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62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即便侍卫放行,他们也进不去,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张全忠在门口候着,亲自一盘一盘端进去。

张全忠面容紧绷,看不出情绪,叫外边的人窥探不到半分殿内情形。实在无懈可击,魏凌只好收拾起好奇心,专心站好这班岗。

接过最后一盘菜,张全忠眉眼低垂,躬身前行,穿过前殿,越是靠近殿宇主人所在,越是屏息凝神,放轻脚步。

“陛下,传膳完毕,这是最后一道菜。”张全忠视线全程向下,不敢四处张望。

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响起:“皇叔千里奔波赶回来为朕庆贺生日,又为追回朕的生日贺礼劳心费力,朕心中感动,特意让人做了些菜肴款待,皇叔千万不要客气。”

赵靖珩端坐在桌前,懒得扫一眼,不假辞色道:“明日便是陛下生辰,文武百官、诸国使臣皆要恭贺圣上,臣与诸位大臣一齐庆贺,陛下再行赏赐不就是了。”

赵怀熠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眉如墨扫,目如点漆,笑起来眼眸深邃,蒙着捉摸不透的一层薄雾。他并不接着淳王的话说:“皇叔长年在西北,吃惯了牛羊肉,朕特意找了个西北厨子做的这桌菜,请皇叔鉴赏,是否与皇叔在西北吃的一样风味俱佳。”

赵靖珩纹丝不动,目光蜻蜓点水地往菜肴上一落,随即眼睑抬起:“每日都是吃这些,已经腻了,做得再好也尝不出来,陛下觉得好便是好。”

赵怀熠不假思索:“皇叔许久没有吃宫里御膳房做的东西了,朕命他们做一些……”

“陛下,”赵靖珩加重了语气,“出宫的时辰已过,臣不该再留在宫中,于理不合。”

赵怀熠皱眉思索,舒展开眉,神情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可朕说的话,不就是这天下的理么?”

“陛下!”赵靖珩肃声低喝。

赵怀熠摆摆手,改口道:“皇叔不想吃,那就陪朕喝点酒吧。”

赵靖珩还未开口,赵怀熠央求:“几杯,就几杯。皇叔两年未回京,你我叔侄二人两年多未见,就不能赏个脸?”

赵怀熠斟了一杯酒,指尖抵着杯沿推到赵靖珩眼前。

天子斟酒,再拒绝无疑是忤逆君王,赵靖珩垂眸,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是宫中进贡的佳酿锦春。

入口沾舌赵靖珩便分辨出来,锦春味醇且厚,入喉不烈,唇齿留香。他不好酒,年少时偶尔喝一点,并只喝这一种,每次都不会超过三杯,离京后在军营更是滴酒不沾。

再次喝到锦春,不禁想起以往还在宫里做皇子的年岁,赵靖珩面色缓和,挺直的肩背放松下来。

“皇叔,”赵怀熠嘴角含笑,又倒了一杯,“明日是朕生辰,寿星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对不对?”

赵靖珩饮下杯中酒,语气不似方才冷硬:“那也得看是做什么事,并非事事皆可。你怎么不喝?”

赵怀熠笑笑,闭口不言,专心斟酒,自己一杯皇叔一杯,绝不疏漏。口口声声叫着陛下的赵靖珩却只是看着,似乎不觉得天子侍酒有何不妥。

一杯、两杯……五杯,六杯。赵怀熠始终垂眸不看他,面色难测,心里一笔一笔添上,记着数。

赵靖珩头脑昏沉,身体却强悍得没有一丝摇晃,手中空酒杯稳稳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微响。他倚着椅背,单手撑额头,只想闭眼缓一缓,眼睑一阖,没了动静。

六杯倒还是那个六杯倒。年轻的帝王抬眸看去,眼底藏着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凝视眼前被前朝后宫都视为洪水猛兽的淳王殿下,思绪却被严严实实藏匿起来,细瓷酒杯捻在拇指与食指间,转动两下,端至唇边,细细品味。

一点儿也不烈。

酒液尽数没入喉间,赵靖珩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五叔,五叔?”赵怀熠小心翼翼轻唤,赵靖珩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绵长,毋庸置疑他已完全醉倒。

他的轻唤没能让赵靖珩醒来,本该放下心,却又骤然紧张起来。

赵怀熠不自觉控制呼吸,目光定在那张陷入熟睡的面容上,眸光在灯火下幽微明灭。

片刻后,他抬手伸向一旁暗格,从中取出一把匕首。

拇指微微用力,刀刃出鞘,锋利的刃倒映灯火,寒光折射映入漆黑的瞳仁。

赵怀熠决心已定,起身走向熟睡中的人。

第85章 叔侄

不知过了多久,赵靖珩睁眼,晕眩的不适感令他很快又皱着眉闭了起来。

殿内灯火通明,工部制造的琉璃灯将四周映如白昼,方才那一眼扫过顶端藻井,彩绘承尘穷工极态,顶心明镜之下垂着一盏灯,如日当头。

他多少能察觉,自己并未沉睡多久,只是不知为何从桌边睡到了榻上。

融入身体的酒液使他头脑昏沉,多年未饮酒,都忘了自己酒量竟然如此不堪,只喝了几杯便醉得不省人事。回想多年来少有的几次醉酒经历,从未有人说过他醉后失态,应当不至于御前失仪……

赵靖珩再次睁眼,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掌心之下是绸缎铺就的软榻,身上披着绣了龙纹的衣物滑落,他动作停顿,看向坐在一旁面露关切的赵怀熠。

赵怀熠情真意切:“皇叔酒量不好,完全不必勉强,朕只想犒劳皇叔,绝无逼迫之意。皇叔可是还头晕?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汤,朕已经张全忠去准备了。”

他的殷切令赵靖珩心中有些许异样,却被酒扰乱心神,揉了揉眉心:“不用,喝的酒还没一碗醒酒汤多,像什么话。”站起身,他又恢复成不近人情的模样,“酒已经喝过了,臣告退。”

像是知晓已经到了极限,赵怀熠不再挽留,顺从地放他离开。

越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赵靖珩仔细看着赵怀熠,视线迫人。赵怀熠面不改色,又道:“是朕疏忽,现在出宫太晚了,皇叔就歇在宫里吧。”

如他所料,赵靖珩立刻收回视线,向门外走去。

伸出的指尖刚碰触到门,赵靖珩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抬手摸向唇边。

指尖碰触到的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触感,毫无阻碍地摸到柔软的皮肉,鲜少直接碰到的肌肤立时激起后颈寒毛。赵靖珩睁圆了双眼,摸索着再次确认,当场震怒。

他精心蓄起的胡子,不知何时被人剃了个精光!

“赵怀熠!”赵靖珩转身,衣袍在身后划过一道弧,目光沉沉,满是怒意。

年轻的帝王眼中罕见闪过一丝慌乱,面上仍是镇定自若:“五……”

刚吐出一个音,戴着玄铁扳指的拳头裹挟劲风直冲面门而来,却在鼻尖前堪堪停住,化拳为掌拍在他胸前。赵怀熠退后两步,胸口的疼痛微不足道,但足以让他清楚认识到,皇叔是真气得不轻。

眼见赵靖珩再次攻来,赵怀熠脚下灵活躲闪,开始还能招架两下,但随着赵靖珩攻击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心虚作祟哪还有脸面还击,他无奈只有逃跑的份。

殿外守着的人时刻担心的场面成了真,这足以称之为行刺的举动却无人看见。堂堂天子被威名赫赫的王爷追打,毫无还手之力,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行径,又该在皇城内所有人心中压下一块重石。

“唔!”赵怀熠脚步骤停,面露痛苦之色,抬手捂着侧腹,弓下了腰。

赵靖珩表情微变,卸力收手,一转攻势上前将他搀扶住:“怀熠!”

盛怒之下难掩担忧,赵靖珩气还未消,几乎是咬牙问道:“哪里受伤了?”

赵怀熠双手抓住赵靖珩手臂,为让他安心勉强提了提嘴角,缓了缓,喘匀了气,才说道:“岔气了。”

“……哼!”赵靖珩抬手把他推开,拂袖背在身后,退开一步,“圣上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仰仗,要保重龙体,我去让张全忠传太医。”

“五叔!”赵怀熠连忙上前一步牵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刻漏房掌房太监报过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今日可是我的生日。”

赵靖珩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赵怀熠哑口无言,心虚地放手。

赵靖珩大步走到门前,双手按在门上,身后赵怀熠的声音传来——

“没了胡子,皇叔看起来与年轻时别无二致。”

停下的手再次动作起来,这次赵靖珩再没有回头。

守了大半夜根本无事发生,也听不见殿内任何动静,魏凌早已没了刚来的激动,百无聊赖地仰头数星星。听见急促脚步声,他仓促低头,茫然回身看去,正与迎面而来的淳王四目相对。

脑子里的星星当即飞到了九霄云外,魏凌猛地低下头,单膝跪下:“淳王殿下!”

“让开!”

只听一声厉喝,赵靖珩离开的步伐匆忙得不同寻常。

确定人已经走了,魏凌站起身,掸了掸衣裳,望着淳王离去的方向,捂着受了摧残的后颈龇了龇牙。

他刚才没看错吧?淳王掩着脸做什么?

淳王深夜离宫的异常自然要与好友一同好好分析分析,魏凌交了班,出宫直往班贺的院里跑。

圣节当日清早,在京的文武百官便要在宫门外集合,虽然能比朝会晚些,但也够早了。

阿毛还在自己房里睡着,班贺关上门在屋里换官服。他这院里也没个下人伺候,一切只能自己来,小心整理仪表,确保出现在御前周正庄重。

魏凌站在门外就是一通叽里呱啦,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班贺随口应了两声,不知他站了一夜的岗,怎么还能如此精神抖擞地琢磨这些东西。魏凌一昂首,嚷道:“说的是淳王,别往我身上扯。”

班贺对镜端正官帽,问:“圣上可安好?”

“好得很。”魏凌抱着手臂,皇帝还出来向他询问淳王走时的情形呢。

班贺拉开门,熹微晨光在天边泛起,渐渐照亮整个皇都,也映在他疏朗的眉目间,他抿唇一笑:“走,咱们去看看。”

本朝皇室素来有正旦日入寺进香的规矩,并无圣节拜佛的惯例,唯有当朝皇帝赵怀熠是例外。

当年太后身怀有孕,亦是先皇嫡长子,备受荣宠,百般滋补调养,却仍被太医诊断脉象薄弱,恐胎儿先天不足,难以保全。

太后于弘法寺诚心祈祷三日,最终平安诞下皇子,为表诚心,此后每年赵怀熠生辰都要与母亲一同进香礼佛,太后礼佛,陛下孝思不匮百般顺从,继位登基后也不例外。

清晨出城时只是京中各营组成的仪仗队,羽林左右两卫引驾骑,列旗帜,披金甲。皇族车马在前,文武百官在后,一路前往城外弘法寺,回城时才会与城门迎接等候的巡游队伍接上,于皇城正中的主干道上游行,直至回宫。

仪仗队浩浩荡荡,车马停在弘法寺前,旌旗招展,华盖如云。红甲京营将皇族车马与朝臣百姓隔离开,御马嘶鸣,气势如虎。

弘法寺主持已率寺众在门外迎接,皇帝率先迈下御驾,雄姿英发,天子威仪。紧随其后的是当朝太后,不过不惑之年,黛鬘如绸,雍容华贵,端丽不可方物。

赵怀熠站定,松开太监张全忠的手臂,回首望去。太后华清夷正欲唤他,却见他突然迈步向后走去,停在淳王车驾前,笑着对车上的赵靖珩伸出手。

众目睽睽,更不比两人独处,哪有天子扶驾的道理?赵靖珩避开他的手,垂首低眉,却低声训道:“成何体统。”

面上的大把胡须有些痒,却不能伸手去挠,赵靖珩愈发不耐,脸色更是不好。

淳王身边几乎不用太监,一旁近处伺候的亲卫机灵得很,立刻上前,架起胳膊。

等赵靖珩扶着他下了车,亲卫又自觉退到了一边,心里正觉得替主子解了难自得,却忽然浑身一悚。久经沙场刀尖舔血过来的亲卫对危机极其敏锐,险些忘了不能直视君颜的禁忌就要抬头看去,直觉那份危险正是来自眼前的皇帝。

没能示好成功,赵怀熠不无惋惜,靠近些许。在旁人看来,这是邀请淳王一同入寺的极度礼遇,引众人侧目。

他微垂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量说道:“我情愿不要做这个皇帝,在皇叔手底下当一个骁骑校尉,一定是天底下最畅快的事。”

惊世骇俗的言论并未让赵靖珩动一下眉毛,他只是压低声音,冷冷道:“我手下的骁骑校尉,个个都是以一当百、杀敌无数的勇士,陛下还是安心当皇帝的好。”

赵怀熠叹了口气:“皇叔总是这样诚实,连哄人都不肯。”

太后的呼唤声传来,他微微一笑,恭请皇叔同行。

人群中,陆旋听见周围人的小声议论,远远望向弘法寺前的人。

久闻其名的淳王殿下,便是长这副模样?

虽看得不太真切,却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和谐。与上半张脸完全违和的一脸络腮胡,就像……就像别人的胡子长在了他的脸上。

站在文官堆里的班贺一时忘形,愕然盯着淳王双眼一眨不眨。良久,才默默转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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