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 第136章

作者:杯不流 标签: 玄幻灵异

这样的平静反而加剧了曼努埃尔的愤怒。母星燃烧的光透过舷窗打在他们的侧脸上,静谧而惨烈。他四肢百骸都在随着母星一起燃烧,此刻他根本不想继续听任何狡辩之词,他只想让罪魁祸首去死:“我要杀了你。”

燕屿却看着他,轻轻柔柔地说:“是因为我摧毁了虫族母星吗?可是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曼努埃尔一滞,他想说你是赫利俄斯,可是他又知道赫利俄斯根本不是对方的名字,比起名字,那更像一个代号,一个针对虫族的代号。

“你是「燕屿」,你是……”他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自己没察觉,燕屿却发现了。

“你是人类。”他听见曼努埃尔这样说。

仿佛古寺铜钟敲响在胸膛,震人心魄的嗡鸣沉静地、沉着的、沉重地扩散。燕屿的心在这一刻和他一起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

他低声说:“是啊,我是人类。”

他明明已经提前构思好了话术,自诩能够周全地演完一整场。此刻却突然难过起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准备摧毁虫族母星时、准备让曼努埃尔一起陪葬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这算什么?讨封吗?

虚假的过去、错乱的记忆、复杂的血脉,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茫茫宇宙,他找不到自己的塔台,锚点也早已失散。为之战斗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那他到底算什么?

然后他朝自己的敌人问了一句:“我是谁?”

敌人回答道:“你是人类。”

燕屿原本以为他会说自己是赫利俄斯、是雄虫、或者是三分之一的虫族,这样他就可以反驳然后辩论——可他偏偏只说了人类。

他怎么能只说我是人类呢?

曼努埃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生命。他们接过吻、做过爱,有过超越生死的血肉交融,也有过虚伪的利益算计。他们在彼此的伤口上啜饮,贪婪地试图从对方身上谋取更多,用对方的退让和疼痛来填补自己。甚至前不久,燕屿谋划着送曼努埃尔去死。而现在,曼努埃尔的手在燕屿的脖子上,掐得他快窒息。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燕屿全世界最亲密的生命。

我的情人、盟友、共犯,和永远的敌人。曼努埃尔,你怎么可以只说我是人类呢?

我明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类身体、虚假的人类记忆和虫族特性的灵魂。一万个虫族看了,一万个虫族会说我是虫族,一万个人类看了,一万零一个人类会说我是虫族。

你怎么能说我是人类呢?

燕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宿命般的悲伤狂风骤雨般席卷了他。在这一刻,燕屿突然意识到,或许曼努埃尔真的有一点爱自己。倘若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怎么会看见他的灵魂?倘若曼努埃尔没有爱,又怎么会比燕屿本人都更坚定地说——你是人类,你只是人类。

只是燕屿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们便胡乱地把这份虚弱的爱当做了博弈的欲望。

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是生存概率增加、筹码增大的狂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慌乱的、迷茫的悲伤。仿佛赤手伸向火石,还没碰到,就已经提前感到了灼伤的疼痛。

他无比痛苦地想,你怎么能真的爱我?

第136章 共享罪与责

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手段。身为人类的燕屿为了人类的利益,如何残忍地对待虫族都是合理的。

但是、但是……

你明明说过有三分之一属于我的!曼努埃尔愤懑地想。是你先许下了诺言,是你说你永远有三分之一属于我,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地反悔?在你为了人类利益,毫不犹豫撞向虫星时,你到底有没有想到过那是我的母星,有没有想过你说过的话?!

理想信念就是这样冷酷的东西,宏观的爱永远凌驾于微观的爱之上。它曾这样摧毁了雌父的爱,又要摧毁他吗?科梅为了雄虫的利益,毫不犹豫背叛了大阿努比斯,如今他也要重蹈覆辙吗?他也会成为那样自己曾最憎恨的可怜虫吗?

曼努埃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岩浆,流过四肢百骸的每一寸,都被这股命运的伟力摧枯拉朽地熔化。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可是曼努埃尔是决计不可能把这句控诉说出口的,甚至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愤怒竟然大部分来源于此,他又觉得自己这份愤怒变了质,政治联姻中互相背刺算不了什么大事,没有背刺风险才是大事,这代表你身上无利可图了。

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因为纸一样单薄的甜言蜜语而愤怒?这样的愤怒甚至令曼努埃尔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贱。

明明他早已过了相信诺言、相信雄虫的年纪了。他怎么能像个孩子一样,为失信而委屈愤怒呢?

所以曼努埃尔嘴唇翕合几下,质问涌到嘴边又咽下,半晌只酝酿出一声无力的:“是,你是人类,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正确与错误都是人造的观念,所以它是相对的。从人类的立场上,燕屿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只有从曼努埃尔……从爱的立场上,他亏欠了太多。

但曼努埃尔宁死也不会承认这件事,于是他甚至连可以指摘的立场也没有。只能对应着燕屿的正确,说出虫族的正确:“所以我杀了你,虫族杀死人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只看到燕屿望向他的眼神,一瞬间那么复杂,又那么悲哀。只一眼,他也跟着肝肠寸断。

爱是藏不住的。再如何刀光剑影的对峙、再如何曲折迷离的局面,爱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甚至在他们彼此看清楚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分泌出悲哀的激素。

虫族不谈论爱,曼努埃尔也不懂爱,那是庸人自寻的死路。可是为什么对视的刹那,他会心如刀绞?

他找不到原因,就只好把它归结为愤怒,只好妄图通过恨来消解、逃避痛苦。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燕屿杀死。

而燕屿凝视着他,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也强忍着情绪,在窒息的眩晕中,仍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一开始就想好的话术:“你怪我,可是我只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如果你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一开始又何必对他动手呢。曼努埃尔,你现在的愤怒,几分是真的不认可我,几分是想转移责任?”

诡辩,纯粹的诡辩。

曼努埃尔苍白的脸因愤怒烧红,他陡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呼吸交缠中,他近乎颤抖地诘问:“燕屿,你有心吗?”

燕屿想,他破防了。

愤怒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他想要从曼努埃尔手里活下来,就不能让他被纯粹的愤怒主宰。荒诞的诡辩会转移重点,摧毁虫星是他百口莫辩的罪,他只能偷换概念、模糊重点,以此争取一个重新交换利益的机会。

燕屿选择的切入口也不是胡乱攀咬,而是精准地切中了人性。说到底,曼努埃尔为什么会愤怒?是因为燕屿毁掉了虫族母星,毁掉了虫族的退路。这的确是天大的事,但这件事的外在表现为何是愤怒?

因为他在恐惧。

回到虫母的路上,还是继续这条未知的路?决定虫族命运的关口居然就站着他们几个。两条路,无论走哪条,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牺牲。曼努埃尔不是神,他不知道未来,也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哪条路会带着虫族走向终结。如果仅仅是杀死蚁后,留下蛛形虫,他们还有一点重新来过的可能。然而燕屿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这段希望,将整个虫族推向了无法回头的路上。

这条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

虫族会走向毁灭还是繁荣?

曼努埃尔不知道。

未知就是恐惧。

这样庞大的恐惧和迷茫,面对罪魁祸首,便演化为愤怒。只要火烧得够旺,就看不见薪柴下有什么。

而燕屿之所以说他“转移责任”,是因为这个过程中,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曼努埃尔本虫都是板上钉钉的帮凶。他带燕屿来到了母星、他救了燕屿、他拖住了蚁后给了燕屿行动的机会,他也想杀了蚁后,甚至那艘军舰,也是他留在附近的。哪怕法庭无法以此判定他的罪,可是曼努埃尔怎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认为事情到了这一步与他无关?

所以曼努埃尔必然会被这一句话击破心理防线。

一切都在按计划中进行,曼努埃尔的情绪已经从宏观的罪,转移到个人的出发点上了。他编造了一个吊诡的自证陷阱给曼努埃尔,任何人被扣上这样的帽子,都会忍不住为自己辩驳。这就让燕屿硬生生找到了一点聊胜于无的主动权。

虽然仍然是在走钢丝,但他借此有了继续说话的机会。苟延残喘的每一秒,诡辩的每一秒,都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没发现曼努埃尔爱他,这该多么完美啊。

被扼住的咽喉火烧火燎地痛,但窒息不应该有反胃的并发症,他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胃是情绪器官,它在代替心脏痉挛。

燕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冷酷地继续说下去的:“木已成舟,虫族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既然要走向这条路,与其闭门造车,不如与这条路上走了几千年的人类学……”

曼努埃尔哭了。

燕屿猛然住嘴。

政治博弈总以冷酷和贪婪自得,但人类却以爱为种族最美好的核心。

爱。

人类存在了一千年,就用一千零一年去歌颂它。哪怕宇宙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他也会为自己拥有爱的能力而骄傲。

看看曼努埃尔流泪的眼睛,他怎么能继续说下去?他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正义?教会一头野兽什么是爱后,让他有了弱点,又践踏他的爱——这简直是世间最令人不耻的事了!

燕屿闭了闭眼,他唇齿间似乎也沾了泪意,让每个字都如同被打湿般沉重。

“……对不起。”他说。

室内陡然陷入了难熬的沉默,只有两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曼努埃尔不懂,为什么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如风霜刀剑,摧肝断肠。他甚至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流出了眼泪——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恨他恨到想要把他扒皮拆骨,用最酷烈的手段把他生吞活剥。

但就像疼痛达到一定程度后身体会屏蔽痛觉,这沸腾的恨意浓重到一定程度后,却让他浑身冷了下来。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他轻声问。

“你怎么不继续辩解,继续用威逼利诱了?”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懂燕屿的人了,他知道以语言做刀,这场博弈里绝不该有“对不起”。燕屿该继续以绝对的利益逼他不得不理智才对,这句道歉直接打乱了整场谋划。

为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吗?一句道歉,无异于认罪。在这种情况下认罪,他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是在为我愧疚吗?还是说,他那人类的可悲的同理心此刻发作,让他可怜起自己来了?曼努埃尔简直觉得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可笑了。

生死的对弈中,进攻的迟疑就是认输。认输就是死。曼努埃尔同样拥有敏锐的嗅觉,他那么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以至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句“对不起”背后的可怜、愧疚和妥协。

难道他以为,用自己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他凭什么就这样从这样的罪和责任中轻飘飘脱身?

掐着燕屿的手微微松开,燕屿立刻大口呼吸,他差点就真的窒息而死了。而曼努埃尔的另一只手向下,拽住燕屿的手,逼他触碰自己的伤口。

——一路血战,新伤叠旧伤,就算是虫族的自愈能力,也难以恢复。最初护着燕屿在蛛形虫内杀出一条血路时的伤倒是已经愈合了,但曼努埃尔不知出于怎样自虐的复杂心理,又把伤疤撕开。

“这是我为你受的伤,你要记得,永远记得。”他冷冷道。

手指深入滚烫的伤口内,肌肉神经生理性地蠕动,细胞增殖,手指陷在快速弥合的伤口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幻觉——我正在被他的血肉吞噬。

缺氧的潮红已经从燕屿脸上褪去,他脸色鬼一样苍白,甚至随着手指不断被迫深入伤口而愈发发白,勉强道:“你像是在道德绑架我似的。”

“是啊,我就是在道德绑架你,你要恨我吗?”曼努埃尔讽刺般笑了笑。

他从那一句道歉中,嗅到了燕屿的虚弱。

原来他也是会痛的。原来我的疼痛也是能够让他痛的。他似笑似哭地想。

所以他报复性地、带着一种近乎可怜的恶意,用自己的疼痛和狼狈,以及人类的同理心和爱,去反方向伤害爱的人。

几秒的沉默后。

面色惨白的燕屿慢慢说:“那你再多为我受点伤吧,让我记得更深一点。让我再也忘不掉你。”

曼努埃尔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掰过燕屿的脸,就这样吻下去。他身上是半干的血,硝烟和灰尘,刚死里逃生的雌虫仍处于应激状态,蝶翼恐吓般张开,虫爪、外骨甲和口器都是虫化状态。

细而长的柔软口器伸进人类的口腔,灵活地缠绕过舌根,摩擦过上颚,激起一片战栗,荷尔蒙在未完全消退肾上腺素中激烈地迸发。口器顺着口腔内壁往更深处探索,硬腭、软腭、腭垂——喉管。

浓重的非人感和身体本能的反胃一起传来,燕屿想要扭头吐出来,但曼努埃尔不许,他强硬地掰着燕屿的下颚,逼他无法逃开。

性的欲望和反胃的不适感混合在一起,太奇怪了。

燕屿挣扎无果,狠下心张嘴就咬,咬唇瓣,咬口器,曼努埃尔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顺着缝隙卡进去,刚刚恢复点人形的手指又被咬出了血。

但曼努埃尔就是不肯松手。

比起亲吻,这更像两只野兽在互相撕咬,带着无比的憎恨、进攻欲和占有欲,简直恨不得咬的是对方的咽喉。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来,曼努埃尔收回贴着喉管内壁搅动的口器,燕屿也便温顺下来,舔了舔曼努埃尔手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不再接吻了,可是拥抱更紧密了。

分不清是谁在激烈地心跳,是谁在细细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