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杯不流
但更紧要的,是他嘴里浓郁的血腥味,那不是他自己的血,反而唤醒了他强烈的进食欲望。虚弱与饥饿让他胃部痉挛,渴望进食,渴望活着。
察觉到他的异动,蝴蝶甚至百忙之中伸出柔软的口器,把他往自己的伤口处推——这样紧要的部位,当然不会有人能够在不杀死它的情况下弄伤它。这是它自己弄破的,就是为了喂燕屿血,让他迅速恢复伤势。
虫族就是如此,只要还能进食,就能自愈。
本能驱使燕屿靠近它流血的地方,舔舐富含能量的血液,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接连而来的变故逼迫他必须快速做出反应。思考、逃跑、自愈和强制脑控,都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身体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骤然得到补充,身体甚至仿佛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一般,短暂地失去了几秒意识。在那几秒,他甚至无法自控地咬了几口柔软的内部组织。
蝴蝶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从躯体开始,到蝶翼尾部,如轻风拂过的白桦树叶。
痒痒的,它迟钝地感触到。
而外界,直播镜头也被激光撕碎,但新的直播镜头又随之而上,短暂地迷失在了白光之中。
虽然就燕屿的个人感觉而言,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天空被白光填满才短短几秒!
取景框内先是震撼的全景,密集的光柱连接天地,仿佛天上神国垂下的罗马柱,是神明的审判之刃。
紧接着AI找到了白光中唯一的色彩,用鲜红的标记框选中目标。在不断放大的标记框中,红色的残影如彗星拖尾。
——是曼努埃尔!
它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彗星击空般降临!
在白光爆裂开的一瞬间,它撞了进来!
仓促降临间,燕屿撞上它的胸前,被它七手八脚地按在腹部,足肢牢牢织成摇篮,仿佛恶龙小心珍藏的宝藏。
而在目标脱离的下一秒,更多的粒子集束紧追而来,曼努埃尔就在这些密集的光束间疯狂穿梭。
向下!
它不懂推理,只是野兽的直觉驱使它向下。虫族知道,面对食物链的上位者,永远不要把背后露出来!向下,到敌人的身前!狭路相逢,从来只有勇者胜!
取景框拉大、继续拉大,艰难地跟上了曼努埃尔的速度,因为移速的跟进,取景框内的主角相对静止,而身后穷追不舍的离子集束、无人机、机械鸟都变成了模糊的长影,就像画布上被|干刷拂过的湿颜料。
[那是什么?!]
只见这只躯体银白而前翼鲜红的蝴蝶紧紧搂住自己的腹部,在它交错的足肢间,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
——那是燕屿!
纯黑的外骨骼装置从身后脊柱处探出,牢牢钩紧蝴蝶的外甲,他就在这样高速下坠中钻了出来。外骨骼如蜘蛛足肢一般,灵巧地用力,他在空中敏捷地翻身。
蝴蝶伸爪在空中抓了抓。
没抓到,燕屿核心发力,几个眨眼就爬到了它的头颅上。
为了喂食,曼努埃尔用口器撬开了他下半张脸的覆面,此时他整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摄像器为了跟上曼努埃尔的速度,靠得很近,燕屿看见了它。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摄像头对视。目光好似穿越了几亿光年,与摄像头背后千万只眼睛所对视。
……直播没切断吗?
从发信号给赛事组,却发现信号被切断的那个时候,他就默认直播也被切断了。
可是如果直播没被切断,如果直播没被切断……
燕屿几乎是有些仓惶地移开了眼。
从池涧西那一刀开始,被戳破的金色泡泡终于在真空中开始下坠,里面金色的彩带与香槟淋遍他全身。一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逃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没有实感的,就像飘在失重的宇宙中。但此刻看见那只机械眼睛,他终于被重力所捕捉了。
他从真空中,来到了地面,这里的氧气拥挤不堪。
他们看见了。
人类看见了。
幻想中有条不紊的未来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幻想中美好的告别成了毫不留情泼下的香槟液,淋得他浑身冰凉。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只是在刻意忽略。
军部是智械生命的正餐,而军校生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们是人鱼的前菜。
“你知道恐|怖|分子和侵略者的区别吗?”
他自言自语,蝴蝶当然听不懂的。
没关系,他也不是说给它听的。
复仇和侵略有什么区别呢?
发动一场战争,不只是上面的人一拍脑袋,说“我们跟隔壁打一仗吧”,就可以的。
战争是人的战争,战争是士兵牺牲基础上的战争。
很多时候人们常说“不义之战必败”,并不是指天理昭昭,因果轮回。而是指没有正当的战争理由,是无法支撑一场战争取得胜利的。你可以为利益发动战争,却不能让士兵甘心为你的利益而战死。
战场是一个绞肉机,每天睁眼,昨天还喝同一杯酒的战友就碎成几块了,你连他的手和脚分别是那块碎肉都分不清楚。刚熟悉好新的战友,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换了张脸。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们有什么区别吗?人和人的脸好像都一样,死去的脸和活着的脸好像没差别,连敌人和战友的脸也那么相似。
死亡最先带来的是绝望,紧接着就是麻木。
深夜的时候,幻想又会把麻木驱赶走,重新带来真实的剧痛。牺牲,牺牲,他们是在为什么牺牲?对面死去的人,会有人为他们哭泣吗?我死后,母亲为我刻的墓志铭会上,我会是一个光荣的圣骑士,还是一个耻辱的屠夫?我是会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面对死亡,所有人都会诘问——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死?
因此侵略会把自己的暴行伪装成正义的,他们会竭力避免血腥的那一面出现在民众眼里。因为那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而复仇,则是由种族的血给他们提供燃料,同胞的血海深仇为他们天然准备了正当性。他们反而会具有表演性倾向,他们不需要遮羞衣,他们要暴露、要赤|裸裸复仇。他们渴望在所有人面前,用死亡来慰藉死亡。
用胜利,呼唤更多的同胞加入他们。
所以直播是不会被切断的,人鱼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场困兽之斗,越绝望越好,越残酷越好。
就像一场古老的血祭。
在古地球时代,大军出师之前,会以敌人的头颅祭旗,让血唤醒将士们的勇猛。
而军校们就是他们选定的祭品。
军校生,是人类最优秀的未来,在军校联赛的直播里杀掉他们,是一件侮辱性与象征性非常强的事情。
就好像杀掉了人类的未来。
百年前,人类是否也曾残忍地摧毁了人鱼的未来?是否曾经年轻的人鱼们,也曾被围困在海神星,如此绝望而激烈地反抗过?是否文明的舰船,也这样无情地碾碎过“落后者”的尊严与希望?
所以,他们逃不了。
在他的感应里,已经有雌虫永久地熄灭了,虫族尚且如此,人类军校生呢?一整颗星球的围追堵截,又有多少人已经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呢?
他收回了对雌虫学生们的操控,跪坐在曼努埃尔的头顶。双手紧贴它的头部骨甲,全身贯注地闭眼。
他听见黑水动荡的声音,听见锁链的声音,在万丈深渊之中,半人半虫的曼努埃尔闭目垂头,被层层锁链所围住。
燕屿涉水而去,握紧锁链,狠狠一拽——
假如今天死神必将带走他的一切,那他也会以战士的姿态向死神挥刀,直到冥河漫过胸膛的最后一刻!
【向下,杀——!!!】
你有没有见过滚滚的太阳落入人间?
你有没有见过白日的粒子光如焰火?
冲刺、冲刺,向着行星的核心冲刺!
虫母有婚飞习俗,他们将会在炽热的光下飞舞,用美丽的翅膀闪烁着鳞光,用虔诚的飞行呼唤着伴侣进行繁衍。
他们飞行、他们狂舞。
他们坠落!
他们刺穿天空,他们要撕碎一切,要在敌人的心脏里筑起新的巢穴!
穷追不舍的粒子集束是婚飞的焰火,骤然激烈的机器轰鸣是典礼的乐章,逼仄的建筑通道是曲折的蚁穴。
鲜红的残影直坠地核,从天空到地底,那是一道凌厉的刀痕!
不需要他多加指挥,还有余力的雌虫学生们自发聚集在蝴蝶的前方,虫骨外放,尖锐而坚硬的足肢冲在前方,无论是何等的狂风暴雨,他们是最狂热的马前卒!
一切的阻拦、一切的攻击装置,都被毫不留情地摧毁!
燕屿记得地图,最初他们看见那个地图,以为是赛事组为选手准备的,现在却恍然明白,那是给人鱼看的。
一定有直通主机的道路!
他链接上开道的雌虫们,为他们指明方向。
在迷宫一样的银白地狱里向下吧!
直到深入这颗星球的核心!
遥远的星系内,新生的智械生命开始收回触手,奔流的代码如潮水般褪去,仿佛被深海中的漩涡所吸入,无形的风暴正在飞速朝它的摇篮袭去。
仿生蜘蛛、机械蝙蝠、智能机械、自动锁定光弹……密密麻麻的智械造物如潮水般涌来,堵满每一条路!
不断有雌虫奋力杀敌的时候被卷入其中,不断潮水淹没他们的队友。
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撞开它们!】
越来越激烈的阻拦只代表一件事——它就在前方!
“砰——!”
撞开厚厚的防爆门,曼努埃尔的外甲上甚至有了细微的裂痕,不断有组织液从中渗透出来!
暴风雨的风眼反而是最平静的。
越精密的仪器越容易故障,在这个充当了行星核心的主机附近,甚至没有任何攻击设施。因为任何震动都有可能导致主机内部精密的芯片发生偏移。
但燕屿甚至没察觉到环境突然的安静。
鲜红的蝴蝶如陨石般滚滚砸落,它带着恐怖的势能俯冲向最中心银白的主机!
[轰——]
整个星球仿佛都在震动。
剧烈的摩擦和撞击,将火花点燃在封闭的室内。
“滋滋……滋……”
有什么声音奏响在耳边,那是很明显的机械音,这个新生的智械生命似乎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利诱,或许是威逼,大概是什么反派的嘴炮吧。
无所谓了,燕屿根本没有听到,在相撞的一刹那,他一跃而起,反手抽刀,竖劈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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