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班贺回到床边,斑衣郎已经半边身子卧在他的枕头上了。
他伸手在斑衣郎头顶揉了揉,那双尖尖小耳自觉转向两边,留出地方来供人抚摸,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恐怕,这天下最自由的就是你了。”班贺说。
小猫儿听不懂,调整了卧姿,闭眼睡了。
班贺躺回去,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噜声,阖眼:“我也睡吧。”
第255章 葬期
孔泽佑不是第一次入宫了,但以往他从不是重点,唯独这回是首次独自入宫面圣——以皇帝伴读的身份。
而皇帝还是自小与他相识的,曾经的裕王赵青炜。
无论是见从前宫里那位被忽略的小皇子,还是住在皇宫外王府的小王爷,孔泽佑都不曾像如今这般犹豫不决过。
即将面对的,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皇帝,就算他并未因身份转变而心生距离,周围也会有无数眼睛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再不能像在王府一样没有规矩了。
孔泽佑临行前狠狠补了一通宫中礼仪,在宫庭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能给师兄丢脸。
令人欣慰的是,迎接他的人是长赢。
孔泽佑原本压抑忐忑的心情稍稍雀跃了一会儿,又收敛起来。长赢虽然对他笑容一如之前,行为举止较于王府还是拘谨不少。
跟随在长赢身后,进入兴庆宫,孔泽佑跨入殿门便低下头,只来得及余光瞥见一点蓝袍下摆,用最规矩的姿势行了跪拜大礼。
“草民拜见陛下。”
他跪伏在地上,半晌没听见叫自己起来的声音。忍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眼偷看,正对上一双失望难过的眼睛。
赵青炜坐在高处,低头俯视自己唯一的友人。他正在跪拜自己,用着最恭敬的大礼,口称草民。
像是明白什么,孔泽佑缓缓起身,冲着赵青炜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陛下不会是在生气吧?我可是让师兄想尽办法才能进宫的,早知道要跪这么久,我就不来了。”
是了,这才是泽佑平日的模样。赵青炜心下一松,赶紧说出那句平身。
孔泽佑左右张望,确定没人看见,张开双臂舒展两下:“累死我了。我一路都不敢抬头,宫里这样压抑,都不知道你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赵青炜双眼亮了亮,显露一个笑容:“就是!我这段日子过得可苦了,没事就要被人训斥一顿,还不能回嘴!”
孔泽佑一屁股坐在赵青炜身边,好奇:“不会是太后训你吧?”
“除了她还有谁?也没有别人敢呀!”赵青炜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孔泽佑的反应。
这话说得,像是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皇帝似的。
孔泽佑却盯着桌上摆着的果盘,不客气地抓起一颗秋梨,一口咬了下去。咽下满口汁水,才说:“那是自然,你现在可是皇帝呀!”
他一面说着皇帝,一面无所顾忌吃梨,赵青炜忍不住笑起来:“对,就是这样。太后总说我这儿不如文帝,那儿不如文帝,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她再念着文帝好,也活不过来了。”
他想了想,气愤道:“我比谁都想皇兄活过来!我就能去封地了,还用得着天天挨她的训?”
孔泽佑一口一口咬着梨,眼巴巴看着他:“谁说不是呢。我还等着给你修建王府,现在是没戏了。”
赵青炜停顿片刻,哼哼两声:“你想修,也可以给你修别的。”
孔泽佑:“真的吗!”
“当然了。我有这个权力。”赵青炜说,只是后面那句稍显底气不足。
“哈哈哈,那你得先当个好皇帝。”孔泽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若不是好皇帝,还让我兴修土木,到时候我们俩得一块挨天下人的骂。”
赵青炜挺起胸膛,鼓了两下脸颊,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挨骂的风险确实大。
“好皇帝又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赵青炜眼中失落,“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皇帝。”
孔泽佑一声老气横秋的叹:“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赵青炜被他的语气逗笑,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两人再没了方才的拘束,彻底放开来。
笑了没一会儿,长赢前来通报,翰林学士岑玄同求见陛下。
孔泽佑登时笑不出来了。他在王府里就没少被岑玄同罚,总算想起伴读这身份不是来陪着玩乐的了。
赵青炜也想对他说出自己会护着他的话,可现在岑玄同背后是华太后,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那话是一点儿都说不出口的。
在内侍带领下,岑玄同走了进来,面对那曾经教过几个月的学生,即便现在是皇帝,他也不卑不亢。
就在赵青炜严正以待,以为他会再走近些时,岑玄同停下脚步,远远行了个大礼。
行过礼,岑玄同自顾自起身,说道:“陛下,臣奉太后之命,前来为陛下效劳。”
他笑容温文尔雅:“今日是臣与陛下初次以君臣的身份相见,因此臣向陛下行此大礼。明日起,臣将继续教导陛下,那时,陛下与臣便以师生之礼相待了。”
虽然与这位翰林学士相处过数月,可他向来奉行严苛教育,罚起人来不手软,赵青炜对他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又顶着华太后派来的名号,赵青炜绷着脸:“你是太后派来监视我的?”
岑玄同稍作思索,道:“按这种说法,臣应该是文帝派来监视陛下的。”
赵青炜拍案而起:“你本来就是!”
“陛下。”岑玄同笑容未变,凝视他的目光却饱含深意,“陛下不必对臣是谁派来的心存芥蒂,臣便是君主的臣。臣将倾尽臣之所学,辅佐陛下成为明君。”
时年三十二的年轻翰林,与时年十七的少年皇帝彼此对视,却透过了对方,望向将来。
一个对未来志在必得,一个对未来充满忧虑。
岑玄同:想不到我岑某人也有成为帝师的一天。这帝师,我当定了!
赵青炜:这人靠谱吗?要不还是换之前那几个老翰林吧。起码花白胡子看着就可靠,充满人生的智慧与阅历。
孔泽佑眼神来回转,看着君臣互瞪,又悄悄伸手抓了一颗梨。
还是宫里好,什么好吃的都有。
班贺很久没有见过陆旋火急火燎的样子了。
起码近两年,陆旋像是极力表现自己独当一面,从容处事,几乎不在班贺面前显露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此陆旋面色凝重匆忙赶来时,班贺竟然看着有些新鲜。
但很快,陆旋的话让他没心情关注其他。
“那两个诊断贵妃有孕的太医,被人杀害了。”陆旋说。
班贺:“是谁下的手?抓住人了吗?”
“抓住了。”陆旋眉头紧皱,“那几个人经不住拷打,供认了指使者。”
他将询问过程一句带过,不想在班贺面前说这些。与班贺对视,陆旋吐出三个字:“是太后。”
班贺久久不能言语,长出一口气。
悬而未决的事终于有了确定答案,他也彻底死了心。
哪怕太后之前不知情,现在也已经知道真相了。她杀人灭口,势要掩盖真相,摆明了是为了袒护华明德。
为俞尚书一家讨回公道,遥遥无期。
知情者一个接一个死去,比起那两人,周太医死得更体面些。
至少明面上,他是饮醉酒,夜归途中跌入护城河淹死的。
班贺甚至不知该为这些人的死感到痛快,还是不甘。
他们是因太后为掩盖真相而遭到灭口,却又是对俞家做出实际加害的伥鬼,合该为他们偿命。
不甘却是因为这些人的死,证明了华太后的装聋作哑。
指望华太后幡然醒悟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事情出现转机,有掌握话语权的新掌权者来澄清玉宇。
所谓公道,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句话而已。
“恭卿。你不是对我说过,天理昭昭,终有因果?”陆旋道。
班贺苦笑,有些惭愧:“是我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事关我所在意的人,难以理性判断,所谓医者不自医,或许这便是关心则乱。死者已矣,我只能尽全力挽救生者,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牢中的吕太医。”
陆旋语气很认真:“劫狱怎么样?”
班贺:“……”
他抬手在陆旋前额轻拍:“少想这些目无王法的事。”
陆旋却道:“王法也是人定的,合法却不一定公正,公道自在人心。”
“救下他又能怎么样,当一辈子逃犯?”班贺叹息,“吕大夫一世光明磊落,难忍污浊,才会到今天这一步。你让他做逃犯,他宁愿上刑场赴死。”
陆旋不说话了,抱着班贺,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嗅他的气息。
多想无益,班贺放弃了思考。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可世间事,并非尽力而为便能有好结果。
身为文帝最信任的内侍,张全忠以往是离帝王最近的人。而现在,随着新帝的到来,他的地位也随之被更替。
最受新帝信任的人是季长赢,张全忠逐渐被剥离以新帝为中心的内圈,一点一点向外排挤。
同时,他也因受命向太后传递新帝的动向,而更加遭到排斥。
新帝不信任他,甚至刻意将他调得离自己远些。
这是张全忠有所预料的,但这一日真的到来时,仍叫他怅然若失。
失去核心地位,意味着人际关系的流失。以往巴结讨好的人,不再接近他,就连干儿子张吉也不如之前那般孝顺,鲜少来探望。
这让张全忠开始重新审视身边人。靠着他提拔推举才得到如今地位的干儿子,似乎已经不需要他这根高枝了。
张吉近来与国舅走得很近,张全忠还发现,他在偷偷将宫中消息往外传递。
收取消息的人,或许正是国舅华明德。
被众人视作疯了的俞贵妃,说是华明德要害她,那时在长春宫当差的正是张吉。张全忠不禁怀疑起来,难道他也参与了其中?
但他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张吉忽然急病暴毙于宫中。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全忠愕然之余,再也沉不住气,张吉的死必定有蹊跷!
若俞贵妃被害的事张吉当真参与其中,那他一定是被人灭了口。
张全忠几乎不敢想象,谁会是下一个目标。难道要让奸佞小人横行无忌,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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