了出来,清清嗓子:“那个……吾乃本地知县,院内所站何人?”
葛容钦神情倨傲,门外七品县官并不放在眼里,头也不回:“京营都虞侯,葛容钦。”
范震昱把脑袋往门里伸了伸,想看得更清楚点儿:“葛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葛容钦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转过身去:“奉上头的命令抓捕此人,其余的,你不必知道。”
范震昱避开那锐利的视线,往后缩了缩,还未再次开口,身后一股力道带着他就跨过了门槛,一下子整个人暴露在无遮无挡的院子里。他瞪着把自己拉进来的杨典史,对方却坦荡的一副不知有何不妥的模样,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可难办了。”范震昱搓着手,虽稍显卑微,在自己手下一帮衙差眼前,尚存几分为官的骨气,“下官刚得到康王的命令,让龚喜协助开凿盐井,任何人不得干涉阻挠。玉成县在康王管辖之下,他的命令便是最大。不知此人犯了什么罪,葛大人可有官府海捕文书或是别的诏书?否则,恕下官不能让你带走他。”
康王的命令——葛容钦脑中急转,又看见人群外的吕仲良。同为京官,那位太医院同知他是认得的。又一个不知何时找来的帮手,葛容钦转而怒视班贺,他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在等这一刻?
班贺立在屋檐之下,面容平静地注视他,嘴角微微一翘,目光冷然。
第23章 故交
官阶再小知县也是一县之长,葛容钦无海捕公文在身,又无正式赋权手谕,只要在玉成县的地界,就不能越权抓人。
更何况现在是康王的命令,虽不知道康王为何要保班贺,葛容钦心知绝对不能与本地官员起冲突。
这便是班贺的目的,抓捕缘由不适宜放到台面上言明,他引来第三方势力插手,现在的局面反而成了自己与县衙对立,好一招借刀杀人。沉吟片刻,葛容钦状似放弃了对班贺的抓捕,只是说道:“康王殿下要的工匠是龚喜,知县大人可得确定好身份,以免让某些人钻了空子,冒名顶替。你确定此人便是你们要的人?”
范震昱眼露迷茫,看了班贺好几眼,肯定道:“对呀,他就是龚喜。他初到本地便验明了身份,过所上钤有官印,路引文书一应俱全,做不得假。”
班贺泰然自若:“若是葛大人有所怀疑,大可以亲自去往通州核验。”
玉成县距离通州一千四百里,单凭马力一日至多不过行三百里,快马加鞭也得四天,一来一回恐怕人都要跑没影了。
情形不利摆在明面上,葛容钦心思百转,不再纠缠,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却听班贺朗声道:“范大人,我曾听闻坊间有‘蜂麻燕雀’各类骗棍行骗手段,其中便有冒充朝廷命官行骗的,利用为官不端者心虚的薄弱处,大肆勒索。大人英明清廉,没有把柄可抓,断然不会中计。不过小人之计甚诡,君子之防宜密,凡生人,还是确认了身份的好。”
言之甚是有理,范震昱连连点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众所周知的好官嘛。当即将目光转向在场唯一一个生面孔,高叫一声且慢:“葛大人既然是京营武官,可有证明身份的牙牌?并非下官有意刁难,若不是用于确认身份,朝廷又何须配发牙牌?还请大人体谅。”
牙牌是官员所执牌记,为兽骨象牙制成,上书官衔、履历。知县要查看不是刁难,按章程办事本该如此,出主意的意欲何为可就难说了。
班贺站在陆旋身前半步,面无表情,见葛容钦看来,微微偏头。葛容钦压抑着怒气,手探入怀中,刚放上去,便发觉异样,僵在当场。
他想起,陆旋突然杀出时,班贺曾与自己有过片刻接触。他再看班贺,那人明明表情与方才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变得意味深长。
手指缓缓在腰腹间摸索,葛容钦确定,随身携带的牙牌此时已经不在身上。
想也知道,赃物到手第一时间便要转移,眼下场面混乱,即便指着班贺拆穿他偷了牙牌,在他身上搜不到,就成了自取其辱。
一旁杨典史与陆旋两人都严阵以待,动起手来,那一帮子官差掺和会帮谁不用多想——葛容钦手放回刀柄上,沉声道:“今日牙牌并未随身携带,我的手下还等在城外,待我去城外取来,亲自送去县衙给范大人过目。”
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范震昱岂能随他糊弄,这一看就是准备脚底抹油溜哇!
“草民听说,有位自称都虞侯的这段时日在玉成县周围各村庄游荡,单是驿馆便好吃好喝供着,唯恐招待不周……范大人,该不会,就是这位吧?”班贺像是怕人听见,靠近范震昱轻语。
“还有此事?”范震昱越听越精神,腰杆挺得直直的,一股豪气自胸中升腾而起,“来人呐,把这个冒充朝廷命官的贼子抓起来!”
“范大人!”葛容钦面色陡沉,“你确定要这么做?我的人马就守在城外,等他们找上门来,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范震昱眉毛一竖:“你还、你还敢威胁本官!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一群官差闻声而动,葛容钦控制着将这些人打开的冲动,没有反抗,对范震昱道:“我的人马就在东城门,你一去便知。别怪我没告诉你,我的事你耽搁不起。”
范震昱哼一声,睨着他不做理会,任由官差将他带出去。
院里少了碍眼的人,范震昱通体舒泰,目光触及班贺,面上笑出一朵花来,搓着手打听:“龚先生,盐井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动工?此等大事,宜早不宜晚呀。”
堂堂七品知县,平日断然没有称呼工匠为先生的道理,能得到康王亲点,范震昱可不敢怠慢。
班贺笑笑:“大人所说极是,这两日便可以动工了。还有些准备没有完成,还请大人耐心等候,磨刀不误砍柴工。”
范震昱附和:“是是。那本官先行回去,我叫人随时待命,你有事便……便找杨典史,力所能及之事定然倾力而为。”
留下叮嘱,知县带着一应差役离开,门外吕仲良早已不在原地。嘈杂的院子只剩两人站立,班贺瘫倒一般坐靠在椅子上,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浑身隐隐作痛。阿毛打开门往外探头探脑,见班贺没力气搭理他,合上门乖乖待在孙良玉那儿不出去添乱。
卷起袖口,被葛容钦抓过的地方留了点淤青的痕迹,可见他的力道之大。将袖子放下,班贺冷声道:“跟我进屋。”
陆旋伸向袖口之下张望的视线被他打断,闷声跟在他身后。
让陆旋坐下脱下上衣,班贺搬凳子坐在他身侧,指尖贴着金属义肢与身体连接处,仔细检查他的双肩,一丝一毫异样也不放过。
抚摸肩头的手动作轻柔,经年累月留下的厚茧令那双手远不如看着细腻柔软,但粗糙不意味着粗鲁,正如此刻,从皮肤表面掠过,仿佛绒羽轻抚。重伤在身被迫卧床不起之时,这个人终日伴在身边照顾,陆旋熟悉这双手触碰的感觉。
即便坐得端直,向前的目光看不到班贺的脸,陆旋偏偏知道他很生气。喉结小幅度滚动,更不敢偏移视线。
确定没有造成撕裂,班贺如释重负,将矛头对准了陆旋:“不是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出去吗?”
“他对你动手……”陆旋辩解。
“那你就要对他下杀手?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想要背着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顶着禁军追杀亡命天涯?”
陆旋默不作声听之任之,班贺说不下去,咬紧后槽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班贺站起身,陆旋一惊,抓住了他的衣摆。
班贺:“……抓我的衣服做什么?”
陆旋看了眼他的手腕,又瞟向他的腰:“其他地方把你捏疼了怎么办?”
“是怕我疼哭还是怎么!”班贺想不通他怎么能这么振振有词,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走到桌边。
见班贺没有要走远的意思,陆旋安静下来,等他拿了东西坐回来,才意识到他只是想给自己擦药油。
药油在掌心里搓热了,经由那双手贴在肌肤表面,微微用力揉开。热度在表面堆积蔓延。微红的表皮之下逐渐像是蕴了火,烧着了一大片,向裸着的胸膛推进。
陆旋屏息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呼吸:“今日,官差来得太巧了。”
“不巧。”班贺手下动作持续不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杨典史一直帮我留意他,一进城就知道了。”
陆旋又问:“你对那姓葛的行踪了如指掌,也是杨典史告诉你的?可他不是公务繁忙吗?”
班贺:“你忘了,郭大叔在驿馆做事,往来周围只要行经驿馆,他都知晓。”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是小事一桩。陆旋不知他何时去做的这一切,这些时日从未表露过。
“那康王的命令又是怎么回事?”
陆旋问。
班贺耐着性子回答:“因为盐。玉成县隶属康王封地,封地内没有商贸要道,矿产稀疏,一直以来资源并不丰饶,身为领主的康王为此颇为困扰。若是有了盐井,不出三年,这个地方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没有领主可以拒绝。”
盐课的重要陆旋清楚,可多几口盐井能有那么大的作用?
“盐井开采、煮盐工坊的都需要大量工人,那么就得有住处,建造房屋的木匠瓦匠随之而来。人多了那吃穿用度必不可少,买卖市集便应运而生。有市集,周围村县往来交易,加之盐要往外转运,自然会形成商道。”
班贺浅显提点两句,陆旋立刻明白,那将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利益所在。
这说的还仅仅是盐井所带来的附加价值,盐课这些年逐年增长,盐本身更是能带来巨大财富的东西。
难怪,葛容钦听到盐井会如此激动。
“你要留在这里,开盐井?”陆旋眉心蹙起。
“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自有专人去做。”班贺提起这个脸色好看了些,不愉快消退不少。
第二日一早,陆旋就知道他为何会有那样放松的神情,同时也知晓了,那壶酒并不是为葛容钦准备的。
那名为谢缘客的人清早就敲响了院门,班贺前去开门,二人相见,皆是面露欣喜,问候过热切叙旧,双手交握不放,如同每一对许久未见的好友。
哪儿有人一大早便要喝酒的?陆旋怎么看,都觉得与班贺相对而坐一面饮酒一面滔滔不绝的谢缘客不太顺眼。
“谢大哥曾担任相度官,擅长堪舆泉脉。先帝在时,规定各地工匠每三年入京服役三月,他入京两次都与师兄共事,后来干脆留在了京城。没想到师兄这回把他叫来了。”阿毛低头磨着一块铁片,随口给陆旋做了个介绍。
陆旋接过阿毛手里的铁片,询问要磨成什么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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