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顾拂望着罕见星子的夜空,喃喃道:“恭卿,要变天了。”
“是不是与皇帝有关的事?”班贺追问。
顾拂却不答,只是平静看着他:“这一路难走,有人与你作伴也是好事。”
他垂眸从班贺手中拿过提灯,光从前方照着他,只留给班贺一道黑色剪影,跟随灯光摇晃漂浮。
那一直以来在班贺眼中如同江湖骗子的假道士,在这光影中身影变得虚幻不可捉摸。
那句话与班贺心中猜想不谋而合,只等一个佐证。
若是事情真的发生,他能做什么?他该如何做?班贺牙根咬紧,回到院里。
陆旋还坐在门外等他,见他回来,站起身。班贺快步上前,将他拉进房中,紧紧关上了房门。
陆旋有些意外班贺的反常,却只是默默任由他摆布。想必是顾拂说了些什么,等待他主动说出口。
班贺面色凝重:“言归,或许,你暂时不能离开京城。”
陆旋眉宇间冒出些许困惑:“是顾道长和你说了什么?”
“总之,想办法留在京城,其他的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班贺心中因顾拂的话惊疑不定。
顾拂从未对他说过如此严重的话。是京城要变天了,还是这天下要变天了?
这天下,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为天呢?
意识到什么,陆旋感受班贺深深的忧虑,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便照做。
这世上他谁都可以不信,唯独班贺不能不信。
第二日一早,陆旋便回到自己府中,向上告病,闭门不出。
恰巧在这之后,远在西北的淳王想要召回铁羽营,也被陆旋以同样的理由回拒。
将领身体有恙,强行召去西北也并无益处,淳王并未强求,只让他好好休养,便不再过问。
当下主持朝政的是辅政的宁王,班贺出于私心隐瞒下军器买卖之事,将榆河军器局所发生的事情大事化小,借着张宽柳的布局,此前变乱归咎于作祟的山匪。
与张宽柳一同合伙的榆河军器局大使李友喜,不能再留。班贺以李友喜办事不力、延误生产、能力不足等缘由将他撤换永不复用,由他带去的军匠徐藻接任大使一职。
宁王正为朝政操心,兼之担心宫中皇帝,对班贺信任,因此汇报并未深究,听闻张宽柳死讯只是惋惜,派了将领接任,就此揭过。
顺利过了宁王那关,班贺心中却不能轻松,因自己的私心瞒报与滥用职权而生出种种复杂的情绪。
惭愧与心虚皆有之,更多的是,他清楚主要手握权力,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还会有更多非正当的“事急从权”。
班贺明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没能忍住,私下里去了一趟魏凌府上。
见到班贺,魏凌欣喜不已:“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你一面,没想到你先来了。你是不知道,听闻你在外面出事,我急得恨不得带兵去扫平山贼窝,荡平榆河镇的山!”
班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不过,听起来,你这些日子很是忙碌?”
魏凌面上笑容淡了些,注视眼前班贺,欲言又止,站起身背着双手走了几步,又下定决心似的,坐了回来。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恭卿,皇帝的身体,怕是……”
班贺沉声问道:“太医的诊断?”
“太医无法诊断。”魏凌说道。
皇帝自继位以来,只让吕仲良吕太医为其诊治,这回皇帝病倒,吕太医的医治似乎未能凑效。国舅华明德借机向太后推举了另一位太医。
但那位太医却在查看过皇帝情况后,向太后跪求原谅,自惭哭诉自己医术不精,远不如吕太医,不能为皇帝诊断医治。气得太后训斥他一顿,连带着推举他的华明德也被责备了一番,却也无可奈何。
这看似滑稽的场面,却给出了最危险的信号。
那位太医根本不是医术不精,而是明白自己无力回天,不敢接手医治。
班贺想明白这一点,登时面上少了些血色。
他与魏凌的交情好,但不代表魏凌会什么话都同他说,尤其是牵扯到皇帝。
魏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该避嫌该闭嘴的分得门清。在宫里当差,最忌讳的便是嘴松,尤其当今皇帝用人谨慎。
虽然魏凌出身武勋才得以在宫里当差,但能在御前这么长时间,也靠着自己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会对班贺说出这句话,事情就已经到了一定地步。他必须提醒班贺,早日另择墙头,而不是傻傻立在当今皇帝这片朝不保夕的危墙之下。
班贺站起身:“今日叨扰,我先回去了,不必远送。”
魏凌跟着起身:“恭卿……”
班贺点点头:“我明白,绝不会向外宣扬,出了这扇门,我便忘了。”
魏凌送他至大门外,郑重道:“你大可不必慌张,凡事有我能帮上忙的,必定不会推辞。”
班贺笑着道:“有此好友,是班某毕生的荣幸。”
魏凌目送他远去,眉头微微皱起。
他心中对班贺的处境再清楚不过。
班贺是靠着皇帝庇佑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任工部侍郎看似风光,事实上,出了工部,他再无任何权柄,在朝中孤立无援——非要算上,陆旋勉强算一个。
可一个工匠杂途出身的工部官员,与一名武将,没了皇帝庇佑,在这官僚横行的朝堂上岂有立锥之地?
朝堂动荡最大的隐患是当今皇帝无子,若皇帝驾崩,未定的皇位继承者将是所有势力争夺的对象,到时,将会掀起滔天巨浪。
他们都是浪潮倾覆下岌岌可危的草芥。
从魏凌府上回来,班贺立即行动起来,上疏请求面见皇帝,理所当然被拒绝了。
但他并未放弃,立刻转而求见太后,说明是为农耕机械之事。
被太后拒绝两回,班贺锲而不舍,终于在第三回获得了太后的恩准,得以入宫。
班贺毫不迟疑,准备周全,整理仪表入了宫。
太后华清夷其实并不想见班贺,见到他前来,吩咐人赐座,面上笑容浅淡,道:“班侍郎为何如此急切,这些公务如此紧急么?皇帝静养不能见的不止班侍郎一人,送到我这儿来的,你也是少数。”
班贺神色诚恳,语气真挚:“微臣知晓几次三番求见,的确失礼,这些公务也确实不在这一两日。不过臣是出于一片孝心,陛下让臣为官以来,就对火器机械之事无比重视,隔三差五便会召臣入宫说明近况,每每得到好消息,便会龙颜大悦。”
话说到此,华清夷似乎也想起来,神色柔和许多。
班贺继续说道:“臣不过是想,陛下需要静养,或许得知一些好消息,陛下心情愉悦,身体也能好得快些。既然臣不能见到陛下,那么由太后亲口转告,太后与陛下也能说说话,岂不是好事一桩?”
“班侍郎所说有理。”经他这么一说,华清夷显然对班贺呈上的奏疏多了几分兴致,当场翻阅起来。
班贺暗暗舒出一口气,比他想象得要顺利得多。
这也要归功于皇帝平日对太后耳濡目染,明确表现出自己偏好,才让太后对这些上了心。
班贺从旁解说,浅显易懂,华清夷听得入神,不时点头赞许。
班贺垂首恭敬道:“陛下一直想见太平盛世,民有所养,四海无闲田,这是陛下的心愿,亦是臣为之倾尽全力的目标。能得到太后赞许,是微臣的荣幸。”
华清夷目光从奏疏移到他的脸上,略带愁容的眉目舒展:“班侍郎有心了,这些便由我向皇帝转述,日后若有新进展,也可来见我。”
班贺俯身跪拜:“是,臣领命,谢太后。”
从太后宫中走出,班贺笼在袖中紧握的拳徐徐展开。目光笃定,比往日更甚。
第240章 机会
暂时不能见到皇帝,不过有太后背书,班贺暂时还不必慌,但这也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以往只是心中担忧,现下不得不从实处考虑之后从属之事。
皇帝还未宾天,便要考虑之后的事,虽然有些愧对重用他的当今皇帝,但安身立命才是根本。
班贺避开耳目去了将军府,那儿守卫森严,都是陆旋自己人,整个京城里没有比那儿更安全私密的地方了。
对外称病闭门不出的陆旋并没有休假的惬意,反而自班贺对他说出那些话后,便一直严阵以待,等班贺上门阐明所思所想。
因此,见到班贺前来,陆旋喜悦之余,尽是对即将面临之事的慎重。
两人见面相顾无言,班贺心中压着巨石,笑容添了几分苦涩。陆旋忽然伸手,紧握他的手,无声传达力量。
紧紧相握的手,一如两人彼此相扶走到如今,是相互给予最坚实的力量。
班贺终于下定决心,问道:“言归,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若是当今皇帝不在了,你我怎么办?现在,或许到了必须做出抉择之际。”
陆旋眼神亦坚定不移:“恭卿所言,句句在心。”
“当今圣上膝下无子,一直以来都是朝廷隐患,那时还能倚仗皇帝年纪轻,十年二十年,总归会有子嗣。但现在情形不容乐观,就算后宫妃嫔传出喜讯,也来不及了。”班贺语气沉重。
陆旋道:“那么皇位继承者,只能从亲王,或亲王子嗣中挑选了。”
“按理来说,的确如此。”班贺道,“先帝子嗣不多,也有四个儿子,与几位公主。除还未前往封地的裕王外,还有两位亲王在各自封地。若按礼法,兄终弟及,这三位继位的可能最大。”
陆旋目光变化,另外两位早已去往封地的梁王、靖王,只在节庆盛典上见过一回,他连长相都没记住,更不知品性为人。
但想起那与泽佑交好,一点儿威严也无的少年王爷,更令他皱眉。
实在不是他看轻,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赵青炜如何能担此大任。
“无论谁当皇帝,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处那个位置的人,是否能够继续执行当朝政策。”班贺垂下眼睑,声音平淡如常。
不附加多余感情,使得那些话听起来有些冷漠。
他不关心上位者具体的某个人,只关心那个位置。
就像上位者不在乎为他做事的是谁,只在乎那个人是否为他做了实事。
班贺抬眼,与陆旋对视:“因此,当上皇帝的人是谁,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却包含了一样的意思。
只要上位者能够支持他所要做的事,那个人是谁都可以。班贺绝不甘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在新帝上位后中止,落得功亏一篑。哪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必须尽全力争取新帝的支持。
“那两位王爷,据我所知,虽然不是只通吃喝玩乐的草包,但也没什么大才,在封地多年没做出什么政绩来。”班贺说道,“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年岁不小,必然不会轻易随旁人摆布。”
尤其,班贺只是一个匠役出身的工部官员,本就为朝中各官员所不齿。新帝初登大宝,自身根基不稳,又怎么会力排众议,冒险任用一个杂途官员。
相较之下,更为符合需求的人选,便已呼之欲出。
不明说,陆旋也意会了班贺所想,但继任储君的人选,哪里会根据他们的需求而选择。
陆旋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面对班贺,他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若是,淳王呢?”
班贺瞳孔微震,下意识想捂住他的嘴,手抬到一半,蜷起手指收了回来。
若是淳王……朝中大臣一直以来抨击淳王盘踞西北,拥兵自重,全靠先帝与当今皇帝皆给予至高的信任,不遗余力拨出军费支撑西北边防,从未想过收回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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