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训练结束,孙世仪神神秘秘来找陆旋,招手把他叫到一边,却也不说有什么事,只叫陆旋跟他走。陆旋不明所以,跟随在他身后,到达营房边缘一间屋外。
孙世仪止步不前,回头看向陆旋:“进去吧。”
陆旋问:“一点儿也不能透露?”
孙世仪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进去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站在门外站起岗来。陆旋将信将疑,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旋哥!”
阿毛像只兔子似的蹦了出来,陆旋目光却精准落在了桌边的班贺身上。
多日不见,那人似乎一切都好,长发整齐束起,衣衫妥帖地覆在身上,显出一副端正的身架。他的面容正迎着屋外照入的光,色如皎月,峨眉深目修眸善睐,轻轻一笑,长睫微闪。
陆旋恍然间出现了一种错觉,这个冬日似乎已经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陆旋一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吞回去,他要说的根本不是这句。
班贺单手撑着下颌:“阿毛惦记你,想来看看你。”
陆旋不咸不淡哦了声,班贺笑容更深:“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特意带他过来的。看来你不怎么想见我们,无妨,我们不会久留。”
陆旋不说话了,只直直盯着他。
班贺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旋说:“说什么都不好,不如趁你走之前多看几眼。”
班贺笑出声,揶揄道:“这话确实不太好,还是留给你的小情人听吧。过来,坐到这儿来。”
陆旋心想,你不就是?
阿毛不敢置信:“旋哥,你就只看得见师兄吗?我也在这儿啊!”
“看见了。”陆旋敷衍地在他头顶按了按,被嘟着嘴的阿毛胡乱拍了下去。
在班贺身旁落座,班贺抬起他的手臂,摘下那双手套,解开束腕,将袖子高高挽起,一寸一寸细致检查起来。
“军营里情况如何?”班贺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有孙校尉照拂,目前没有遇到过麻烦。”陆旋配合地转动手臂,“我委托孙校尉交给你的银子,收到了吗?”
班贺嗯了声:“收到了。那是你的军饷,都给我做什么,怎么不自己留着?”
陆旋:“在军营里花不出去,不如交给你,怎么处置都行。你在军器营怎么样?”
“那我就帮你攒着。”班贺确认过他的手臂没有磕着碰着,安心把袖子放下来,束腕原样给他系回去,“我与军器营的几位工匠,预备制作连弩机,可手持的。”
班贺微微低着头,眼睑垂下,眼睫密密排开,纤长秀致。陆旋目光移不开,一直知道他生得好,却少有机会能这样细看——除了他受伤那次。可那时班贺有伤在身,他忧心照料还来不及,哪有这样的心情欣赏。
陆旋适时说两句话,以示自己在听:“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有。”班贺换了另一只手臂,“造出连弩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连弩发箭明显威力不足,那就是鸡肋。”
显然,这种问题上,陆旋帮不上他什么忙,班贺也只是随口一说。能不能解决两说,他得习惯习惯与人诉说的感觉,以免故态复萌,让陆旋心中不安。
探营有时间限制,孙世仪尽量等到最后一刻,在门外叫了两声,陆旋与班贺站起身,看向对方。
“你要走了。”
“我得走了。”
班贺笑笑:“改天我再来看你。”
陆旋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
阿毛抱着手臂,气鼓鼓的:“我再也不来了,你们只顾着自己说话,眼中根本就没有我!”
陆旋低头:“是要我问你,近来有没有被大鹅啄屁股吗?”
阿毛张了张嘴,转头大声告状:“师兄,旋哥变坏了!”
班贺拉着阿毛往门外走,声音里带着笑意:“跟我说没用,我也打不过他。”
白日见到想见的人,陆旋夜里翻来覆去,眼中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来自不同方向,好在大家伙都有份,谁也嫌弃不着谁。只有何承慕与陆旋不参与其中,但他们忍受能力非凡,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夜色渐深,陆旋刚阖眼,就听见何承慕小声叫了声:“窑神。”
他睁眼,何承慕又叫了一声,并坐了起来,双手在床上到处摸索。
“怎么了?”陆旋压低了声音。
何承慕虽声音不大,但语气焦急:“伍长,我刚才听见窑神的叫声了,它不见了。”
陆旋也坐了起来:“它不是经常跑出去,然后自己回来么?”
“是,可是,刚才我明明听见它在求救的声音,吱吱吱——”何承慕学了两声,彻底坐不住了,连忙下床穿鞋。
郑必武迷迷糊糊开口:“睡觉呢,吱什么吱……何承慕,你干什么去?”
何承慕打开门,侧耳倾听:“是真的,我真的听见了!”
陆旋皱着眉跟在他身后,营房规定夜间不可随意走动,但窑神对何承慕意义非凡,当即决定和他走一趟。
郑必武睡眼朦胧,见那两人都走了出去,一下清醒了过来,床上那俩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索性不管了,趿拉着鞋追了上去。
营房内几处有灯火,大部分区域夜里处于黑灯瞎火状态,仅能凭月色勉强分辨。何承慕四处张望寻找,怕引来人不敢大声呼喊,小声喊着窑神,却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夜间更冷,郑必武冻得抱着胳膊,劝他回去算了,那耗子肯定是粮仓里加餐去了,吃饱了就会回来。何承慕当场反驳:“窑神不会祸害粮仓的!”
一声低沉的鸟叫响起,陆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猛地拍在何承慕的肩上:“你看!”
何承慕只觉得一把大铁钳死死钳在自己肩上,差点痛呼出声,但看见他所指的方向,一只体型不小的鸟飞过,利爪正抓着什么东西,肩上的痛也顾不上了,拔腿追了上去:“窑神,那就是窑神!”
郑必武身边骤然刮起一阵冷风,就见那俩人又跑开了。他面露痛苦之色,跺跺脚,认命地埋头往前冲去。
第45章 鼠药
扑棱棱扇翅的声音在寂夜中异常清晰,越过伫立的高墙,展翅疾飞的猛禽在月影中形如鬼魅,迅猛有力地挥翅,几乎搅起一股劲风。
前方地界越发宽阔,月光之下显得亮堂,眼见抓着窑神的猛禽就要飞出营房,何承慕急得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不成调的低叫声。陆旋凝神目光专注,终于认出那正在飞行中有些熟悉的禽鸟,时间紧迫,不再顾虑是否会引来他人,他圈起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响哨——
追来的郑必武脚步急刹,又急又恼:“吹个口哨就能把那鸟叫回来了?那么大声,先来的恐怕是值夜的巡逻卫队……”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扇翅的声响,那只分明已经飞到墙外的猛禽,打了个转又飞回来了。郑必武目瞪口呆,这、这还真给他叫回来了!
猛禽落在一根枝叶稀疏的树枝上,郑必武与何承慕这才看清,那是一只体型健硕的鸱鸮。
它停在枝上,爪子仍牢牢抓着窑神不放,依稀可见单边爪子上箍着一只金属圆环。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夜中折射出两点幽光,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忽闪,诡异非常。
“伍长!它回来了!”何承慕激动得语不成调,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一拍大腿,“该死,没有带上弩!”
“带了你也不能伤它。”陆旋紧盯树上的猛禽,“那只鸱鸮是骆将军养的。平日都关在笼子里,多半是今晚自己逃出来了。”
骆将军的鸟?何承慕闻言眼前一黑,急得差点掉眼泪。
他的命都不见得比骆将军的鸟重要,更何况只是一只老鼠?窑神落在它爪下,铁定是活不成了!
郑必武生怕他们再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伸长了脖子四面张望,咬着牙,挤出声音:“夜间在营房里随意跑动可大可小,要是被当做奸细可就麻烦了。别管了,那鸟抓猎物填肚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开?说不准你们一个轻举妄动惊扰到它,当场就把耗子给吃了。”
何承慕转头瞪着他,郑必武不留情面:“怎么着,瞪我也没用,你有本事自己上啊。”
何承慕气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敢轻易上前,万一刺激到那只鸱鸮,做出什么危险举动怎么办?窑神被那两只利爪紧紧扣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何承慕心凉了半截,不由得悲从中来。
“别说了。”陆旋低斥一声,“你们俩退后,站远些。我去试试。”
此时有人愿意出头,两人都闭了嘴,依言后退。何承慕心中生出几分希望,语气担忧:“伍长,你要小心啊!”
陆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屏住呼吸,慢慢向鸱鸮靠近。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在离那树枝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与鸱鸮对视,没有丝毫闪避。缓缓抬起手臂,伸向鸱鸮爪下的窑神,陆旋心中并无绝对的把握,至多,争取给何承慕带回去窑神的全尸。
许是在将军府这些日子,鸱鸮认得陆旋这张脸,对他的不断靠近没有做出反应。但猎手对猎物的天然占有欲,让它在看见陆旋的手快要碰到爪下猎物时动了起来,猛地扇动几下翅膀,身体离开了枝条。
何承慕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拳握紧了,郑必武也不由自主呼吸顿了顿。
陆旋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鸱鸮并未飞离,而是往边上挪开两三寸。陆旋等待片刻,再次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窑神半截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做出驱赶的手势:“放开!”
鸱鸮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扑扇着翅膀松开了爪子,不满地跳了几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高墙之上。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抓住窑神的是骆将军的鸟。骆将军有意让这只鸱鸮协助夜间狩猎,特意训练过让它将抓住的猎物放开,否则陆旋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陆旋转身回到何承慕身边,将窑神小心放到他手中:“快回去吧,别真撞上巡逻队。”
三人摸黑回到了住处,何承慕将窑神放在桌上,翻出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光低头一看,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窑神比成年男子巴掌稍大上一圈的身躯上,被铁钩般的利爪戳出了四个血洞,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惨不忍睹。它气息微弱,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圆睁,嘴边似乎有血迹溢出。
郑必武干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这只耗子,真是由内至外诉说着它的死不瞑目。
“别看了,我这里还有点伤药,不知道顶不顶用,先给它涂上,包扎起来,好与不好只能明日再看。”陆旋说着,扔了只小瓷瓶到何承慕手里,回到床上躺下,背过身闭上眼,“用完了放在桌上。”
何承慕擦擦眼泪,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药粉,小心洒在伤口上,一丝不苟地上药。
郑必武在边上看着他给耗子包扎,又看了看躺着不知是否入睡的陆旋,面上露出一点费解,摇摇头,回到了自己床上。
暖和的被窝此时毫不意外变得冰凉,郑必武眼神幽怨,他这颗心,也跟着被子凉透了。
闹了这一出,成功削弱了班贺探视带来的影响,陆旋闭眼没多久当真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刚睁眼,陆旋便听见何承慕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然后是一句欣喜的:“还活着,窑神还活着!”
陆旋坐起身,自顾自穿着衣裳。何承慕捧着用自己衣服团出来的窝跑过来,被他瞥来的眼神阻隔在两步开外,但并不影响报喜的心情。
窝里的耗子还不能做大动作,鼻尖却小幅度嗅着周围与自己的身体,何承慕激动得又开始掉眼泪:“伍长,窑神福大命大,活下来了。”
袁志和方大眼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何承慕简短截说,格外声明是陆旋救了窑神。窑神是他的救命恩鼠,伍长又救了窑神,那伍长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陆旋最快速度穿戴整齐,这才看向那只命大的耗子,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何承慕眼泪悬在腮边:“伍长,你、你笑什么?”
陆旋从他身边走过:“它现在,成了咱们里头第一个负伤的了。”
何承慕乍然听他说出“咱们”,又把窑神算在了这里头,愣了好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破涕为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郑必武一切准备妥当,看何承慕还抱着他那只耗子不撒手,催促道:“别看了,快换衣服集合。别以为熬过昨晚就行,这伤且得治呢,你先顾好你自己。”
何承慕连忙放下窑神,一面穿衣服一面发愁。郑五说话确实不中听,但也说的没错,昨晚窑神自己挺过来了,可它身上的伤那么重,岂是硬撑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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