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那是一颗珍贵的红宝石,是他当年离开玉成县前送给阿桃的礼物。
“这是你给我和母亲的祝福,我与姑婆走失后,一路颠沛,是它给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念。”阿桃将红宝石握紧,护在胸前,“班先生,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你和阿毛。那日再见到你,我高兴得不能自已。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是一定要来见你们一面的。”
“这是送给你的,你如何使用都行。处境艰难时,应该拿它去换银子,或是吃的,而不是……留在身边。”班贺喉头发紧,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
阿桃笑容定在嘴角,片刻,才说道:“该保不住的,换成什么都保不住。”
班贺还要说什么,就听门外热闹起来,泽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率先进门的却是陆旋。
进门后,陆旋先看向班贺,随后去看大堂内另一位姑娘。
阿桃找上门立刻便有人去给陆旋报信,他正好这会儿得空,顺道去了军器局,把泽佑也给接了过来。
他已记不清阿桃长什么模样了,更别提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不得不说,真是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绝色美人。
“师兄,阿桃当真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见见!”泽佑一面嚷嚷着,一面闯进来,见到坐在班贺对面的女子,声音消失,身体也停在了原地。一瞬如时光定格,除她以外旁的食物都模糊了一圈,唯有她一人明艳照人。
“你们这么多年未见,是不是都要认不出来了?泽佑,你……泽佑?”班贺提高了声量,这小子没见过多少女人,竟然露出这样没出息的模样。
连呼两声都没回应,班贺大声咳嗽,泽佑才回神般拘谨地行了个礼:“阿桃……不,杨姑娘。”
阿桃抿唇笑了笑:“阿毛哥哥,叫我阿桃就好了。陆大哥,你们百忙中还要来见我,实在令我过意不去。”
早已不肯让人叫自己阿毛的泽佑此时压根不计较称呼的事情,听她叫自己哥哥心头一甜,美滋滋的。
陆旋笑着走到班贺身后,随意抬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你迟迟不来,班先生日思夜想,来了才好呢。他这些年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追寻你的下落,这下他可算能安心了。”
班贺面上一僵,轻轻搭在肩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
阿桃定定望着眼前三人,注视良久,像是要将这三张面孔永远记在心里。
“我半生飘零,过惯了孤苦无依的日子,竟还有人这样惦记着我……”她眼神复杂,嘴角笑容却真切表达着喜悦,“当年班先生在我家中借住,我与母亲一直受班先生照顾,在我心中早已如同亲人一般。”
泽佑道:“我们也把阿桃你当亲人,从今往后,我们照顾你!你现在住在哪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尽管开口,除了日月星辰,我们都能给你弄来!师兄,旋哥,是不是?”
三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泽佑回看过去,眨眨眼:别光看着我,快来个捧场的啊!
陆旋一笑:“泽佑虽然说话夸张了些,不过大部分事情对于我们都不算难事。你有什么不便利之处,尽管说就是,我与班先生替你解决了。”
阿桃感激摇头:“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吃穿不愁,住行无忧,没什么难事。我原本打算,见过你们一面,就回到养父母老家去……”
“那怎么能行!”泽佑忽然情绪激动,刚从他身上移开的视线又回到了他身上。泽佑尴尬挠头,声量小了些,“我的意思是,我们才重逢,怎么能不多聚几次?你这一走,就是天南地北各一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班贺也附和了一声:“若是不着急,就多留几日吧。到时,我派人送你回乡,也好有个照应。”
阿桃显然也是不舍,迟疑片刻,点头道:“那我就再多留一段时日。”
泽佑喜不自胜,欢天喜地绕着阿桃嘘寒问暖,一会儿问桌上果子蜜饯合不合胃口,一会儿又问有什么爱吃的,恨不得马上去为她准备。
班贺在一旁看着,嘴角的笑越来越淡,看着阿桃出神。
放在肩上的手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他回头看向身后,陆旋淡定道:“我有些公务上的事要向你请教,让他们俩说说话吧。”
泽佑接话:“阿桃就交给我招待了,保证把贵客照顾周到。”
班贺冲阿桃点头示意,跟在陆旋身后出了门。
避开旁人,班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显出一片愁容来。
“察觉出不对劲了?”陆旋问。
班贺点点头,没有得到证实,他不能断言,但心中已经预感到了最糟糕的结果:“阿桃一直留着,我送给她的一颗宝石。她一个弱小女子,被拐上了人牙子的船,如何能护住那样贵重的东西?”
他有些艰难地说出那些话,不愿去想,理智却在不断提醒他那一切不寻常。
“她又是独身一个人来的,雇佣的马车在巷口等着,没有随身侍女。”陆旋说道,“我稍微向马车夫打听了,马车夫是在街上被雇佣的,也不清楚她住在何处。”
越说越不对劲,班贺站起身来回踱步,一言不发。
陆旋拉住他的手腕,用了些力道,强行让他停在原地,神情认真:“她要是真身陷泥潭,我会帮你把她救出来。恭卿,你不要这样自责,无论阿桃遭遇了什么,那并不是你的错。”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班贺双眼微红,“她说她上了船,你还记不记得,我也从一船的女孩儿里找过她,可被拐的女孩岂止那一船?那时她已经被运走了,就晚了一步,只要稍早些,我就能救下她!”
陆旋紧紧握着他,不放松丝毫力道:“你那时疲于奔波治水救灾,根本分身乏术,怎么提早一步?恭卿,你总说自己并非全能,你已经尽了全力救了那么多人,为何还要因此责怪自己?难道,救下了阿桃,没能救下的其他人就能归咎于天意难违了?”
班贺愣愣盯着脚下,无力的声音传出:“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那时她遭难你救不了她,现在正是老天给你的机会。”陆旋语气坚定,“我这就派人去查,她到底现居何处,怎么来的都城。”
“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悄悄地。”班贺叮嘱陆旋,眉宇间蒙上一层疲惫,“她对我们隐瞒,一定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真实处境。”
陆旋握着班贺双手,与他对视:“好。一有消息我马上告知你,很快就会有结果。恭卿,信我。”
班贺苦笑,回握着他,即使知道他感受不到相握的力道,也回以同样的郑重:“言归啊,言归。此时身边能有你为我定心,是我之幸。”
“是你给了我留在你身边的机会。你心之所向,便是我的前进之路。”陆旋点头轻吻他的指尖,偏头浅笑,“只要有你在,我便可披荆斩棘,破除所有阻碍。”
班贺终于冷静下来,就按陆旋说的去做,在不让阿桃发觉的情形下,查清她的情况。
回到大堂,班贺恢复如初,没事人一般同阿桃说笑,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饭。
用过饭,眼见天色不早,阿桃起身请辞,班贺几人送她到门外,询问几番,阿桃都不肯让他们送。只说自己有马车接送,不想麻烦,班贺只好作罢。
泽佑踌躇半晌,看着阿桃上了马车,忍不住问出口:“阿桃,你什么时候再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都城,不过陪着病中养母肯定没法去别处,正好我带你四处走走,散散心!”
阿桃思索片刻,道:“那便五日后,我再来吧。”
泽佑咧开嘴角:“那就一言为定了!”
目送马车离开,泽佑心情愉悦地往回走,乐颠颠地帮着厨娘收拾碗筷。班贺都有些羡慕他的天真乐观,或者说,是迟钝。
陆旋忽然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对了,我还有个消息。听说,骆总兵为卫嫂子请封赏,卫嫂子不日就要入京面圣。”
回到大堂,班贺还在为阿桃处境不明而心情低落,听到这个消息面露惊讶:“这可是大好的消息,你怎么没早说?”
“这不是,一听说阿桃来了,就给忘了。”陆旋刻意看了班贺一眼,急他之所急,他挂记在心上的事自然放在第一位。
“你在叙州时没少得到彭守备和卫嫂子照顾,如今你在都城有了一席之地,可得好好招待她。”班贺情绪稍稍明朗了些。事已至此,空有愁绪毫无好处,能做的只有尽力挽救了。
陆旋抬起手臂揽着他的肩,放松地靠在他的肩头:“那是自然。”
从门外经过,泽佑看着那两人不避人地靠在一块,啧啧摇头,习以为常地走开了。
第302章 私宅
派去跟随阿桃的人很快回来复命,第二日,陆旋立即向班贺汇报他所得到的新消息。
“恭卿,你暂时可以放下心了。我的手下跟随阿桃寻到她现在的住处,虽然地处僻静之地,好在只是一间普通民居,并非风尘地。至少,现在她不在泥潭中。”陆旋语带安慰,希望这个消息能让班贺得到些许安抚。
班贺双眼一亮:“你是说,她的确是租住在某处?”
“或许是这样。”陆旋不敢妄下断言。
虽然阿桃处境不算糟糕,但接下来的消息,让人乐观不起来。
他派去的人一路跟着阿桃雇佣的马车,马车在外城停下,阿桃下车付了些钱,却并未到终点,又自行走了一段路,像是特意避开人似的。
后来,她走到一间僻静小院,敲开门,屋内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为她开了门。似乎那里只住了她们二人,之后一整夜再没有人来过。
那名亲卫还算机灵,观察了四周,却发觉那一片少有人居住,打听都不知从何打听起,只能暂时先这样回来禀报了。
一早,陆旋就让人去查那处房屋在谁的名下,总不能是那两个女子擅自住进了别人的家中吧?
若是放在前些年,或许还没有这么快能得到结果,现在情形则完全不同。陆旋是皇帝最为器重的朝中新贵,守卫皇城抓捕反贼已经让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要查什么,一句话下去,无数人自发为他效力。
就在陆旋来找班贺的前一刻,那处房产的屋主信息,已经呈到了他的面前。
“阿桃的住处,是朝中一名官员购置的私宅。”陆旋这句话一出,班贺的面色复又凝重起来。
那地方偏僻,又不在寸土寸金的地界,并无买卖价值,只能留着私用。官员购置的私宅,又只住了两个女人,很难不往那方向去想。
班贺:“是谁的住宅?”
陆旋沉声道:“户部右侍郎,施可立。”
怎么会是他?班贺皱起眉:“施侍郎家中有妻女,素来不在外沾花惹草,在一众官员中都是出了名的,我不曾听闻他纳过妾。”
他也知晓这话听来勉强又无理,正是因为爱妻的名声在外,碍于家中妻女,所以才会在外宅养个无名无分的女人。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他又在这里否认什么?不过是内心不愿相信,想要找出一个否认的借口来。
陆旋点头道:“嗯,所以此事还需要再细细探查。”
既然已经得知阿桃居住在施可立的外宅中,班贺再也无法等着别人将打探到的消息送来:“我与施侍郎相识,这件事,我会亲自去问。若只是借住在他家中,我便将阿桃接出来,给她再寻个住处。”
他说得委婉,陆旋知晓施可立曾为女儿求药,班贺出言帮了一把,施可立欠着这个人情,他是想用人情把阿桃换回来。
对于这等身份的人而言,一个女人而已,生得再貌美,也敌不过官场上的人情往来。
可怜阿桃的命运,自诞生到如今,颠沛流离,过过几日安稳日子?不怪心慈的班贺为其哀叹,陆旋也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年阿桃在那艘被拦截的船上……
寻了个合适的时机,班贺遣人给施可立送了个信,没多久就得到了施可立的回信,二人散值后在一处茶馆约见。
班贺早早到场,临街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一辆马车停下,施可立下了马车,进入楼内。
雅间的门被敲响,班贺说了声请进。施可立在店家指引下跨入门槛,拱手作揖,恭敬道:“班尚书。”
雅间门闭合,班贺笑笑,请他坐下:“我是个粗人,不懂茶,选了个有些名气的茶馆,点了他们最好的茶。若是不够好,还望施侍郎不要嫌弃。”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请下官喝茶,是下官的荣幸。茶的好坏从来只在饮茶人,与对饮之人啊。”施可立端起茶盏,轻嗅茶香,浅啜一口,接着道,“好茶与知己才相称。”
班贺低头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施可立暗中观察他的动作,脑中不断思索,班贺为何会忽然请他来喝茶?
放下茶盏,对面的施可立登时正襟危坐,等待他开口。
班贺温声道:“幼沅如何了,身体调养好些了没有,可还咳嗽?”
“多谢班尚书关怀,靠着吕御医留下的药方,小女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提起那位医术精湛独来独往不近人情的吕御医,施可立颇为感慨,“可惜了吕御医一身好医术。”
“不可惜,他云游四方,能医治更多人。说不准,这样他觉得更自在些。”班贺说道。
施可立赞同点头:“不错,吕御医品性高洁,只要能行医救人,在何处都一样。多亏班尚书当年为我说话,小女才能得到医治,这份恩情,下官这辈子都还不完。”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聪明人,一句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领悟到这场邀约别有深意,一个听出对方配合地给出了回应。
班贺不再兜圈子,直说了自己今天的目的:“施侍郎,你在外城可有一处私宅?”
施可立面上的笑容凝固一瞬,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没有立刻回答。片刻,他重新扬起笑脸,拱手道:“班尚书,谁还没点私己事,就是有私宅,也无伤大雅吧?不知您此话何意啊?”
班贺语气如常:“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你用你的俸禄购置私宅,自然是你的自由。你那处私宅里,住着人吧?”
话一出口,雅间内气氛骤变,不久前谈笑风生的和谐顿消,变得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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