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方大眼与袁志飞速爬上了参将的位置,在淳王帐下有了一席之地,陆旋得到了独属于自己传递情报的眼线。
西北边疆、塞外变动消息实时传送到他手里,有时甚至比朝廷官文来得还要快。
陆旋交班回到府中,逐条查看传递回来的消息,一条都不错过。即使在都城,也可以对边疆事物了若指掌。
袁志本身就是个胆大心细的,手下带领着夜枭,时常出没关外,游走于各个部落,收集了不少北戎部落的情报。
“北戎部落结盟,以撒都海部马首是瞻,听说,撒都海大汗也生了病,关内关外,都等着更换首领。”陆旋说道,“现在怒城也在撒都海部的控制之下,要收复回来,一场硬仗不可避免。我让袁志打探了怒城的消息,听说,城内百姓还有不少习汉字说汉话的。”
班贺闻言,心情沉重了些许。
二十多年,足以熬死一辈人,当年未逃出的兖朝子民并未忘记自己的血脉,而是传承了下来,他们同样期盼着回归。
“收复疆土是先师的心愿,现在同样是我的心愿。我为此筹备多年,若是朝局稳定,文帝没……算了,说这些也没用。”班贺语气中多了些许无奈。
文帝的猝然离世,只化为可笑的四个字,天意弄人。
第262章 诺加
时局不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一场耗费人力物力的战争,班贺几乎可以想象到朝臣们各执一词,商讨如何免战的样子。
“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陆旋紧抱着班贺,“走到如今这一步,就是为了能有所为。”
班贺一笑:“好在,据户部上报,去年与今年粮食产量、税收远高于往年,下放田间地头的农机起了作用。不出意外,接下来两三年就能充实国库,以备军需。”
“是个好消息。”陆旋目光凝在前方,仿佛望见不远的将来,嗓音轻柔但坚定,“恭卿,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努力化作泡影。”
班贺嗯了声。在外奔波疲惫应对风刀霜剑,有这么一个知心体贴的人能陪伴实在难得。
唔,除了身体太过结实,抱起来有些硬以外,他也不必苛求什么了。
“对了,我一会儿得去找一个人。”陆旋说。
班贺问:“找谁?”
陆旋:“满赤仑王子,诺加。”
班贺回想,目露恍然:“你活捉回来的那个战俘?”
“可惜,我找他不是什么好消息。”陆旋语气有些嘲讽。
带去的是坏消息才好,好消息他也不会亲自去一趟。
陆旋心中有些恶意的想到。最好,诺加见到他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对他的到来,只有恐惧,与敬畏。
淳王让陆旋带被活捉的战俘回都城,是一种安抚。
战俘身份越高,捕获战俘的将领所得到的奖赏越多。那位满赤仑的王子,给陆旋带来了不少荣誉与赏赐,但那一切都弥补不了踏白与铁羽营兄弟们的死。
尤其,诺加在都城的生活,远远与苦难挨不着边。
为长远计,陆旋留了诺加一命,答应回京献俘,便意味着诺加成功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不再受任何惩罚。
平民战俘会被充作奴仆,不会有机会见到皇帝,但诺加是王子,获得了面见天朝皇帝的殊荣。在他对皇帝表示臣服后,皇帝也要相应表现出仁慈恩德,不仅免除其所有责罚,还给他在朝中封了官,任五军都督府都事,从七品官员。
据监视他的下属上报,诺加不仅很快适应了现如今的生活,闲暇时还同一众兵油子走街串巷,玩乐狎妓,好不快活。
阵亡的将士尸身只能留在边境吹风沙,他一个战俘,一个罪人,凭什么这样享乐?
陆旋来到校场,一眼在校场跑动的人堆里看到了诺加。
他的样貌,比起高鼻深目、各色瞳仁发色胡须的胡人、洋人没有那么大的差异。只是眼窝更深,胡须更茂盛,乍看觉察不出,身边有汉人对比才能分辨出他胡人的身份来。
那群人似乎是在比试切磋,围成了一圈,有挽起袖子的,有脱了外衫的,也有整个上半身露出来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呼喝笑声,十分热闹。
亲眼看到,诺加与旁人相处得不错,这让陆旋更为不爽。
站在校场外,向守卫亮出牙牌,陆旋扬起下巴朝诺加所在的方位示意:“让诺加出来见我。”
那守卫立刻领命,跑入校场。
陆旋看着守卫靠近那群人,听见动静的诺加停下动作,然后随着守卫的手看向场外。
那双眼睛在看到陆旋的瞬间立刻变化,没了笑意。
同身边人打了招呼,诺加走到场外,在离陆旋三步开外的位置停下。
他犹豫片刻,率先低头行礼:“陆将军。”
陆旋目光上下扫视,打量一番。他脸上还带着汗珠,袖子挽起,两条手臂上散布数条疤痕。若是他并拢双臂,两边的疤痕甚至可以相应拼接起来。
察觉陆旋的视线,诺加不自在的捋下袖子——那是陆旋留给他的印记。
“许久不见。”陆旋说道。
诺加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到都城后,再未见过陆旋,怎么今天会来?
似乎知道他想什么,陆旋出声解答了他的疑惑:“我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其中有一条关于满赤仑部的,我想,有必要前来告知你一声。”
诺加不自觉双眼睁大,面上带着戒备与期待,但又对陆旋不敢信任:“满赤仑出什么事了吗?”
陆旋瞟了周围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诺加按捺下焦急,抬手示意:“陆将军,这边请。”
跟随诺加来到一处空地,陆旋不紧不慢,诺加忍不住追问,这才缓缓开口。
“满赤仑部大汗已死,新大汗是他的弟弟,切金。”
诺加表情凝固,父亲……死了?
他上前一步,硬生生克制自己的动作,想要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大汗,怎么死的……他怎么死的?”
陆旋:“驯服一匹野马时,不慎堕马,摔死了。”
诺加暴怒:“不可能!我父亲,满赤仑的大汗,还在地上爬的时候就会抓紧缰绳骑马了!他怎么可能会堕马!”
陆旋的平静在他面前显得尤为冷酷,平淡语气不带一丝情绪:“那是从你们部族传出来的消息,我没有必要骗你。”
诺加近乎咆哮:“谁传出的消息?新大汗吗,切金?切金有什么资格做新大汗,我就在这里,我还没有死呢!”
“你是没有死,但你在千里之外,在当你的大兖朝七品都事。”陆旋说,“还是切金,亲手将你送来的。”
他语气嘲讽,忽然得知父亲死讯的诺加像是找到一支目标鲜明的靶子,爆发的情绪再不受控制,举拳向陆旋的脸砸去,面目因愤怒扭曲狰狞。
陆旋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拳头,反而一肘击中他后背。诺加往前踉跄几步,立刻卷土重来。
两人在无人注意的空地拳脚你来我往,都将彼此视作发泄的标靶。陆旋游刃有余的应对诺加盛怒之下毫无章法的拳脚,回击有力拳拳到肉,反正诺加身体强壮,也不怕把人打坏了。
那些言语挑衅,似乎就是为了激诺加动手,然后好好打一场。
看准时机,陆旋脚下一绊,诺加一个不稳向前扑倒在地,只是这回他不再爬起,而是趴在地上,紧握着拳用力砸向地砖。
堂堂七尺男儿,伤心至极,不顾一身尘土嚎啕大哭,狼狈至极。
这副模样实在有些难看,陆旋抬脚踢了踢:“在我们汉人里,可没有当着人面哭成这样的。”
诺加红着双眼,眼泪鼻水和着尘土糊在脸上,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见不到我父亲最后一面!”
看来还是没有想明白啊。
陆旋蹲身,一把揪住诺加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字字清晰:“敢来突袭,就要做好被杀被俘的准备。我胜了,抓你就是天经地义。让你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的不是我,是你那出馊主意的叔叔,和盲从跟去的你自己。”
诺加趴在地上,被揪着衣领强行立起上半身,有些喘不过气,敌不过陆旋的力气,挣扎无济于事。缓了好一会儿,他在陆旋凶戾的眼神下恢复些许理智。
他紧抓陆旋的手,天铁义肢冰冷无情,他却像不知道般徒劳用力,喘着粗气:“借我兵,你们借我给我一些士兵,我要夺回我的汗位!”
陆旋冷笑:“凭什么?”
诺加借着那只手的力,变为跪坐姿势,面容焦急:“我已经对兖朝皇帝表了忠诚臣服,我会成为满赤仑的大汗,你们的皇帝肯定不会拒绝一个忠诚的盟友!”
陆旋凝视他,缓缓摇头:“我不会借兵给你,尤其是现在。”
“为什么!只要我当了大汗,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岁贡、战马、成群的牛羊,还有向兖朝俯首称臣的数万子民!”诺加半个身子都攀附在陆旋手臂上,手上的力道捏得自己发疼,额头溢出的汗划过沾染的尘土,留下数道污痕。
陆旋另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声量不高,却振聋发聩:“你想清楚,借兖朝的兵,去攻打满赤仑得来的汗位,你到底是怎样的立场?你的族人会如何看待你?那时候,在他们眼里,你才是带外族人践踏满赤仑的叛徒!”
诺加眼中绝望,几乎崩溃:“那我能怎么办?切金现在是大汗,他抢了我的位置,把握着本该属于我的军队!我除了向你们借兵,根本没有任何与他对决的筹码!”
“难道他就如此众望所归?一个没有任何空子可钻的完人?”陆旋注视他,目光充满压迫感,“若他当真面面俱到,德才兼备,赢得全部人心,那我更不能借兵给你,让我朝的兵同你去当推翻受人景仰的首领的入侵者。白白牺牲,还要背负骂名。”
“他怎么可能得人心!他不知道有多少仇人,巴不得他死的人大有人在!”诺加大吼出声。
在陆旋冰冷的注视下,诺加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怔怔望着他,眼中愤怒逐渐破开一丝愕然。
陆旋语气始终平和,此时终于多了些坚定:“许诺给我的话,说给别人听或许更有用。若是得不到自己人的认可,我借你多少兵都师出无名。”
诺加像是看到了希望,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你借我几个人,几个可以护送我回去的人。你可以让他们贴身监视我,只要让我安全回到满赤仑,怎样都可以!我要去见我的舅舅,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他眼中情绪不再激动,冷静下来后,显出近乎哀求的诚恳:“我会获得竞争汗位的资格,到时候,请你借兵给我。”
陆旋松开他:“我怎么知道,你的臣服是不是真的?让你回到满赤仑,别说监视你了,我派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吗?现在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也不会相信你的任何承诺,见到结果我自然会做出决定。”
说完,陆旋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诺加如同孩童,挥舞拳头咆哮:“那要到什么时候!”
陆旋头也不回:“等你展现你的忠诚的那一天。不要着急,你还这样年轻,总不会活不过你叔叔吧?或者,你现在可以祈祷你们的天神,让你叔叔早点死。到时候,说不定我会考虑亲自送你回去继承汗位。”
不顾诺加会是怎样的表情,陆旋离开时心里舒坦了些,能够这样发泄一通的机会难得。
果然,留在都城还是太憋闷了些,不如在边疆征战来得痛快。
满赤仑摇摆不定,但切金肯定会选择依附北戎部落联盟。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他们是诺加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陆旋并不介意祝他一臂之力。
但口中说出的忠诚永远不可信,现在,只等一个证明他自己的机会。
第263章 荧惑入南斗
延熙元年,八月。
陆旋从宫里出来,径直来了班贺那间小院,不成想那小院里又多了一个人。
还有一株花。
班贺与那位常年做道士打扮的顾道长站在花旁,听见他回来的声响,班贺笑着招手:“来看看,这是顾道长给我送的礼。”
陆旋走过去,花株不及半人高,红艳艳的花开在枝条上一朵挨着一朵,放在这间简朴小院里,唯有四个字,格格不入。
“顾道长怎么送了花来?”陆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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