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他已然抛却了部族与汉人间的偏见,或许,将来真能达成满赤仑与大兖的共处。
陆旋不和他对饮,保持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节奏,诺加便自己喝,喝到头晕目眩,趴在桌上歇了歇,雅间里重归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传出:“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旋漫不经心:“与朝政无关,便说吧。”
诺加抬起脸来,满脸看破:“我就知道,去了城东不嫖妓的肯定有毛病!”
陆旋:“……”
他是真不怕他反悔是吧?!
闵姑自张隆葬礼后,婆媳俩就被陆旋接入府中去了,闵姑放心不下班贺与孔泽佑,非要嚷嚷着回来继续为他们操持家务。
陆旋给班贺又请了个打扫的佣人,闵姑还是觉得别人干得都没她干得好,生人又不知道泽佑他们的习惯,根本照顾不了班贺。她这一生就是劳碌命,闲下来反而心里发慌,陆旋只能妥协。
那就每隔三日来一趟,只做些简单的清扫,顺便教教新人,总不能这样做一辈子吧?
他让了步,闵姑忙不迭答应了,每回来班贺这儿,都要胳膊发酸才肯放开四处擦拭的手。
也因这份约定,劝班贺住到陆旋将军府里的人又多了一个。闵姑极力劝说班贺与泽佑一起搬过去,她也好照顾他们。
说的次数多了,班贺都要怀疑,这是陆旋的策略。
多年来晚睡惯了,班贺夜里总要看些书或公文再睡,一下子清闲下来,还真是不适应,难怪闵姑要给自己找些活干。
静夜中,只有翻动书页的声响,忽然听见几声敲门声。班贺心一惊,那并非大门被敲响的声音,而是近在咫尺的房门。
但转瞬,班贺一笑,起身打开了门。
这个点,会敲响他房门的,只有一个人。
门外人在门开启的一瞬间,便有些强势地挤了进来,将班贺逼着后退几步,反手合上了门。
“总算见到你了,大忙人。哦不,应该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班贺笑着道。
陆旋紧盯着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让班贺打好的腹稿忘了大半,他一直不说话,班贺也不好开口,尴尬假咳了一声。
“快让我躺一会儿。”说着,陆旋推着班贺到床边,把他按倒,自己也躺了上去。
陆旋环着班贺的腰,头枕在他的胸前,鼻腔里满是这人的气息,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班贺抬手,抚上他的后脑,轻轻顺了顺:“陆将军,辛苦了。”
陆旋轻哼了一声,班贺嘴角不自觉翘起:“你不问我为何辞官?”
“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陆旋闭上双眼,享受着他的抚摸,说道,“我大概能猜到缘故。无非就是,以退为进四个字。”
班贺感叹道:“知我者,言归也。”
陆旋摇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你我这么多年,这点都猜不到,我就白与你共处了。”
第296章 阶下囚
只要在工部尚书那位置上一天,班贺就是华太后提拔的人。借着冒犯圣驾的由头急流勇退,再由皇帝亲自下令,哪怕是再小的官,也算是与华太后割席。
朝野上下,没有人比班贺更了解火器营造,眼下正是要用人的紧要关头,宁王突然倒戈牵连一大批人,急需人才补位,还有外敌虎视眈眈,武备是重中之重,班贺不怕朝廷不用他。
只是可能还需要等待些许时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皇帝彻底明悟。
或,华太后彻底掌权。
宁王与华太后制衡的局面彻底打破,再无翻身的机会,独留皇帝面对华太后,二者的较量,并不亚于宁王。
班贺问道:“皇帝现在情况如何?”
“皇帝的处境,没有外界所想的那么乐观,但也不是毫无希望。”陆旋只能这样说。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华太后是矛盾的。她所想要的,根本不能两全。
华太后既想要皇帝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切按照先帝所设想的道路发展,又想要当今皇帝能够独自理事,在她百年后依然能顺利延续王朝。
华太后自知华家有个不成器的兄弟,担心愧对赵氏列祖列宗,没有脸面下去见世宗与先帝,也不肯背负放任外戚把持朝政的骂名,但此事如何能两全?
为了将宁王排挤出政权中心,皇帝向华太后服软,华太后为皇帝造势,协助皇帝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宁王造反的危机解除,庆王之乱也在平江侯的镇压下平复。得知都城危机,平江侯第一时间带兵返回,都城已然固若金汤。他虽然不曾明确皇帝与华太后之间选择站位,但他手上的军队始终忠于皇权。
一旦皇帝指认华家人谋逆,刀剑就会对准华家,华太后立刻会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皇帝势弱,才会对扶持他的外戚感恩戴德,可当今皇帝当初就不愿向华太后屈服,更何况是如今他对华太后亦有一战之力?
皇帝不可能让华家成为他掌握全部权力的绊脚石,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能彻底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沉默片刻,班贺忽然开口:“言归。”
陆旋:“嗯?”
稍迟疑,班贺说道:“我想去见宁王一面。”
陆旋抬眼看他,凝视片刻,悠悠道:“你一直不信宁王会造反,他却辜负了你的信任。现在他已成阶下囚,除宁王本人外,满门择日处死,这时候去见他,怕是会沾上是非。”
班贺淡淡一笑:“宁王要做什么,都谈不上辜负我。那些人都急着与宁王撇清关系,到了这时候,想必他也难过,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陆旋叹了口气:“知道你重感情,宁王与你相识多年,还与师父交情匪浅,见他行差踏错,你怎么可能视若无睹。不过此事须得谨慎,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安排,等我消息。”
班贺注视他的目光温和,口中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定能成就一番大事。言归,我可就靠你了。”
这番恭维陆旋很受用,明知班贺是故意为之,听见他愿意依靠自己,还是让陆旋胸腔为之一热,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做了。
陆旋翻身坐起,将班贺搂在怀中,黑亮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我通通替你办。”
班贺对他忽然激动的动作感到莫名,却不挣扎,暂时没想到自己还想做什么,便又提醒道:“你受了皇命,在朝中清除宁王党羽,手握重权,定要审慎,不可滥权。”
“知道。我也在都城待了几年,那些人什么德行,看了个七七八八。”陆旋撇撇嘴,眼中多了些不屑嘲弄。
宁王造反失败,朝堂必然要上下清洗一番,正是铲除异己的好时候。
陆旋不与他人结党,打从先帝时就是靠着皇帝信赖,为皇帝办事,如今又立下保卫皇宫与都城的汗马功劳,几乎是得了一块免死金牌,在皇帝跟前的地位无人可撼。
因此,他没有需要铲除的异己,想要铲除异己的人,自然上赶着在他身上动脑筋。
那座往日门可罗雀的将军府,这段时日门庭若市,携带的贵重礼品更是堆积成山。只不过陆旋不稀罕,反而格外嫌烦,让何承慕带人守在将军府前,不许人靠近。
官场上讨好陆旋的人也不在少数,都城遇袭那日,对陆旋释放囚犯一同御敌的请求犹豫不决,要上报刑部获得批准的刑部主事,就被某些“有心人”免去了官职。
那名刑部主事陆旋原本并未在意,是做出这件事的人有意向陆旋邀功,在陆旋跟前明里暗里提起自己动的手脚。
获悉此事,陆旋气不打一处来,他本就为了抓捕宁王党羽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不背上滥权、以权谋私、残害忠良的骂名,不仅要仔细甄别谁是无辜被陷害的,还得提防手下人的小动作。
这人打着他的旗号撸了那名主事的官职,不是陆旋指使,胜似他指使,岂不是向其他人给出信号,可以以他的名义去公报私仇?
陆旋当即在所有人面前严厉斥责那人,并给予严惩,革除官职,以儆效尤。
做这种事势必讨不了好,再怎么谨言慎行,都是别人嘴里的走狗。但不管别人背地里怎么骂,明面上陆旋自认做得滴水不漏,他已明确表了态,再闹出事来,也休想随意扣到他的头上。
“辛苦你了。”班贺听着都一阵头疼,外人眼里的好差事,真落到自己手里才知道是烫手的山芋。
陆旋轻哼一声:“还是你这儿待着舒心,我都不想走了。”
“等你忙完这一阵吧。”班贺道,“到时候我有东西给你。”
陆旋双眼骤然一亮:“惊喜?”
“算是。”班贺有些含蓄。
“那我就等着了。”陆旋搂着班贺的双臂动起来,喜滋滋把他翻了个面,面对面拥在怀里,最大限度身体相贴。
班贺无奈笑着,配合地揽着他的肩背,陆旋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时不时落下几个微痒的亲吻。
吻顺着敞开的衣领向下,印在不常见光的深处。
叹息般的微喘伴随律动,时轻时重。汗珠划过额角,眼尾潮湿氤氲的水汽凝结,沉沉坠在睫毛尖,眼睑闭合,沉醉其间。
隔了一日,班贺得到陆旋确切的消息,傍晚由何承慕带他私下去见宁王一面。
准备了一些酒菜,班贺提上食盒走出门外,何承慕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见人出来,何承慕一下站直了,眉开眼笑:“班大人!”
班贺回以一笑:“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不说这是将军的安排,只要是班大人的事,您开了口我在所不辞。”何承慕伸长了手臂撩开马车帘子,“您坐稳了。”
班贺象征性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客气道:“你现在大小也是个指挥使,还让你来给我一个工匠驾车,随便派个闲人来不就行了?”
“给班大人办事,将军肯定得找信得过的人。放眼整个都城,谁比我更能信得过?”作为陆旋最信任的心腹,何承慕引以为豪,“再说了,我现在的身份,不也是靠着将军得来的?”
闻言,班贺笑笑,不再说话,承了这份情。
关押宁王的并非寻常刑部大牢,而是为犯罪的皇亲国戚准备的宗狱。毕竟是皇室血脉,哪怕犯了谋逆死罪,也得给予与其身份相符的体面。
踏入外形如同宫殿的宗狱,班贺径直走向囚禁宁王的地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今日当值的守卫已被买通,正是交班的空当,谁也没瞧见有人来了岂不正常?
班贺站在门外,顺着缝隙往里瞧,囚禁宁王的牢房不大,只能容一桌一椅,一张睡榻。
宁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身份尊贵,又年事已高,华太后赦免其死罪,往后,宁王只能在这间屋内等待死亡再次赋予他自由。
但仅是如此,也强过不少衣不蔽体,上雨旁风的穷苦百姓。都城里被飞豹帮炸毁房屋,无家可归艰难度日的平民百姓,连这样的住处都暂时只能空想。
在班贺心目中向来心怀百姓的宁王,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心中正唏嘘不已,一旁忽然传来一阵惊惶哀叫,班贺粗略一听,登时意识到,那是宁王之子赵仕君的声音。
与免去死罪的宁王不同,宁王的家眷子嗣虽然也被关押在此地,但并非眼前这样干净的房间,而是比刑部大牢更为阴暗的牢笼。
而宁王就在与他们相隔不远的,象征着安全的“牢室”中,听着自己的子孙在被处死前遭受酷刑发出的惨叫。
班贺闭了闭眼,等待那声音暂时停歇,敲响了眼前的门。
对于班贺的到来,宁王似乎完全没有意料,他坐在床榻上,将屋里唯一的椅子让给班贺。花白的头发与沧桑面容,使得他与此前精神矍铄、面目和善的模样相差甚远,班贺甚至觉得他有些陌生。
将带来的酒菜摆在桌上,班贺低声道:“殿下,一点薄酒,还请不要嫌弃。”
宁王双眼木然,朝着班贺的方向,却似乎没有在看他。
班贺忍不住问出自己的不解:“宁王殿下,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做出如此不明智之举。”
沉默良久,宁王缓缓开口:“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是我罪有应得,但我并未做错。”
班贺痛心道:“那您的家人,府上奴仆,还有满城因您的安排而死伤的百姓,您就没有想过?”
宁王麻木的眼珠动了动,语气也死气沉沉:“发动变革,流血牺牲是必定会有的。我已经极力避免将事态扩大,可天不遂人愿。班贺,难道你要我眼看着皇帝被华太后操控,天下落到华家人手中,任其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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