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华太后心中有些不悦,但面对以往宠信的班贺还是放软了语气:“班尚书这是做什么?宫门正在遭受进攻,为皇帝安危着想,自然要前往安全的地方,你何故阻拦?”
赵青炜默不作声,看着孤身站在车驾前的班贺,与他的眼神对上,仿佛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中愕然慌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292章 守卫
这是自赵青炜登基以来,所面临的最大危机。
宫外不断传来消息,有歹人潜藏在都城内,在各处引发骚乱,百姓恐慌逃窜,城里已经乱了套。官兵四处救人、救火、搜捕肇事者,在此危急之时,宫门又遭受进攻,哪怕陆旋正赶去支援,谁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
谁又知道,会不会又生出别的变故?
赵青炜的目光回避,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催促他远离危险,但理智又在告诉他,面对反叛者就这样逃离,无疑是莫大耻辱。他不自觉看向华太后,拿不定主意。
华清夷瞪视悍然无畏拦在车驾前的班贺,隐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捏紧了丝帕,不住颤抖,她的内心亦承受着无比巨大的煎熬。
她是当朝太后,自她成为国母那一刻,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国家都成了她责任的一部分。走到如今这一步,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已经不能仅仅守着怀熠曾经居住的宫殿沉湎于过去了,危难当前,必须做出决断。
赵青炜是她选中的皇帝,他们早已被紧紧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太后痛心割舍下皇宫内的牵挂,现下为的不再是华家的荣辱,而是不惜所有保住国君,一切以皇帝的安危为重。
见马车迟迟没有行动,焦急不已的华明德跳下来,冲到班贺面前,指着他的鼻尖怒斥:“班贺!你为何要阻拦陛下御驾,你该不会是宁王派来的奸细吧?”
班贺目光如电,冷冷蔑视:“这里是皇宫,陛下是天下主宰,没有哪里会比陛下待在这里更安全。陆将军已经带人前去,一定能歼灭叛军,还远不到逃跑的地步。陛下,整个都城,皇宫内外、臣民上下都在为陛下的安危奔波,陛下却要在此时抛下他们逃出宫,于心何安?”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听得华明德怒火疾冲,面色涨红,脖颈青筋暴露,气急败坏大声叱骂:“你这个忤逆君王、以下犯上的奸臣!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也敢口出狂言,说不危险?叛军都打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你还要拦着陛下,想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他怒瞪班贺的双眼充血,却又不单是在骂班贺一人。
那位迟迟不见出现的皇后,他处心积虑送入宫的小女儿,竟也是以这样一番姿态反过来斥责他,简直倒反天罡,有违纲常!
就在不久前,储存火器弹药的武备库爆炸震动几乎传遍全城,获悉城内骚乱的华明德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立刻入宫请求面见华太后,第一时间在华太后面前立起忠心护驾的形象。
随后动乱范围扩大,宫门又传来遭受攻击的消息,华明德立刻请两位太后劝说陛下暂时前往西山园林避避风头,待风波平定再回到宫中。
两位太后犹豫片刻,感受到宫门外叛军的威胁,不得不同意了他的劝谏。
华明德心思活络,立刻想到就这样请皇帝离开,一定不会那么顺利,当即请太后派人去请年初时荣升为贵妃的萧妃,带上最受皇帝宠爱的小公主。
这对母女根本受不了半点冲击,皇帝定然会顾虑她们而妥协。
华明德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女儿,华太后派人去请萧贵妃,他便亲自前去通知皇后。却没想到,云荣在听过他的说辞后,一反常态,指责他这个父亲贪生怕死,还要连累君王。
听闻两位太后已经被说服,决定前去请皇帝,华云荣气到数度哽咽:“您平日贪图富贵,女儿无话可说,人向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登高望远?可您怎么能劝君王离宫?他是皇帝,既然受拥戴坐在了皇位之上,即便不披甲上阵,也理应激励鼓舞自己的士兵,怎么能临阵脱逃?父亲,您害惨了陛下!”
华明德勃然大怒:“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我有哪里亏待过你,要被你这样指责唾骂!我为皇帝的安危着想,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华云荣双眸含泪,面对父亲展示出坚毅不屈的姿态:“我是父亲的女儿,同样是大兖的皇后。我是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别说将士们还在拼死抵抗,就算宫门被攻破,我情愿留在这儿,与宫中守卫一同被杀死,也不要姑且偷生,抛下自己的子民。”
她说着,退后一步,稳稳坐在宫殿中,别开脸不去看父亲,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华明德恨恨凝视眼前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强硬的女儿,被忤逆的愤怒盖过了所有的理智,用力拂袖,口出恶言:“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你就死在这里吧,我不会管你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硬起心肠,将女儿抛在身后。
云荣是他的女儿,是皇后,华明德尚且听不进她的话,班贺不过区区一介工匠,凭什么在他们面前这样大放厥词?
华明德仰头望着华太后,言辞恳切:“太后,陛下,班贺定是想要为叛军拖延时候,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请陛下下旨,当场诛杀这个乱臣贼子!”
班贺紧盯犹豫不决的皇帝,深吸一口气,垂首退让到一边,沉声道:“陛下,臣知罪。臣不该拦御驾,做出以下犯上之事。臣再没有资格与陛下同行,若是敌来,臣甘愿为国捐躯,以赎前愆。陛下,臣先行一步。”
他转身,匆匆向宫门赶去。
赵青炜看着班贺离去的背影,心中焦急更甚,想要张口呼喊,却不知要说什么。
阻拦他去送死?可班贺摆明了心意已决,而且方才那些话出口,华明德这一行人绝不能容他。赵青炜心中剧烈挣扎,原本下定的决心又动摇起来。
他转向华太后,说道:“太后,不如两位太后携萧贵妃与旭旭先去西山园林,我……我相信陆将军身经百战,定可以抵御叛军。待安全了,再派人将两位太后与贵妃公主接回宫中。”
华太后严厉道:“陛下以为我们为何要避风险?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若陛下留在此处,我们离开又有何用?”
一直沉默的萧贵妃抱着小公主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在宫人的搀扶下站到皇帝马车边,道:“陛下不离开,妾身与小公主也不走。”
华太后愣愣看着他们,心中升起巨大的无奈。
她又何尝不是头回遭遇宫门被袭?她担着无人能匹的重担,为保护皇帝舍弃了其他,到头来,她却仿佛成了贪生怕死的误国者。
潘太后伸手握住华太后的手,眼中含着深深关切:“这天下,没有谁比姐姐更关心皇帝的安危了,连我这个同样做母亲的,都自惭形秽。姐姐的仁爱之心,天下人都能明白。姐姐就成全皇帝大义一回,天下万民,都会知晓姐姐无私恩德。”
无私恩德……那是离她最遥远的词。华太后目光从潘太后、皇帝、萧贵妃面上扫过,那一张张忐忑的面孔,等待着她的回答。
但他们的心,从未有一刻与她并行。
一股疲惫感忽然侵袭了她的全身,过往延续到今日的坚持霎时不知所谓。
她分明已经尽了全力去争取,为何只感到手中什么都没能把握住,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流失。
华太后缓缓开口:“皇帝心系子民,要与都城臣民共进退,我又怎会阻拦?但请陛下不要以身犯险,自有各位将军带领羽林卫捍卫皇城,扫清叛军乱臣。”
赵青炜点头应声:“是,母后。”
他抬手揽住萧贵妃,这个往日在太后、皇后面前表现得温顺恭敬的女人,却能在这时候站出来维护他,拥护他的决定,实在令他感动不已。
赵青炜又想到迟迟没有出现的皇后,还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太监冯安说皇后在收拾衣物、首饰,虽然赵青炜素来不喜皇后,却也知晓华云荣从不是看重吃穿打扮的人。她的父亲将逃亡之事渲染得天崩地裂,危机关头,怎么还慢腾腾收拾起行头来了?
难道还有别的内情?赵青炜探究的目光落在华太后与华明德身上,可他们一个是皇后的亲姑姑,一个是皇后的亲生父亲,没有理由连萧贵妃都请来,而不顾皇后的安危。
两位太后、皇帝与贵妃公主,还有几位大臣一同静静待在宫殿内,一双双眼睛望着殿门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新的消息传来。
萧贵妃怀中的小公主表现迥异于寻常孩子,处在变故中却一直沉着安静,双眼灵动,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
现在安定下来,小公主渐渐睡去,似乎有着十足的安全感。在场皆是久居上位者,突发动乱导致的惊慌,在看到小公主安心的睡颜后渐渐恢复平和。
潘太后坐在萧贵妃身侧,低头看着孙女怎么都看不够,小声道:“旭旭真是不寻常,这样折腾都不哭闹,将来定非凡物。”
萧贵妃腼腆一笑,搂着女儿的手轻拍两下,这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华太后坐得稍远些,目光也望向这边,落在小公主的脸上,带着柔软的慈爱。潘太后又道:“若是个皇子,就能封……”
她声音一顿,没有再说下去,目光有些慌张,微不可查地觑了华太后一眼。
长平公主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皇后至今还没有一点儿动静,皇帝除了大年初一至初三按祖制去皇后宫里,其余时候都不曾去过。皇后对待二位太后同样孝敬,这更使潘太后在华太后面前时常感到愧疚。
华太后像是才想起来,侧向福禄,问道:“皇后呢,怎么还没来?”
福禄立刻看向冯安:“国舅爷亲自去请过了,太后一直夸赞皇后心思细腻,处事周全,想必是还有些事要安排妥当。”
华太后皱眉忧心道:“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你快去请皇后到这儿来,不在跟前,总叫人不放心。”
福禄躬身道:“是,太后。奴婢现在就去请皇后。”
领了太后之命前去请皇后,福禄还未走出多远,就见一个小太监向他的方向跑来,远远见到他便口中大呼:“福公公!福公公,不好了!”
那小太监是华太后指派到皇后宫里当差的,见他独自一人前来,不见皇后身影,福禄心中一惊,迎上前去:“发生什么事了,宫门被破,叛军攻进来了?”
“不、不是!”那小太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紧抓住福禄袖子,急得五官皱成一团,“皇后娘娘她、她去宫门那儿了!”
“皇后去那儿做什么!”福禄闻之色变,反手握住他的手臂,“没用的东西,你们怎么不看紧点,怎么能让皇后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小太监面容苦涩:“皇后身份尊贵,奴婢怎么敢拦?皇后非要前去,其他人都跟在身边保护皇后娘娘,我来向太后禀报,不敢耽搁半分。”
福禄脸色难看:“这让我如何向太后交代……”
他站在原地,眺望被层层宫墙阻隔的宫门,唯有心中默默祈祷,苍天有眼,快些结束这场叛乱吧。
班贺赶到宫门时,这场进攻防守之战已经过了最激烈的阶段。宫内守卫反应迅速,虽然被赵仕君所带领的奇兵突袭,初时被火力压制,好在陆旋带兵支援及时,在他的组织下皇宫守卫立刻展开了反击。
很快,另一支由鲁北平带领的京营队伍赶来,从叛军后方发起了进攻,双面夹击之下,将其击溃只是时间问题。
但赵仕君所带来的队伍异常勇猛,没有轻易投降,一直负隅顽抗,十分难缠。激战中双方各有伤亡,身边不时有人中弹负伤,这让陆旋有些头痛,不断思索,如何在获胜的基础上,极力将伤亡降到最低。
最先注意到班贺的是个小兵,班贺被眼前跑动的人群晃得眼花,根本无法确定陆旋所在的位置,索性向小兵招手:“你们陆将军在哪儿?”
那小兵下意识看向某个方向,还未回话,班贺一笑:“多谢了。”
他抛出那句话,便向着那方向跑去,还未反应过来的守卫都来不及阻止。
陆旋指挥着部下排阵轮番放铳,一排放完自动后撤重新装填弹药。叛军弹药充足,双方火力差距并不大,但只要时间线拉长,被断了后路没有补给的叛军就会耗尽弹药,如同瓮中之鳖。
“言……陆将军!”
班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陆旋动作一顿,一瞬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班贺现在应该跟在皇帝身边,以护驾的名义得到周全保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将军,快看!”身旁一名副将惊呼一声,陆旋猛然回头,扫到熟悉的身影,快步冲过去将他扑到了一边。
班贺的到来并没有让陆旋感到高兴,激战都未能让他浑身血液沸腾,班贺出现在这里倒叫他脑门冲血一般几乎炸裂:“你来这里做什么!刀剑无眼,火铳铅子又不分敌我,万一被射中了怎么办?”
班贺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冷静些。我知道不该擅自跑来,可我实在放心不下先师的心血。不知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事态严重,损坏了轨车就麻烦了,我还是亲眼来看才能放心。”
“你是放心了,我要被你吓出好歹来。”陆旋没有多余精力来同班贺争辩,反正和他说什么都不会听。现在已经亲眼确认过,那就退到后方去,不要继续留在这儿。
“区区数千叛军,陆将军定能得胜。千万注意些,别破坏了别的东西。”班贺叮嘱,注视着陆旋双眼,道,“言归,你也小心。”
班贺分外有自知之明,继续留在这儿会让陆旋无法专心,确定战局在掌握之中,当即不再多留。
陆旋安排一人护送班贺去安全的地方,还未走多远,就见一道娇小身影向这边疾步走来。班贺停下脚步,惊诧之下双眼睁圆:“皇后……”
华云荣身后跟着数个宫女太监,各个面露惊慌之色,唯独华云荣面容坚毅,微红的双眼似乎不久前曾哭过。
班贺弯腰拱手一礼:“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太后与国舅不是请您去了……”
华云荣打断他,说道:“班尚书可是从宫门那儿过来的?”
“是。”班贺答道。
华云荣又上前一步,问道:“宫门战况如何了?”
班贺道:“将士们肩负守卫皇城的重任,平日承蒙陛下与殿下恩泽,自然奋勇杀敌,为陛下与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将士们奋勇之下,叛军已如困兽。殿下不必担心,还请殿下尽快与陛下会合,切莫犯险。”
华云荣微抬下颌,双目坚定看向前方:“将士们是为我们而殊死战斗,陛下是擎天玉柱,不可倾倒,而我身为皇后,理所应当代陛下前来鼓舞士气。岂能视而不见,稳坐宫中?”
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后,并未与班贺有过什么交集,只是逢年过节,宫中摆宴时见过几面。
更因为她是华明德的女儿,受华太后宠信的班贺一直被华明德所针对,他的女儿也就能避则避,也就无从谈起了解了。
见她衣着简朴,面上残留拭去脂粉的痕迹,方才那番话不似玩笑,她是真心想为守卫们鼓舞。
但也是这位皇后的父亲,却是第一个提出让皇帝在面对危机时逃走的人。
上一篇:仓鼠和金雕怎么谈恋爱
下一篇: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