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韩老大面颊肌肉一紧,紧握在手中的利剑横握,抓着剑柄横挡在身前。
刀剑相击,剑身轻颤嗡鸣,朝仪刀千锤百炼,铮鸣声清亮高亢,击来的力道如山倾雪崩。
陆旋手中朝仪刀斜斜向下压去,韩老大力道不及,剑身几欲断裂,他右脚后撤一步死死撑住,眼睁睁看着下压的朝仪刀越来越近。
金属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陆旋的攻势半点不停歇,刀锋直取韩老大首级。
那时,龙威镖局护送遭受贬谪的梁巍梁大人,途中在驿馆落脚休整。驿馆备好了饭菜,陆旋担心驿馆照顾不好马匹,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亲自前去喂马。
等他听见打斗声音冲回驿馆内,中毒的梁大人已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三个持剑凶徒正挨个痛下杀手。镖师们比梁大人多撑了一段时间,仍因为中毒颇深手脚无力,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横尸当场。
爹娘奋力提刀反击,却因毒性发作反应迟缓,在三人围攻下节节败退。
陆旋吃得少,中毒轻,强压下眩晕恶心,拼死上前营救,可并不是三个配合默契的凶徒的对手。父亲陆籍为了让他们母子两有一条生路,硬生生以身阻挡刀剑,破开三人攻势,打出一个缺口。
可惜父亲以命换来的逃生时间太过短暂,陆旋与母亲逃出不远,很快又被追上。
母亲将唯一的生路留给了他,让他留得一条命苟活。
让他能活着遇到那个人,让他今日得以报仇雪恨。
韩老大连连后退,应接不暇的攻势让他只能勉强格挡,剑刃不断被砍出缺口,若不是他花重金打造的这把好剑,恐怕早已剑断人亡了!
陆旋忽然停下攻击,韩老大踉跄退后,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
陆旋说:“我有一把弩,我用它射杀过很多人,但我今日没带它。”
韩老大重重喘着气,血液一波一波地往头上涌,因缺氧而头昏脑涨。
陆旋的站姿似乎露了些破绽,韩老大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挥剑砍向他暴露的咽喉。
“当!”
金属相撞的声音震痛耳膜,陆旋抬起手臂一挡,握刀的手也动了起来。
他的刀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韩老大的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次力,在朝仪刀的奋力一击之下,断刃飞溅开,落在数丈之外,陆旋却站在原处,纹丝未动。
陆旋侧头,看了眼破开一道口子的衣袖,金属义肢露了出来。再细看,表面似乎留下了一道细痕。
他眸光更暗,声音也低了些:“我不想你死的那么快,和你那两个兄弟一样。杀他们的人太过仁慈,不愿在世间徒添痛苦。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想你感受到痛苦,血债血偿。”
他凝视眼前人,一字一顿。
“所有的,加倍奉还。”
不知淳王何时会召见,班贺还没理清在出现献礼失利的当下应该如何应对,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三两好友在旁,自当安心享受圣节。
唉,愁中作乐罢了。
伍旭幼子伍皓然与阿毛年岁差不了多少,跟在阿毛身后看他那一堆各种装有简易机关的宝贝,惊奇不已。在没见过世面的小孩面前,阿毛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很是享受了一把被人恭维的乐趣。
晚饭他们就在这院里吃了,班贺特意嘱咐请的老妇今日买些菜肉来,伍夫人同她一起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伍旭带了一坛酒,有酒有肉,一桌家宴吃得宾主尽欢。
吃过晚饭院里又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小殿下赵青炜身着锦袍,头戴蟠龙紫金冠,今日为皇兄贺寿特意盛装打扮,倒有几分王爷应有的尊贵了。只是一开口就露了怯,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泽佑,走,咱们去看烟花去!”圣节不用读书,还有烟火看,赵青炜兴奋得身体停不下来,谁能不喜欢看烟火?
京城的烟火盛会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阿毛只依稀记得能照亮整个天际的彩色火星,将整个都城都映得五颜六色,宫里准备的不会差,他同样万分期待今晚的盛况。
赵青炜神秘地给伙伴透露独家消息:“去年的烟花皇兄就不满意,没有露出过好脸色,听闻今年内府准备的烟花架是去年的两倍大!”
烟花架是商人与工匠奇思妙想的产物,竹竿层层搭成的高塔由金属部件连接,矮的不过几尺,高的几丈,全凭雇主要求。竹架每个节点都有安放各类烟花的槽位,底层装的是喷射火花的品类,中部与顶部向顶端或斜上方发射烟火,以求各个方位都能展示精妙绝伦的各色烟花。
若是遇上肯花钱的,工匠还能在架子上多花些心思,分出层次,中间用轮轴相接,各角烟花点燃后喷出火花,力道带动轮轴转动,这一层便会旋转起来,在不同的时机点燃,兼之烟花品类不同,各层转动速度各异,光彩交错,美轮美奂。
班贺看向伍旭:“旦明兄,皓然没来过京城,应该从未见过烟花架,带孩子一同去看看吧。”
伍旭哪里会不肯,笑着点头应下,伍皓然激动得和阿毛蹦到了一起。
走出院门,班贺上了锁,不紧不慢跟上。前方几个孩子身份有别,锦袍布衣相差千里,却彼此相牵,以最纯稚的心相待。
谢缘客与班贺并肩而行,相视一笑,拍拍对方后背,以示鼓舞。
谢缘客遭那一难,伤好后很快回到工部复职,待班贺亲切如初,毫无芥蒂,班贺的愧疚在他的不在意下渐渐释然。
人生不外乎如此,不利挫折皆有之,整理行装再前行,他们都该向前看。
第88章 烟花架
教坊乐坊歌舞于勤政楼下,鲜花彩帛拥簇的舞台富丽堂皇,各处细节尽显工匠巧思与不俗审美。
戌时未至,京城已燃起万家灯火,渺渺乐声飘过街巷,如仙乐在耳。
殿前广场空出大片区域,摆放着为庆贺圣节置办的烟花架。围观人群摩肩接踵,被京营守卫挡在圈外。
班贺一行人前往广场的路上几次差点被人挤散,哪年盛会没出过或大或小的差池,踩伤踩死人?几个大人尚能自保,就怕三个小的出事,小身板经得住几脚?
好在赵青炜再不济也是个王爷,一看快要淹没在人群中了,时刻暗中保护他的侍卫立刻出现在他身边。习武之人应付一群平民百姓绰绰有余,将小主子与他的同伴带去了稍空旷些的地方。
赵青炜对守卫亮出王爷身份,领着两个小伙伴上了观赏绝佳的观星台。
班贺他们愿意在人堆里挤,那就随他们去。大人么,丢不了的。
孩子们兴奋地趴在朱漆栏杆上低头俯视,两丈七尺高的烟花架几乎要够到三层高台上,各式烟花错落有致地分布,将框架严实覆盖。
一会儿炸起来定然漂亮极了!
司辰郎开始报时,宫中内侍举着火把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点燃了引信。
一小簇火花蹦出来,随后光线如一条火蛇沿着铺设好的引信迅速向前滑行,眨眼没入烟花架底盘。
稍待片刻,五颜六色的火花从底层开始喷射,渐次由低到高攀升起来。
火药燃烧的声音滋滋作响,到了烟花架中部,第一团光从烟花架中飞出,直指上空。
嘭的一声,天空骤然一亮,显出耀眼的白光,持续几息方才熄灭。
聚众成群的人们在光下映出一张张仰望的面孔,发亮的双眸中满是期待与喜悦。
下一刻,数十上百的光点升上夜空,待它们照亮上方天幕后,远处的人们才听到“砰、砰”的声音,响成一片。
白的光、蓝的光、绿的光、红的光……天空像一幕发光的彩绘穹顶,近处的人们忍不住捂住双耳,双眼却舍不得离开璀璨的天幕半分。
烟火放得越盛大,稳坐大殿高台之上的赵怀熠的面色越凝重——这些全部都是烧的朕的国库!
逢盛典放烟花延续多年,已成传统,向万民展现朝廷繁盛的同时,也是一种宫廷与民同乐的方式。
火花这么一闪,亮一下,再听个响,几千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烧没了,弥留上空的烟尘也立时被风吹散。
这普天同庆的日子,或许只有皇帝陛下本人看着烟花平白生一肚子气。
近处伺候的太监们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皇帝的脸色,即便龙颜映着五彩斑斓的光,也能看出远称不上好,彼此面面相觑,心中直叫糟。
不过无论别人如何,阿毛他们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最后一丁点火焰熄灭,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燃烧到极致的烟花架成了黑黢黢的一团,再也没有刚开始花团锦簇的模样,今夜烟花盛会就此告一段落,人们该散去归家了。
裕王府奉承季长赢备好车驾,接小殿下回府。赵青炜舍不得走,阿毛虽然也不舍,仍摆出一副懂事的模样:“圣节放三日呢,咱们还有两日,明日你再来找我们。”
赵青炜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王府的马车,伍旭与夫人将儿子牵回身边,他们也要回去了。
班贺便领着阿毛和谢缘客一同往回走,归家的人群如同一条黑压压的河流,往各条街巷分流涌入,一波一波分解,队伍却未见减少,仿佛全城的人今夜都在这里。平日严格的宵禁一旦得到解除,就连不愿出门的也忍不住出来凑热闹,否则就跟吃了亏似的。
越往京城边缘,终于队伍可见地瘦了下来。途径谢缘客住处,班贺与他作别一番,最后只剩两人同行。
夜色已深,行人各自散去,长巷中已经少见人影了,盘桓着一种极度热闹后骤然清冷下来的空寂。
班贺打开门锁走了进去,屋里特制的壶中水尚温。督促阿毛打水清洗过后,目送他回房,班贺才自己倒了盆水端回房里。
放下手里水盆,班贺点亮琉璃灯,察觉一丝异样,迅速回头看去。
陆旋低头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抬眸看了班贺一眼,想要提起嘴角,却只是抽搐似的动了动。
他身上带着不知属于谁的血,朝仪刀放在身边,是他身上唯一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东西——这模样真笑起来也挺悚人的。
班贺合上门,不满地上前将他拉起来:“怎么坐在地上,我这屋里是没椅子还是怎么?”
陆旋低声说:“别给你弄脏了。”
“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直接给你赶出去。”班贺严肃道。
他沾湿布巾,将陆旋那双手套取下,果然血已经渗到里面去了。
班贺把他按在椅子上,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拭。
擦拭干净的金属泛着冷光,灯下更显白净的手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握着,仔细清理着缝隙里的血迹,黑白分明。陆旋盯着那双手,想要握住,却被班贺呵斥:“老实点!”
于是他就老实了。
“有时候我夜里会惊醒,梦到刀刃切进骨肉里的场景,好多人一闪而过,最后我的身边谁也没有剩下,就剩我一个人了。”陆旋像是喃喃自语。
陆旋以为班贺会问些什么,却听到他说:“看到烟花了吗?”
陆旋顿了顿:“回来的路上看到了。”
班贺语气随和:“那就和今夜的烟花一样,今日做了了断,以后前尘往事不看,过去就彻底过去了。”
陆旋视线定在他的脸上,班贺笑起来:“你还有骆将军,孙校尉,还有营地里的一帮兄弟们,怎么算是一个人呢?”
陆旋仍是看着他:“为什么不说你自己?”
班贺迟疑片刻,一笑:“对,还有我。”
“圣节之后,我就会回叙州去了。其实我从未有过任何指望。”陆旋说起来心平气和,像是说些琐碎小事。
“但我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做了。万一你当真厌烦我厌烦得不得了,”陆旋面上没有表情,却无端从垂下的眼睑末端透出一抹难过,只是想到这样的可能,便心若死灰,仿佛已经成了真,“那我至少表达了我的心意。”
班贺抬手想要挠脑袋,瞥见手里捏着被血水染成粉色的布巾,晦气地扔回水里。
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回忆脑中现存的记忆,终于在寂夜中爆发。
“你从来,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有关于我的指望!”
“啊,”陆旋语气干巴巴的,“我以为我表现得挺明白了,你知道的。”
班贺觉得那块布巾不应该扔在盆里,应该摔在陆旋头上,让他不清醒的头脑好好冷静一下!
“不过,那也没什么区别。往后你稳坐京城,我在哪里都好,你要我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陆旋低头看着被清理得干净的义肢,将手套拿在手中,“我要回官驿了。”
班贺:“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陆旋点头:“没有别的了。”
班贺:“……”他也是气得脑子发蒙,被这一句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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