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袁志停手撑着铁锹,啧一声:“你怎么还把那耗子随身带着?营里没事养养也就算了,这可是去打仗。”
何承慕把窑神塞进衣服里,捂得严严实实,宝贝地拍了拍:“窑神是我的守护神,我当然得带着。你怎么不说把总,他还带着尊泥菩萨呢。”
怀里揣着块善业泥的陆旋动作一顿:“……你们说你们的,扯我做什么?”
袁志说:“说你你就拖人下水,得了吧。至少人泥菩萨没长脚,可不会乱跑。”
拖人下水的何承慕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开干。
“把总,咱们这是第一回对上汉人,我还有点儿……”何承慕声音越来越小,“夷人说的那些话听不懂,我还能装作没听见,可要是……”
“你大可以想想当地百姓的安危。”陆旋面色冷淡,“或许最开始造反的人是为了求生,但一旦人多势众,就不只是求生那么简单了。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走这么远,靠的不就是沿途烧杀抢掠。参军的人为了拿军饷,加入反军的人同样也是看到有利可图。”
反军谁不是一开始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号,可一群乌合之众在一起,没有严厉治军的管理,没有正当来源的供给,那就只能去抢。孙世仪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凭空得来,而是从逃难至叙州的难民口中得知。
一开始尚能谨记口号为天下人平不公,反军冲到富户家中,留下仅供生存的钱粮,余下的所有人拿走瓜分,但后来聚众的人越来越多,抢劫富户的钱财已经不足以分到所有人手里。分不到,那就自己想办法,于是反军所到之处百姓接连遭殃。
没有严格的军法管制,奸淫掳掠、烧杀抢夺,称其为反军算是抬举,不过是一群集结成众的流寇反贼罢了。
何承慕还是纠结地拧着眉心,袁志哼一声:“你把那些当做落草为寇的山贼,不就行了?你这想法不对,咱们是为了保护好平民百姓,只要是做了乱,对上夷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
“也对。”何承慕摸了摸怀里的窑神,“是我想多了。”
两个坑挖好,回去刚好吃上热乎的,行军途中不比城中营房,就着杂饼吃野菜小米粥,能填饱肚子就行,晚上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吃完早饭还得拔营出发。
何承慕敲着手里两块烧饼,邦邦响,忍不住笑了两声。硬得能当盔甲,听说串起来背在身上关键时刻还能挡箭呢。袁志看不下去他那三岁小孩的行径,抬着他胳膊肘帮他往嘴里送。
“啊啊,疼疼!硌牙硌牙!”何承慕抵抗着硬往嘴里塞的饼,含糊不清地喊疼。
陆旋收回目光,还是大眼稳重——方大眼抱着锅抠锅底,抬头看向陆旋:“把总,还有吗,我还饿。”
陆旋下巴朝何承慕的方向点了点:“看他那样子是吃不完了,你帮他吃了吧。”
何承慕瞪大双眼,一手推拒着袁志硬塞的动作,一手捂着自己的饼防止方大眼抢去,把总居然还在那儿看好戏!都是混蛋!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众将士填上昨日挖的茅坑,掩埋火堆,军队整装拔营再次出发。
就这么野外睡了几日,经过一座城池,军队停在城门外,耿将军上前与城门守卫交涉,还以为能入城休息,何承慕双眼都亮了。但前方很快再次行动起来,绕过城门而行。城内官吏拒绝了军队入城,他们今晚还是得睡在树林里。
何承慕失望得肩膀都垮了下来,满脸沮丧:“为什么?”
“这还用问?那些官吏怕军队进城骚扰百姓,把总,哦?”袁志朝着陆旋一脸求赞同。
“嗯。”陆旋同意了他的说法。
放军队入城有风险,即便是朝廷官兵,若是遇上治军不严的队伍,照样会出混球。然而这样的队伍不在少数,不怪百姓畏军如畏贼匪。
骆将军治军严明声名在外,有些官吏见到他的队伍大开城门相迎,这是出于官吏本人对骆将军的信任,不愿开门迎接也合情理,官吏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不受侵扰,因此耿将军没有继续纠缠。
别无选择的时候还能忍,现在眼睁睁看着过城门而不入,何承慕心里委屈,却也只能认栽。
经过数日行军,增援的队伍到达柬川城外。眼前城墙满目疮痍,被反贼占领的城门紧闭,城门之上挂着反军旗帜。空气中,硝烟味还未散尽。
第110章 援剿
灯火通明的巡抚行辕内,剑戟森严。现任兹南巡抚詹景时死死盯着桌面地图,面色凝重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反军占据柬川已有一段时日,城中百姓惨遭劫掠,流离失所,城外成群难民集结,部分前往其他城池求生。詹景时安排了人前去收容安抚难民,一面焦急等待征调的粮草兵马。
从难民口中了解城内大致情形,得知城中只是部分反军,反军头领程大全在城中驻守,他的妻舅朱顺另率领两万余人占据村寨十六座,据守山林,靠着抢劫富户乡绅补给,为祸不浅。
现年不过三十六岁的新任巡抚早年曾出任过地方官,治理当地匪患行之有效,因而此次才会被皇帝拔擢为巡抚,接管此事。一到任,詹景时便火速向各州调兵,援军已陆续在赶来的路上。
他知晓此次事态不同往常,但万万没想到反军竟然从击溃的朝廷军队中抢走了一批火铳,为了将罪责降轻,官员隐瞒此事未能上报。
白日反军发觉驻扎的朝廷军队,派出一支队伍突袭,詹景时亲自领兵迎击与反军初次交战,感受到了强烈阻力。虽然这只是双方试探,很快反军便撤退,但他心知此次与治理匪患大不相同,恐怕这回不能轻易解决了。
门外旗牌官忽然高呼:“叙州总兵骆忠和旗下怀远将军耿笛进见!”
詹景时抬头,面色好看了些:“快请进。”
耿笛走了进来,拱手参见:“叙州怀远将军耿笛,见过巡抚大人。”
詹景时叹着气摇摇头:“耿将军领兵前来援剿,就不必多礼了,这次带了多少人马?”
耿笛:“三千。”
詹景时眉头皱起:“可还有后援?”
“此次总兵只调了我们三千人。”耿笛察觉他的迟疑,立刻道,“巡抚大人尽管放心,我叙州军营所出尽是精锐。”
詹景时勉强点头:“此次我从京城带了一批军器局新造的火铳来,因行动匆忙,数量不多,只有七百余条。你们带了多少火器弹药?”
耿笛张嘴:“……额,我们弩机特别好。”
詹景时:“……”
听这意思,怕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还有枪兵呢。枪为诸器之王,降枪势破棍,左右插花势破牌镋,对打法破剑、破叉、破铲、破双刀……破……单刀……”耿笛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声了。
詹景时叹出今日不知道第几声:“那群反贼手里有火铳。”
这有什么好叹气的,火铳那东西耿笛熟,上药上铅子费半天劲的玩意儿,还不如弩机呢。
军中现用的火铳无论手铳还是三眼铳,皆是从铳口装填火药与子窠,还要随身带一根搠杖将火药捣实,方能起用。火药易散,提前填装好行军路上就被颠散了,失去了应有的威力,因此临阵前方能上药,捣实点火。打出一发就要重复这几个步骤,射不了几发敌人就到了跟前,火铳手接下来就只能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弩,或是挥着火铳砸人了。
“巡抚大人未免太过担忧,即便他们手里有火铳,弹药又能有多少呢?等弹药耗尽,不过是一堆短棍罢了。”耿笛在骆忠和手下多年征战,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一群反军而已,詹景时一介文官,遇上这样的场面难免露怯,他想想,还是宽慰道,“请巡抚大人放心,我会派人前去探明敌情,总兵大人派我援剿,定然殚精竭力,协助大人平叛。”
詹景时心中早已立誓定要荡除反贼,豁出性命也无妨,耿笛前来相助增加了不少底气。
他将眼下情形与耿笛全盘托出,仔细盘算:“物资送来路途遥远,花上一两个月都是常事,这场仗并不富裕。我手上还有三门火炮,加上那七百条鸟嘴铳,铅铁弹子万余,应当可以顶一段时日。”
耿笛犹豫再三,问出心中困惑:“鸟嘴铳是什么?”
詹景时抬头,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真诚与不解。
曾看过的图纸变成了实物,并拿在手上,陆旋握着手中的鸟嘴铳,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熟悉又陌生。在玉成县见到班贺所画的图纸,实物却是耿笛从巡抚那儿得来,感觉有些许微妙。
耿笛抱着双臂,打量着这把鸟嘴铳。巡抚体谅他这个从西南偏隅而来的乡野村夫,特意给了他一把从京城带来的新武器,让他细看。耿笛找了几个心腹前来一同研究,顺便把颇得骆忠和重视的陆旋和方大眼也叫上了。
“巡抚说,这鸟嘴铳不用燃火点引信,上弹药比三眼铳之类的简单多了,还打得准。你说,它真有那么神吗?”耿笛眼中带着怀疑。
“嗯。”陆旋毫不犹豫。
耿笛表情不满:“你应那么痛快干什么,你不也是第一次见?”
陆旋不反驳:“嗯。”
“说点别的。”耿笛看向其他人。
然而身边都是和他一样从未见过鸟嘴铳的,舞枪弄棍的武夫能把十八般武器说出花来,眼前这个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旋抬手举起火铳,试着手感,转身透过准星看向无人的后方。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身体一动,身边的人立刻紧张起来:“这可是火铳,别乱来!”
陆旋放下鸟嘴铳,嘴角微翘:“里面没有上火药和铅子。”
“还是放下的好。”耿笛兴奋起来,对新武器兴趣更为浓厚,“找个机会,试它几炮!”
试用火铳的机会很快到来,新式武器不先练习,让将士端着不会使用的火器上战场,和发了根棒槌没有区别。詹景时心中虽然痛惜珍贵的弹药,但那是必要的消耗,无可避免。
叙州赶来援剿的三千军分了二百条鸟嘴铳,耿笛选出一批火铳手,将火器分发下去,自己拿了一把。他跟随选出的火铳手在临时布置出的靶场上进行试射,铅铁弹子从铳管迸射而出的顺滑精准令耿笛喜出望外。
这把名为鸟嘴铳的新式火铳完全颠覆他印象中使用火铳的繁杂过程,精准度与威力超乎他的预料,耿笛意犹未尽,要不是只分到两份弹药,他还想再来一次。
这么好的东西,得想法子带回叙州去。耿笛打定主意,到时候怎么也得从詹景时手里弄走一部分。
但也不是有这样的武器,就能万事无忧,詹景时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火药与铅铁弹子数量有限,就同他们使用弓弩一样,箭矢总有用尽的时候,反军集结数万,这些弹药远远不够。
耿笛想派人入城探清城内情况如何,但反军出奇警觉,城门始终紧闭。
若是放在平日,大可以选择围城,将反军在城内困他几个月,待粮草耗尽,不怕他不降,到时破城轻而易举。但皇帝被那群欺上瞒下的官吏气得不轻,下了铁令命军队尽快平叛,那便只能强攻了。
柬川是座小城,城墙却修筑得坚固高大,轻易不可破。若不是当初柬川城内未能警觉,被反军潜入控制城门,不至于落到反军手中,眼下反军据城屯兵,攻城的麻烦反倒落到了朝廷军头上。
詹景时命工匠建造一批攻城所用的器具,包括云梯车等。还未全部做好准备,那帮曾击溃过朝廷军的反军胆大包天,派人暗袭,试图放火烧营,好在守夜将士警觉,没能让偷袭得手。
夜里爆发几声铳响,火光四溅,双方都知道对方手中有火器,各自行事谨慎起来,多了几日缓冲的时间留给朝廷军准备。
未做好准备之前,詹景时只做了防守安排,不贸然出兵,一直等到几支从各州府调来的援兵全部抵达,共汇集两万三千人马。
詹景时虽是文官,却铭记自己身负皇命,并未将平叛的重担一概甩给那些武将,不仅亲自参与练兵,协调各州府军队,每日与将领们研讨用兵事宜,还在行辕中竖起了一杆纛旗。
大纛立,则军心汇聚,稳如山,大纛倒,则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他将悍然守着这杆纛旗,直至大获全胜。
第111章 城破
在詹景时的协调指挥之下,兵分两路,叙州与郏州共八千人为北路军,主攻城。余下一万二千人为西路军,前去清剿朱顺。
军中工匠连夜赶制出攻城器械,攻城云梯车高大且沉重,合数人之力才能移动,主体分为三部分,底部车厢可容纳士兵,将士兵安全运送到城墙之下,中部为云梯主梯,另有安装滑轮的副梯,可供调节高度。
寻常而言云梯高度要比城墙矮上些许,防止敌军推倒,副梯高度可以调节,顶端带钩可以固定在城墙上。不仅如此,云梯车还能用于侦查,便于观察城内敌情。
陆旋看着搭建好的云梯车,若有所思,耿笛站到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平日没见过吧,那些夷人可建不起这样高大的城墙,用不上这玩意儿。”
“的确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陆旋说。
耿笛摸着下巴:“依我看,这次攻城不会太难。”
陆旋嗯了声:“我也这么认为。”
耿笛嘿嘿一笑:“哦?说说看,你有什么见解?”
“这座城并非易守难攻的险地,也不属于战略要地,于反军而言守的时间越长越无益,他们没有死守的道理。”陆旋简要说出自己的分析。
耿笛目露赞许,又问:“你觉得发起攻城,需要多久能攻破城门?”
陆旋想了想:“一日不到。趁其不备发起突袭,或许半日不到就能破城门。”
“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耿笛抬手拍向陆旋的肩,却被他十分巧妙且一点儿也不刻意的侧身躲过,扑了个空。耿笛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凭空挥了两下复盘刚才的动作,刚才是怎么没拍着的?
陆旋不动声色:“将军有何计谋?”
耿笛放下手,目光投向眼前云梯车,意味深长道:“这东西,造起来可不容易啊。你说,要是被烧了,短时间别说再造,弄足够的木料都得费一番劲吧?”
陆旋双眼微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十月天已寒,晨间雾气浓厚,日头尚未升起时,世间陷入一片灰白。
十步开外,人便成了模糊的一团黑影,雌雄难辨。城门上担任守卫的反军守了一夜疲惫不堪,正是这黎明前后时分最为困顿,大半守卫靠着城墙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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