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问无答
但是,霍因霍兹会不会怀念和人类呆在一起的时光?如果霍因霍兹喜欢的话,养着这群脆弱的小东西倒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就在这冰原里给人类留一片生活区……缪伊在心中做起了规划。
冷风中,缪伊更扯紧兜帽。他终于来到城堡下,这里是霍因霍兹气味最浓郁的地方,厚重大门在他靠近的下一刻自发推开。城堡内刹那烛火亮起,穿着精致的仆人们排成一列,齐齐躬身。
这群仆人,全部是血魔。他们脸上挂着一致的笑,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强行黏在脸上。缪伊听到身后窸窣声响,他知道巫妖们已经举起了他们的木棍法杖,摆出防御架势。
“不必。”缪伊伸出一只手拦住后方的攻击。
既然霍因霍兹说这里是安全的,那么他就会相信。只是……这群家伙,就是霍因霍兹所说的那批“归顺的血魔”?
魔王望着血魔们一副被精神控制的样子,眯起眼睛思索起来:霍因霍兹什么时候有这种变态爱好了?
在魔王所看不见的另一精神维度,城堡中懒洋洋的触须们在方才某一刻起便忽然亢奋起来。它们愉快而兴奋地摇晃着,逐渐向大门靠近,更准确来说,是在迎接那只自己踏入巢穴中的小猎物。
它们要将猎物缠绕到更深的巢穴里,献给那只可怕的沉眠的怪物。
第76章 猎物
魔王走在长廊上,浩荡的巫妖长队跟在他后头,巫妖后面是更加浩荡的蝙蝠群。白森森一片,又乌泱泱一片,看起来渗人极了。
他总感觉四面八方有视线将他赤|裸裸舔舐,粘稠而滑腻。是血魔们藏在屋檐上的蝙蝠本体?不,不是,什么也没有。他用肉眼检查也用魔力探查过,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毫无异样。
城堡很大,走到起居室一层后,缪伊让巫妖们住进客房里先行休息,今天毕竟时候不早。幽灵404爬到天花板上涨大肚子,吐出他们的行囊,都是幸运没被大火烧尽的东西,临走前全部打包放入他的体内。
哗啦啦从口中吐出五颜六色的包裹,堆积在大厅地毯上,巫妖们便带着这些零碎的物件走入分到的房间门口,每一只看起来都畏畏缩缩,就连老族长都显得十分拘谨。
他们毕竟住惯了破旧的荒谷,而享乐的血魔们从不委屈自己。华丽精美的城堡像是梦中神明居住的国度,哪怕是几百年前魔王们的寝宫,都未有如此奢靡。
魔王一行先前穿得十分简朴,这会儿断了两百年的时间,才如此刻骨铭心显露,他们已然落后于时代太多。
这种细腻而微小的自卑情绪,不在魔王的知识范围里。缪伊见各位都收拾妥当,便转身和看起来最靠谱的小老鼠商定好明天开会的时间,最后从一排血魔中挑了模样最机敏的一个,叫对方站出来回答问题。
血魔很听话,乖巧得有问必答,从大门走到起居厅的这一路上,缪伊直接听完了这么多年来的大事报告。当听到几个月前有位远方而来的血魔接替了城主位置,他眼皮跳了一跳。当听到这位新的城主大人解放了监牢中那批被豢养的恶魔,他若有所思。当听到城主大人将他们精心培养了两百年的虫卵全部摧毁,缪伊陷入长久的沉默。
血魔们的神智明显混乱得不轻,不觉得在魔王面前亲口承认“罪行”是什么不应当的事情。那么这群家伙口中所说话的真假,也就值得验证。
“这城堡里被释放的那群恶魔都在哪里?”眼下,缪伊先问了这么个问题,他没急着问那位“新城主”的所在之处。
进了城堡后,属于霍因霍兹的气味更浓郁了,多到溢出,无处不是。他仿佛是陷入了对方怀中,鼻尖充斥着那只恶魔的气息,躲都躲不开。至少这家伙应当挺安全的。
于是,魔王便在一只蝙蝠的带领下,朝更上层走去,身后继续跟着那成群的黑蝙蝠。变回原形是魔王本人的要求,比起一个个人形的家伙,至少小小的蝙蝠看着顺眼许多。
更上一层同样是起居厅,与楼下相差无几,只是中央大厅空荡荡,寂静得仿佛没有活物。魔王鼻尖耸动,嗅到房间中恶魔们的气息。
他皱眉问:“他们都被关起来了?”
“不,房间是开放的。”血魔毕恭毕敬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这回,血魔没有回答。蝙蝠赤红色的小眼睛陷入呆滞与困惑,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仿佛这个世界的太阳从来是东落西升,他与同伴不觉有异,此刻却突然有外来者说:太阳本该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这些恶魔为什么不出来?
是因为……是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被……蝙蝠猛的抽搐起来,似乎要从浑浑噩噩中苏醒,似乎终于察觉自己不正常的思维。他们是血魔,他们本来才是这城堡的主人,是这冰原的所有者。他们的计划毁了,被……被……
抽搐着,在空中翻滚着,蝙蝠猩红色的眼忽然捕捉到面前一个身影,诡异安静下来将这道红色定格。仿佛终于认清这只从一开始就发号施令的恶魔究竟是谁,蝙蝠变得愈发惊恐,扭曲着就要先出人形,要发出攻击。
就在这时,它浑身又是一抖,像是被魔法团击落,身子一软重新皱成小小的黑煤球。黑煤球缓缓从地面飞去,用更为恭敬的语气回答:“他们都在等待您的到来。”
答非所问,因为触须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在血魔方才即将脱离控制时,黏黏糊糊缠在魔王身上的触须们不舍地脱落下来,分开其中几只插|入血魔的灵魂深处,进行更深层次的操控。
它们毕竟只是触须,只是本体延伸出来的精神器官,没有智慧也没有聪明的脑子。当本体失去神智,它们便只会迟钝凭着本能做事。想要亲近猎物,也就缠绕上来;本体也想亲近……那就等它们亲近完了,再给本体送过去好了。
即便没什么脑子,它们却也知道绝对不能暴露自身的存在。那些精神控制是绝对不可以告诉给猎物的事情,那会引来猎物的抗拒,会引来猎物的忌惮。
“猎物”又是一阵沉默,随后打开其中一扇门,触须们慌张地挥舞起来,把蝙蝠丢到地上,一拥而上缠向“猎物”的手与脚。可猎物没被干扰。
缪伊见到了个趴在桌子上看书的魅魔。对方衣着整齐,头发打理整洁,背也挺得笔直。缪伊没打招呼,直接走到对方身侧,看到了一张呆滞的脸。
眼睛瞪得像木鱼,嘴里呢喃着咕叽咕叽不知所谓的东西,手上却奋笔疾书——写着鬼画符的文字。
……好可怜,即使失去神智了也要学习。缪伊心疼一秒,默默从房间走出,关上门。
接下来他一连推开数扇门,每个房间内都住着一只恶魔,都是在人类眼中模样不错却格外弱小的种族。他们几乎是把“我是笨蛋”给写到了脸上,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却还一本正经地做着各种事:画画,做手工,整理房间,修剪盆栽……
只不过画出来的肖像堪比邪神,敲出来的木板凳只有两张腿,房间摆放整齐的东西全部被放入了床上被窝里,盆栽秃得只剩下根茎……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不出发会更好。
“这就是那家伙现在的精神状况吗?”缪伊小声嘀咕着。
他从最后一间房退出,朝空旷如也的大厅扫视一圈。这视线如有实质,将虚幻的触手们看得蜷缩起来。
触手:害怕,但还是想要贴贴,jpg
“他在哪里?”魔王突然回头,看向蹲在地上原地待命的蝙蝠们。
话音刚落,触须们吓得当场脱离血魔们的身体,于是这一排小煤球全部昏倒,爪子朝上外翻,僵硬如真正的煤球,堪比碰瓷。
魔王:……
缪伊叹了口气,将手指伸入嘴中,用小巧的獠牙轻轻一划,浓郁血液从舌尖弥漫看来。既然他与霍因霍兹交换了血液,那么以血液为媒介,施展相关搜寻魔法,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未尝不可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然而还没等他施展魔法,离奇的一幕便从眼前出现。几乎就在血液挤出的一瞬间,大厅内展开了沸腾的白雾,他陷落在斑斓的纯白海洋中,四肢都被湿滑的触感包裹。
不,不对,那不是……!
刹那间,他被兴奋起来的触手们包裹起来,全身上下没一处肌肤裸|露。这一次,他看到了也感受到,想要说话却被捂住口鼻,想要看得更清却被蒙住了眼。
缪伊终于有些慌了。他感到自己足尖离地,被拥在空中,又似乎正以飞快的速度被搬运,像一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这画面大概难看而难堪,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抵达目的地。身下大概是柔软的床铺,他被放到床铺上,触手们却没离开,仍旧在他身上摸索,剥夺他的视线,束缚他的四肢。
疼。
有人在急促咬他刚才划破的手指。
第77章 进食终止
即便黑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即便滑溜溜什么也抓不住,即便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家伙,一句都不出声,缪伊仍旧确信对方的身份。他终于想起了发情期的那夜,想起森林中树屋里昏睡前的一幕,熟悉的酥麻感从指尖啃食盘旋,缓缓升至大脑。
他怀疑自己的身体已将恶魔的吸血节奏记在脑海里:先是用舌尖轻挑,试探“猎物”的乖顺程度,再用獠牙缓缓探入摆弄,最后半深半浅逐渐加快。中途餍足时,恶魔会安抚性质地轻舔伤口,极慢极轻,好似十分温柔,却坏心眼地将松软的伤口弄得愈加鲜艳,不准其愈合。
他早就说过,霍因霍兹骨子里坏透了。
缪伊在心里暗骂着,面上却没有几分钟前的慌乱,反而奇异地添上几丝热意。恶魔固然坏透,可这个恶魔是霍因霍兹,最多最多也只是发疯一样把他舔来舔去而已。
这是血魔的本能?霍因霍兹变成其他形态时,神智也会受到一定影响?要是躺在这里的是其他家伙,霍因霍兹也会这样亲昵吗?魔王晕晕乎乎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血魔的唾液里似乎有让人麻醉的成分。
昏沉沉,像入了梦。
湿润的舌顺着指尖向上攀爬,一路在掌心间勾勒,画着辨认不出的图案,又或许恶魔确实只是随心描摹,打上自己气味的标记。这湿润之意很快延伸入手腕,在内侧那块痒肉抹着弯钩,轻勾着魔王心尖。
究竟谁才是小狗……?
等到缪伊反应过来哪里似乎不对,他已经被摁在了下方,两手交叠被触须捆在头顶,两只脚踝同样被拉扯开。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恶魔的鼻息钻到他的颈窝间,长而冰凉的发轻拂着他的肌肤,引得脚趾下意思蜷缩。
霍因霍兹的体表很冰,他叠在自己身上像是缠着火炉取暖,无休止也不知满足地索取热源……缪伊想起很久以前某个时候,恶魔随口说了句他的体温高于一般恶魔。
有吗?那时候缪伊伸手背探着自己的额头,没发觉哪里有问题。现在,隔着几乎被揉成破布的衣物,他终于体会到恶魔身上令人惊心的寒意。
如果真这么冷的话,抱一下也不是不行……抱一个晚上也可以。魔王大度地原谅了恶魔的冒犯,并看在对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决定满足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
他试图回以一个拥抱,于是伸开双手……伸不开,被禁锢在头顶了。
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可以自由活动,像是被困于茧中的蝴蝶,脆弱颤动翅膀,却仍旧无力舒张。周围细密沉重的触须,将蝴蝶拖入温柔的海水里,不准其上岸。寂静的纯白海洋中,连呜咽都不被允许。
意识到这一点,魔王感到一股愤怒自心中升腾。这是来自本能的、源于血脉的、自上而下俯瞰的骄傲。他可以给可怜的恶魔一份温柔的拥抱,但恶魔不能这么折辱他,也不可以强迫。
魔王终于想起来初见时分的抵触。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底里,几乎要被另一种柔软的情感融化成水,于此刻沸腾,迸射到心头至高处。属于魔王的征服欲、比一般魔王更为敏感带刺的自尊,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委屈,潮水般奔流而出。
从方才起一直温顺的猎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无论是纤细的四肢还是柔软的眼与唇,都开始不安分,似乎在抗拒,似乎在厌恶,似乎想要逃离巢穴。
“它”从猎物脆弱的脖颈处抬起头。玻璃般反光的绿眼外覆盖着一层金属质眼膜,看起来残忍而冷漠,这是不属于血魔的眼。自吞下血魔们百年来所培育的所有王虫卵后,“它”的力量已经快要比肩虫母。
王都里的那只虫对“它”愈发忌惮,愈发仇恨。哪怕过去百年间已经折损了数不清的高级子虫,这次却仍疯狂地继续派兵,想要趁“它”融合修养期间,将隐患绞杀。原本用作修复自身的王虫卵,被“它”一口气吞下,这次恐怕是真气极了,呵。
“它”胆怯而懦弱的同族,自两百年前被魔王追杀得奄奄一息,侥幸逃脱,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任何魔王面前。两百年不敢下到深渊,两百年后才默许人类向下投放恶魔试探,就此失去了反攻的最大时机,愚蠢至极。这样的虫母无法带领族群走向繁盛。
“它”缓缓牵动巢穴内的触须,将怀中的猎物缠绕得更加紧密;“它”捏住猎物脆弱的脖颈,威胁对方乖巧听话;“它”缓缓俯下身,身后虫翅自虚影中浮现,笼盖住“它”与猎物的身躯。
虫翅张开,幻影重重,其上如同爬满针细的复眼,如同邪神自黑沉的天空睁开密密麻麻的瞳,比精灵之翅更为厚重,比恶魔之翅更为艳丽。这是用于捕食的凶残器官,这是囚困猎物的有力枷锁,不带丝毫装饰意图。如此,“它”所张开的虫翅却仍如此勾人心神,仿佛一种会叫人上瘾的剧毒。
只要吃下这只魔王,“它”就能完成最后的进化,成为新的虫母……那之后,“它”就可以……就可以……
可以什么?
“它”又一次陷入茫然,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甚至隐约感到一阵无端的恐惧,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事物即将消失。
这里是“它”所构筑的巢穴,猎物就在“它”的巢穴里,“它”清理掉了其他对猎物有威胁的同族。猎物很安全,没有谁能从巢穴里将猎物夺走。
猎物还在挣扎,猎物挣扎得很厉害……为什么要逃走?
【安全】【危险】【恐惧】【珍爱】【占有】【伤害】【猎物】【食物】【所有物】【巢穴】【领地】【家】……许多词语在脑海中浮现,拆分,重构,碰撞,融合,令“它”分不清彼此的含义,令“它”感到痛楚与分裂。
“它”陷入混乱中,如同百年间每一次一样。“它”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恐惧,“它”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产生怀疑。
【我是谁?】
“它”松懈了对触须的控制,对即将开始的进食感到怀疑。
魔王终于寻得一丝时机,他挣脱开了束缚,愤怒地将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拉扯开,随后抓住其中最肥的一条触须——狠狠咬上一口。
半透明雕有凸浮花纹的精神触须猛的震颤,随后可怜兮兮软趴下去。“它”终于不再需要思考那些混乱的事物,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中,再次陷入昏睡。
第78章 伦卡城
伦卡城的人们眼见,自从那日一队奇异的外乡人入城,常年冰冷肃杀的灰暗街道开始有了新的变化。空气中的干冷仍像刀子般刺痛粗糙的脸颊,厚重棉衣裹在身上像是要把人往下坠,可街上每个拐角都开始架设锅炉,轻暖的白雾从锅里升起,勾引每个过路的行人。
黑漆漆的一大口深锅被粗麻绳吊在铁架台下,下头烧着明亮的火,火焰烘烤着黑锅的底,把周围干冷的空气都舔舐得香甜。没有谁知道锅里烧着什么,人们只知道这些推车是从那最高的城堡里出发的。那么这便是城主的安排,人们私下议论,不敢贸然靠近。
每天清晨,城堡肃静的大门打开,一台台小山般搭载满的推车缓缓吐出。那些高大带有面具的外乡人,推着沉重得不可思议的木车,两三人一组,在这世界最严寒的地区穿着单薄如纸的巫师袍子。
伦卡的居民天生魔力低弱,可他们还是懂得些常识。巫师是魔法师的偏门分支,他们擅长使用占卜与诅咒,更有邪门者会钻研与亡灵、生命有关的法术。与巫师近似的还有祭司,不过后者更擅长观星占卜,绝大多数祭司都被供养在王都中。
人们想起巫师时,脑海中总会浮现“阴暗”、“瘦弱”等词语——而绝非眼前这些将近两人高的狂战士。宽大的巫师袍子穿在他们身上,宛如斗士的战衣,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肌肉撑破。
难不成这些外乡人是传说中远古巨人的血脉?辈辈活在闭塞苦寒之地的人们,总是下意识怀疑起自己的“常识”。说不准在外面世界,这样狂战士气质的巫师,其实很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