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丁一
“你转世就能忘掉一切,我却不能。”鹿鸣看着他那张像极澜止,却又不是澜止的脸,“这些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我脑子里,我受够了。”
净观破笑:“我只是澜止的替代品。”
鹿鸣摇了摇头,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的告诉他:“替代品都不算。”
净观骤然握紧双拳,手臂的血管紧绷的凸起,他将鹿鸣用力按进怀里亲吻他的唇瓣,可他的吻总有些笨拙。
净观红着眼问他:“这也不算?”
鹿鸣语气很淡:“不算。”
净观不服气的继续吻他,想唤醒他们平日里的那些记忆。
鹿鸣微微睁开眼,没有回应他。
净观无趣的停下来,看到完全无动于衷的鹿鸣,才发现他跟鹿鸣根本没有回忆。
鹿鸣让他劈柴,买糕点,与他欢好,只是在重复跟澜止的记忆。
那些过去,都是鹿鸣与澜止的过去,与他毫无关系。
若没有澜止这张脸,他的吻,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让鹿鸣动情。
净观没察觉自己的眼睛里掉了眼泪下来。
原来一切的欢愉,都只是因为鹿鸣把他想象成澜止。
净观自嘲的垂下眼睑,原来他什么都不算。
他低笑了两声,红着眼抬眸:“你毁我修行,引我破戒,如今想一死了之?”
净观字句道,“我凭何成全你?”
“鹿鸣,是你说的,谁也别放过谁,你想去跟你的澜止团聚,没那么容易。”
净观用掌中的咒符震断了鹿鸣手脚上的铁链。
鹿鸣皱起眉,惊诧的对上他的眼,声音冷肃:“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强劲的符咒?”
这样的符咒,莫说净观,就算是鹿鸣自己也捏不出来。
净观不答他,将人拖过来背到背上,抬脚迈进了痴妄海。
痴妄海看着水色如渊,但这一步,不过刚没过脚踝。
西泽圣母不曾骗他,痴妄海看似深不可测,其实最深处也不过刚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腹。
但双脚踏入滚水的滋味很不好受。
净观身子斜弯下去,闭上眼忍耐,等他觉得自己适应了一些,继续往远处走。
痴妄海的水越走越深,逐渐没过了净观的膝盖。
如若看一眼水下,便能看到水中的毒蚁虫蛆闻到了人肉的味道,爬在净观小腿上,疯狂啃食他的血肉。
痴妄海的水已经蚀尽了净观泡在水里的衣料,肌肤全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覆盖,一鼓一缩的蠕动,密集的渗人发寒。
净观脸上汗如雨下,咬牙背着鹿鸣四处找出口。
鹿鸣其实也一直以为痴妄海很深,却没想到才刚没过净观的膝盖。
原来人间嗔痴、妄欲贪念,看起来深如黑渊,不过浅薄如此罢了。
鹿鸣看不见水下情形,也不知道痴妄海的水除了触感滚烫异常,还有毒蚁虫蛆存在。
可他听得见净观忍痛的呼吸,甚至闻到了皮肉被沸水汤过的熟肉味。
好像还有很细微的虫子叫,不知哪来的。
净观脊背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鹿鸣总觉得他会随时受不了,把自己直接扔进水里。
但他没有。
鹿鸣的鞋尖都不曾碰到痴妄海的水。
鹿鸣偏过头,看着净观的侧脸,他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只是眼神一如他这个人一样,认死理又耿的很,非要在偌大的洞穴里找到出口。
净观背着他走出了很远,鹿鸣也不知道净观一个凡人,为什么能撑这么长的时间。
洞穴内安静的只有净观前行时,推开静水的声音。
净观沿着西泽圣母指点他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看见洞穴内的钟乳石,忽问鹿鸣:“我听闻钟乳石可以入药,这里的钟乳石一定比寻常地方的药力强劲,你说,若取一些,可医相思痼疾么。”
“不能。”鹿鸣在他耳边轻道,“你忘了,相思无解。”
净观笑了一声,他记得,相思无解不可医,只是可笑,他跟大悲寺那些吵着要还俗的僧人一样,被这可恨的鹿妖所骗,爱上了一个得不到的人。
净观呼吸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像是体力即将耗尽的沙哑。
“扔我下去吗?”鹿鸣道,“我可以跟你一起找路,我很能忍的。”
净观摇摇头,眼睛看向前方某个点,声音显见的虚弱:“那里,就能离开。”
鹿鸣眯了眯眼,前面还真的是岸边,像是痴妄海的尽头。
净观鼓足了劲儿,背着鹿鸣到岸上。
水面越来越浅,净观踏出痴妄海,心里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脱力的趴在地上,鹿鸣也从他身上摔了下来。
鹿鸣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痴妄海的出口?”
净观五官扭曲的拧在一起,鹿鸣这才惊觉净观的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离开水面后,蛆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渗人又恶心。
鹿鸣抬掌一把火烧尽了那些小虫,露出净观只剩骨骼的双腿。
怎么会如此。
鹿鸣微微睁大眼,净观从膝盖以下的肢体,血肉都已经被吃干净,只剩了白色的骨头。
几只黑色的蛆虫从他的白骨里探头出来,已经钻透他的骨骼,去吸他的骨髓。
鹿鸣反手又烧化了那些蛆虫,可这些黑色的恶心东西,却源源不断的从净观的骨头里冒头。
鹿鸣不断的给他清理,却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痴妄海的水里,竟然有附骨蛆,这种虫子恶心又要命,难怪从没有人从痴妄海走出去。
就算真的找到了出口,只要身上还有活的附骨蛆,这种东西就会沿着骨骼血肉从里到外的把人吃光。
鹿鸣拧眉道:“你想保命,我只能把你的双腿截掉,不然附骨蛆顺着血脉爬到别处,你只会被折磨至死。”
虽然残忍,鹿鸣只想到这个办法,他化掌为刀,要为净观截去膝盖以下的双腿。
净观握住鹿鸣的手,摇了摇头:“我若成了残废,你会照顾我下半辈子吗。”
鹿鸣平静道:“当然会,你救了我。”
净观抬眼看着他:“那你会因此,喜欢我么?”
鹿鸣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净观绝望的笑了一声,靠在鹿鸣的身上,呼吸渐渐的弱下去:“你喜欢过我吗。”
净观握着鹿鸣的手,瞳孔已经逐渐涣散。
将死的征兆,可他却撑着口气,想等鹿鸣的答案。
“你喜欢过我吗……”
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拥抱,接吻,欢好,可有哪一次不带任何澜止的影子吗。
哪怕只有一次。
哪怕,只是在某一个瞬间。
鹿鸣垂着眼眸,神色晦暗难明,见净观苦苦撑着一口气,只为等他一句答案。
或许他该骗一骗净观的。
可他不想。
“没有。”鹿鸣回答的很诚恳,“我只恨过你。”
毁去澜止婚书的时候,他真的很恨净观。
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会恨。
净观意料之中的泄了口气,残喘的靠在鹿鸣肩膀上,胸口病态的大幅起伏呼吸,他的双眼已不能视物,黑乌乌的一片,嘴角却忽然翘了一下。
净观蓦的握紧了一下鹿鸣的手指,他已经用上了所有力气,可对于鹿鸣来说,也不过是极轻的一握。
“你闻到了吗……”净观闭上眼,“葬海花开了……”
鹿鸣没闻见。
回过神的时候,净观已在他怀里死去了。
“我为什么没闻见,葬海花开了吗?”鹿鸣垂下眼问他,可他怀里的人已经不能给他任何答复。
鹿鸣将两指反点在净观额头上,用渡魂决从头到尾净化了净观的肉身,消散他体内所有的蛆虫毒蚁,又变成一只干净的和尚,然后背着净观的尸体离开了痴妄海。
日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等他的双眼能正常视物,便看见成片的天兵天将围在出口地方,要立刻诛灭他。
鹿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扯了一段布料,把净观的身体绑紧在了自己身上。
他没听清这些人又骂了什么难听的话,总归就是让他束手就擒之类。
他没想要动手,他只想回山林小筑睡一觉,可这些人非要取他的命。
于是那天鹿鸣开了杀戒。
他从没这样大开杀戒,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所有要他死的,他都杀了。
所有挡着路的,他也杀了。
最后没有人再敢靠近他,他就这样背着净观的尸体,在这些天兵天将的注视下,一个人回了山间小筑。
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污浊满身,手指也一直在滴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鹿鸣闭上眼,风里带来一阵很清甜的香味。
好香。
他从没闻到过这样独特的香味,像是烈日炙阳下凉冰块的白色冷气,像狂风骤雨中的黄色雏菊的淡香,还像什么……
烈日炎炎,鹿鸣却像个冰冷的游魂,恍惚的飘荡回他的家里。
还像什么呢?鹿鸣原本空白一片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净观破戒饮酒的画面,他断指的样子,还有……他穿上婚服,点上红烛,端着合卺酒进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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