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问无答
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只是旁观的虚影,拳头砸在那张脸时,轻飘飘只接触到了空气。
却在下一刻,男人脸上的色彩被撕开了,露出下一层黑灰色的墙面。
缪伊眨眨眼,发现周围环境再次发生变化。这一次,他和霍因霍兹呆在一间很是狭小的屋子里。屋内很暗,通体呈黑灰色,几乎没有家具,唯有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亮着一根只剩小段的蜡烛。
蜡烛的光太微弱了,映照在霍因霍兹的眼中,像是一颗将要熄灭的残星。缩小版的霍因霍兹就这么靠着墙壁蹲坐着,不知坐了多久。
缪伊注意到对方身上仍穿着先前的衣服,他心底里有不好的猜想。恰待此时,有叩门声响起。
“少爷,这是今天的饭。”
门下开了一道小门,递进来一张长方形铁盘子。盘子中间放着一小块黑色的不规则面包,和一杯清水。从那面包的色泽来看,大约硬得可以和这铁盘比比。
随着小门被关上,隐约可以听到逐渐远去的低声交谈。
“真是的,这小孩又被罚禁闭了,麻烦死了……”
“嘘,小声点,小心他听到……”
“这种小鬼,仗着自己身份就开始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多清高似的……那女人最后还不是自己滚了……”
“小少爷白天一本正经的,晚上说不准还会潜入男仆的房间呢……”
“嘻嘻,听说这种人确实是那里有病……”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小小的禁闭室内重新恢复凝滞,空气都很难流通。缪伊在黑暗中环顾一圈,发觉确实没有窗户。
他于是也把自己坐下来,紧靠在霍因霍兹身边坐下。他们肩碰着肩,脚抵着角,显得很是亲密,虽然只有缪伊自己能看见。
“他们本来就做错了事。”霍因霍兹冷不丁小说道。
缪伊亮起眼睛,以为对方能看见自己了,继续听下去才发现这人在自言自语。
“我只是指出来了而已……”
“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被压得很低,缪伊听不清对方后半句说了什么。又或许霍因霍兹确实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想要问句为什么,“为什么”中包含着一切的困惑与愤懑。
缪伊感到自己胸口堵塞,鼻尖酸酸的,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头顶,就像是霍因霍兹曾对他做的一样。
“……是因为魔王的存在吗?把魔王打倒了,大家就会变回神所创造出来的最初的样子吗?”
他在圣典中读到过,里面所颂扬的明明都是很好的美德,是一些做人的基础,可大家却恍然未见,将其视作装饰用的废纸。
少年呢喃着,浑然不知旁边正坐着一只魔王。
缪伊伸到一半的手顿住,而后他鼓起腮帮子,在霍因霍兹的脸颊上狠狠戳了又戳:“小时候的你一点都不可爱。”
第44章 摇篮曲
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内,身边紧挨着熟悉的人,耳边回荡着一首模糊而悠远的摇篮曲。曲调低缓,节奏柔和,大概正适合一位温柔的母亲来哼唱。
少年人嗓音清脆,将摇篮曲唱出了别样的味道,不像是夜晚入睡前的月色梦谣,反而像是清晨时分叮咚的泉水。歌声流淌在半梦半醒的魔王心间,时不时撞上碎石,磕磕绊绊。
缪伊想,霍因霍兹小时候唱歌确实不怎么样。
偶尔,霍因霍兹忘了词,就会哼哼着将那段敷衍过去,努力提起新的一段。缪伊庆幸自己不是个婴儿,否则他肯定也要哇哇大哭着抗议。
无趣而沉闷的禁闭室内,霍因霍兹就这么有一段没一段地哼着歌,唱着同一首摇篮曲。随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生涩的曲子逐渐流转顺滑,磕绊的石子被流水打磨干净了。
缪伊半合着眼睛,终于听到一次完整的歌。迷迷糊糊间少年版的霍因霍兹说:“唱歌明明挺简单的嘛……”
耳朵被一直近距离折磨的魔王:……
哈,他捉住霍因霍兹的小辫子了。明明五音不全,词都记不清,一首这么简单的歌还要反反复复来回练习……霍因霍兹也有这么笨蛋的一面!
缪伊哼哼着嘴角挂笑,随着对方终于唱出完整的一首歌,像是了却了心头的念想,闭上双眼陷入沉睡。这团无形的思绪轻轻歪斜身体,靠在了少年人的肩上,又渐渐消散。
这时候,梦境中的霍因霍兹侧过头,下意识看了眼肩旁的空气。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就像现实中曾发生的一样。
不知为何,他又没兴趣哼歌了,只静静靠墙坐在黑暗里,眼睛凝望着桌上幽幽烛火,就像每一次禁闭时一样。
。
缪伊徜徉在花香与糖果间,他感到自己浸泡于甜腻的花蜜里,就连发丝都裹满了糖浆。花蜜是由糖果打碎搅拌而成的,柔软黏牙,让他很想要咬上一口吮吸。
糖果咬碎在唇齿间,带来海水的潮湿。他似乎曾吃过这么一颗糖果,是在哪里呢……记不清,但那股发热的躁动感很好地得到了安抚,令他更深地陷在柔软的水中。
水是花蜜的味道,玫瑰花香,带有一丝苦涩的草药气味,以及淡淡的鲜血。谁的血?好熟悉的血液味道,他绝对尝过。
可是霍因霍兹不会允许他咬别人的。霍因霍兹会很凶地板着张冷淡的脸,说他像只管不住自己牙齿的地狱狗。
地狱狗是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长着一圈狰狞的牙齿,以及一身漆黑烈焰卷毛,像只长了毛的黑面包。好过分,霍因霍兹竟然用地狱狗来形容他,他明明可爱得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噢,是在他咬了那只绿色史莱姆果冻之后,霍因霍兹为了惩罚他,那段时间里每天早上都把手指伸到他嘴里,命令他忍住咬下去的冲动。
这简直是酷刑嘛……他每次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收住动作,但霍因霍兹却不夸夸他,只盯着那几枚咬出的牙印发呆。
再然后,他就只能咬小球了。小气的霍因霍兹已经不给他手指了,只用大大小小各种球来做训练。简直是把他当做小狗来对待,好过分……
就算是小狗,他也绝对是最可爱的小狗,怎么可以用地狱狗来形容他……
意识模糊间,魔王凶巴巴地咬住嘴边的事物,边啃边吮吸。也许是得益于某知恶魔曾经的训练,又也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这次他收了力道,很小心地没让尖牙划破对方的肌肤。
与其说是啃咬,不如说是亲吻,张开嘴露出舌尖,将对方磨蹭得湿漉漉。属于魅魔的亲吻很是黏糊,从对方的眼尾亲吻到锁骨,甚至试图继续向下。
被这份温情包裹着,任何人恐怕都要以为自己已得到魅魔的爱意。等到陷入以爱为名的陷阱中,于是终于得见对方毫不犹豫转身抽离,眼睁睁看着对方用同样的甜蜜去包裹另一个猎物。
幸运的是,他是缪伊缪斯诞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只猎物。至少现在,缪伊缪斯还未抽离。霍因霍兹如此想着,手指轻轻揉捏魅魔的三角形角尖,揉捏得他怀中人发出黏腻的轻哼。
魅魔原本正要亲吻到更下的部位,被这袭击打得溃不成军。他仍沉睡着,银黑色的双眼却虚虚半张,无神迷茫。有时候他也会闭上眼,陷入深眠状态,嘴里说些嘟哝的梦话,比如现在。
“我不是地狱犬……”
“好,你不是。”霍因霍兹微怔,而后无奈安抚着。他浑身浸满鲜血,他自己的血。
这血液不算很多,从肩头都手腕都是细碎的划伤,被他自己用指尖划开。伤口很浅,遍布肌肤,乍一看有些吓人。当缪伊缪斯出于本能在他身上舔舐时,便会将这些血液吃进嘴中。
缪伊缪斯的主动索吻点醒了霍因霍兹,魅魔在发情期出于本能会渴望体|液,那么他给就是了。
至于另一种给予体|液的方法,霍因霍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或许在某些思绪的间隙里曾飘过某种念头,但却不愿实行。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舔舐缪伊缪斯指尖的血液,那是曾被对方自己所划开的伤口。除此之外,霍因霍兹没有在魅魔身上留下任何伤。
对于一只渴血的血魔而言,这是一个奇迹。理智消逝的漫长时间里,缪伊缪斯同样没有主动咬伤恶魔,这也是一个奇迹。
忽而,缪伊缪斯那张精致的脸放大了。魅魔又一次从他腿上坐起身,又一次环抱住他的肩,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角,进入。
缪伊缪斯边亲吻着边嘟哝起来,舌尖抵触着舌尖:“我明明是最可爱的……”
“小狗”这个词语被吞吐在吻中消失,霍因霍兹没有听见。他看着缪伊缪斯微蹙的眉,怀疑对方做起了噩梦。
两条环过腰间的手臂,轻轻哄拍着对方的背,和几条精神触须一起。它们轻哼着同一首摇篮曲,那是恶魔记忆深处的回忆。
冰冷黑暗的禁闭室中,少年人独自抵墙而眠。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是能有谁来陪着他就好了。
“霍因霍兹是个笨蛋……”怀中人突然呢喃着。
第45章 误会
摇篮曲,悠久的摇篮曲,绵延的摇篮曲,从记忆的黑白深处哼唱到最鲜活的此刻时光。当魔王意识逐渐浮现出海面,化成温水的脑子里只游荡着霍因霍兹所唱的歌。
不会有错,那就是他做梦时所听到的歌声,只不过这次换了更为低沉的嗓音,是他最为熟悉的、某只恶魔的声音。
大脑嗡嗡的,感觉要被这摇篮曲灌满了。
缪伊保持着睡眠时候的蜷缩姿势,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这顿觉实在睡得太好,就连头发丝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
偎依在温暖的小窝里,耳边是好听的曲子,就在缪伊迷迷糊糊又要睡下去时,他猛地坐起身,面露惊讶。魔王在熟悉的小窝中坐直身体,用刚睡醒时迷蒙的眼环顾一圈。
他回来了。
正对着的墙壁悬挂有星形壁挂,墙角点着南瓜头烛光。南瓜头旁边还放着一大罐糖果,里面奇形怪状的彩色糖块原本已经被吃了大半,现如今又重新被添满到溢出。
霍因霍兹每次回来时都会给糖果罐“上货”,用从各地带回来的特产糖果。有的甜到发腻,有的却又酸得让人皱眉,缪伊都挺喜欢,毕竟是霍因霍兹给他专门送的糖果。
今天的糖果罐里,半数装满了奇异的果子,红红绿绿鲜嫩欲滴。缪伊见过这种果子,在森林里的那几天里,精灵们就会用这种果子来招待他。
尝第一口的时候倒是挺惊艳,冰冰凉凉酥脆爽口。可越往后吃越是寡淡,咀嚼得干干巴巴,几乎很难品出甜味,大概与精灵们清淡的饮食习惯有关。
霍因霍兹这是跑到精灵之森去了?还是说他有一个精灵朋友?自己是被霍因霍兹给捡回到深渊里吗?
缪伊从罐子里挑出来一颗果子,塞到嘴里,一侧的腮帮子鼓出。他没咬下去,只用舌尖轻甜,偶尔吮吸……嗯,还是这股不上不下的清水味道。
魔王一边嫌弃一边小心盖好糖果罐,没让里面溢满的糖果洒出,随后看向房间内唯一的声源。从他醒来起,这里就传来着梦境中的摇篮曲,没有停歇。
他在厚软地毯上赤脚又走了几步,敲了敲墙上的鸟形挂钟。挂钟上的“鸟儿”于是闭上嘴巴,不再播放音乐,屋内回归寂静。
好啊,他还以为霍因霍兹一直守在旁边唱歌呢,结果只是放了个播放器在这里……
缪伊更不爽了,他抽下衣架上摆好的简单套装——显然是某只恶魔摆在这里的——往自己身上一套,就压着低沉的气息打算往外走。
中途换衣服时,他发现了自己尾巴上那枚小金坠还在,气压于是更为低沉。他的小尾巴在外面不清白了,而这份不清白甚至还跟着他回来了。
等到发现自己先前随身携带的小腰包也被放在桌上显眼位置,并且里面仍旧放着那枚显眼的、扎眼的、刺眼的红宝石心脏时,魔王的低气压已经到了相当不妙的低谷!
这心脏为什么还呆在外面啊?霍因霍兹难道就不会把心脏拿出来,贴到他胸口上放好吗?!
那家伙最好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这所有的一切。
将心脏贴身藏在腰侧,走过长长的回廊,时不时正面碰见些魔王宫的魅魔侍者。缪伊如往常一样向他们点头,算作打招呼,而这些魅魔们也一如既往地向他投来敬仰的笑。
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些什么。
缪伊品着空气中或好奇或兴奋的情绪,沉默地加快脚步。一路上,魔王大人走得很是匆忙,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追赶似的。被他擦肩而过的魅魔们则小声私语,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哎呀,陛下这是刚醒来就要去找霍因霍兹大人吗?”
“一定是了,那个方向正好是议事厅,霍因霍兹大人正和领主们商量事务呢。”
“没想到陛下原来在特殊时期会这么黏人……”
“那当然,那可是缪伊缪斯陛下。作为魅魔也是最强大的存在,发情期久一些也是应该的……”
缪伊终于抵达了霍因霍兹气味的来源地。他站在议事厅紧闭气派的大门前,面前是他忠诚的下属风信子。
半响,他抬起呆滞的目光,缓缓问:“你刚才说,我在卧室里呆了多久?”
风信子微红了脸,忍住眼睛乱飘的冲动。她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开放,毫不避讳地与她谈论这种话题。哎,真是令魅魔害羞的话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