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祁染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
“对,因为它根本没有进入议会日程,”联首说,“民众担心经费增加会导致税收上升,农业州的议员担心这会削减其他行业的补贴,制药公司和私人研究机构担心技术专利共享,利润削减。在方案起草阶段,各方已经谈不下去了,最后只能无疾而终。”顿了顿,联首露出难得的缅怀神色,“我妻子是这个计划的提出者之一。”
已故的第一夫人是享有盛誉的医生,这点全民皆知。
“可惜,她没能活着看到我们攻克癌症,”联首说,“实现她的梦想是我毕生之愿。”
祁染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国家的制度在制衡上非常有效,但也有很大的弊端,议会和夏厅常年被不同的政党统率,联首提出激进的法案,议会很容易驳回。所以过去每一届政府没有特别大的错误,也没有特别大的成就,”联首说,“没有集权,改革是推行不下去的。众合党天天觉得我要做封建君主,真可笑,最后一个实权皇帝已经死了两百年,民众早不信君权神授那套了,还指望有人向我三呼万岁?我不过是为了践行我竞选时的诺言,我要让这个国家走向复兴。”
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定沉稳,让人肃然起敬。
祁染想了想,只能说:“抗议的人迟早会理解您的苦心的,阁下。”
联首对这个恭维没有反应,问:“那你呢?”
“您有我的选票。”
“哪次?”
祁染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如果想表达支持,是会强调两次都投的。“第二次大选的时候,我没有参与,”他说,“我弟弟刚刚阵亡。”
联首立刻端正了神色:“抱歉,我对你的损失深表遗憾。”
祁染沉默片刻,找到了最合适的回答:“他为国家战死,我很骄傲。”
联首望向钟长诀:“你有个聪明的秘书。”
此时,他本人的秘书卡明斯走来,提醒他该去和联合航空的总裁会晤了。联首做了个失陪的手势:“你们年轻人好好享受舞会吧。”
祁染看着联首和卡明斯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滴酒未动的杯子。看起来,联首实在像忧国忧民的仁臣义士。
他感觉胳膊触碰到了什么,转过头,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心脏猛地停了一瞬。“我们要跳舞吗?”
这不是个好主意。现在,任何身体接触都不是好主意。
钟长诀摇了摇头,他舒了口气。
然后对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祁染看了眼终端:“现在?晚宴还没有结束。”
钟长诀不答,揽住他的腰,推着他向前,人群像潮水一样散开。
宴会厅旁有个露天花园,夜晚凉风习习,耐不住主厅气闷的人们拿着酒杯,倚着石柱,三三两两交谈着。他们走到白色拱顶入口,和安保人员打过招呼,徒步走出去。
今夜多云,遮蔽了星光,花园外的小路黑影幢幢,盖住了两个潜行的人影。
“你要带我去哪?”祁染压低了声音问。
“快到了。”
祁染回头,宴会厅只剩金黄色的光晕。高大的树木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很快,这最后一点光线也凐灭了。
黑暗中,他隐约辨别出前方有建筑物的影子。这情景让人发毛,但钟长诀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握是如此强壮有力,他安心下来。
走近看,原来是一座木屋,像是从前守林员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废弃。
钟长诀拉着他走上台阶,很轻松就破开了门。夜色深沉,两个人的影子在微弱的星光下紧紧相依,宛如一体。
周围的树木替他们隔绝了世界。
“来这儿干什么?”祁染问。
钟长诀还没有放开他。大拇指摩挲过手腕的脉搏,轻轻勾住终端的搭扣,轻巧的解锁声后,终端从手上滑落。
祁染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脸。那只手沿着胳膊往上,扣住了他的后颈。
又是微弱的一声咔哒,另一个终端落在了地板上。
甩脱碍事的电子设备,大手拢住他的后腰,猛地往下一拖。他惊呼一声,仰面倒在屋内的木桌上。
身前的黑影压下来,在他发出疑问前,捂住了他的嘴。
冰凉的桌面触感粗糙,磨得他浑身紧绷起来。他把手抵在坚硬的胸膛上,使劲往前推。军装上挂着各种金属制成的勋章,硬硬地硌着手心。
双方力量太过悬殊,他有种垂死挣扎的无力感。这个人把他从宴会上拖出来,就是为了找个私密的地方干他吗?
这些天,他确实感到对方似有若无的欲求,但最终没有发生。
如果说这个人确实想要他,只是单纯不想在监听者的窥探中做,那现在终端就在他们身边,为什么……
他在桎梏里拼力抵抗了一阵,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婉转、起伏、抑制不住的叫声。
他自己的声音。
他扭过头,看到某个扣子大小的物件,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不用想,肯定是那晚的录音。
腿上的手松开了。他突然被凌空抱起,在悄然的步伐中离开了屋子。
他捂住眼睛,等着钟长诀走出一段距离,把他放下来。他咬着后槽牙,把衣服整理好,虽然在树影的遮蔽下看不见什么。
“下次你有什么计划,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第27章 月桥
钟长诀看不清祁染的表情,但听这语气,对方正咬牙切齿。
他不思悔改道:“好像你有计划会告诉我一样。”
“我没有计划,”祁染望着蔓延过来的黑暗,“你呢?打算把我吊在树上拷打,还是野地里分尸?”
黑暗难以视路,祁染差点被枝干绊倒,钟长诀伸手揽住他,扶了一把:“只是想和你聊聊。”
险些摔倒的晕眩感还在,祁染喘了几口气,等待心跳声逐渐舒缓下去:“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钟长诀看了看他,“比如,那天我和党魁说了什么。”
祁染确实有兴趣,于是钟长诀叙述了整个晚餐。他描述得如此详细,令人无法怀疑真实性——如果是谎言,耗费的精力也太大了。
祁染沉思片刻,问:“你也是这么跟联首说的吗?”
“当然。”
祁染没有追究这句话是不是造假:“你觉得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很想相信,她是怕我变成普里瑟的走狗,残害百姓。”
普里瑟是大饥荒时期拉卡法帝国的皇帝,后世常用他来讥讽暴虐的统治者。
“哦,”祁染扭头望着他,“所以你认为联首是暴君了?”
“我是在引用,你不要罗织罪名。”
“那你认为联首是贤主?”
“总体而言,他还是很重视国家利益的,”钟长诀说着望向他,“不过,贤主这个称呼不对,好像我是他的臣子。都到现代了,还讲忠臣明君那一套吗?”
祁染耸了耸肩:“他给你上的枷锁,跟皇帝比,只多不少。”
“有那么夸张?”
祁染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周围的树林:“我们还要装作上床,来争取一点说话的时间。你觉得自己不算臣子,联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主君。”
“你好像在为我打抱不平。”
“是啊。”
钟长诀忽然停了下来,一手攥住祁染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向自己,一手握住他的脸,逼他抬头。祁染的脸很小,手掌轻松就包住了大半,只剩一双令人心悸的眼睛。
遮蔽星空的云层已经散去,他们走到树木舒朗处,上无遮盖,仰望的眼中盛满了星光。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钟长诀说。
祁染因为他的突然袭击惊讶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此刻却因为这句话愣住。
“好像我临近深渊,好像我孤独一人,”钟长诀说,“好像你愿意陪我跳下去。”
祁染缓缓地眨了眨眼:“我当然愿意。”
他能感觉到脸颊上的那只手僵住了,同样陷入停滞的还有身前这个人。许久,他们只听着树梢滑过的微风。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直到你不想要,直到你看到我都觉得痛苦。”
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天?钟长诀想。这人是在找退路,等到想食言的时候,就把罪过推到他身上。
漫长的几个瞬息之后,他开口:“你发的誓也太多了。”
祁染笑了笑:“我很信守承诺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钟长诀仔细地用目光将他描摹了一番,松开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重获自由的祁染匆匆跟上他:“虽然你说,你和联首是平等的,但我觉得你对他有点畏惧,为什么?”
钟长诀停了下来。祁染站在他身旁,周围寂静无人,可不知为何,还是给人天罗地网的窒息感。
沉默良久,钟长诀开口说:“我总觉得,他手里握着一个生死攸关的秘密,一旦暴露,就会置我于死地。”
祁染说:“威胁有效的前提是,对方知道威胁的存在。”
钟长诀看着他。
“联首没有告诉你,反而在千方百计阻止你知道,那这就不是威胁,是自杀式炸弹,”祁染说,“一旦爆破,毁灭的不只是你,他也一样。你害怕他,他也在害怕你。”
祁染知道,不该说这么多的。他又把秘密的边缘推进了一些。
钟长诀审视着他,过了许久,开口说:“我后悔了,我应该把你吊在树上拷问。”扫了一眼他凌乱的上杉,又说,“或者换一种折磨的方式。”
他的语气实在不像开玩笑,祁染觉得,也许那令人窒息的监视,也是一种保护。
祁染退后两步,回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小路:“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吧?”
两人走回宴会厅时,演奏已经停止,舞池上空的吊灯依旧闪耀,但光芒柔和了许多,大厅弥漫着醉意阑珊的氛围。
几位财政部官员还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大半。
临行前,特使朝钟长诀走来,两人握手道别。特使也是东元人,事实上,联邦东元人就是从北疆迁徙过来的一支。钟长诀问他这段时间是否愉快,特使笑了笑:“没有比完成国家任务更愉快的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参观月桥。”
月桥是丹弗山著名的古镇,也是东元人来到这片大陆后,最先定居的地方。
“将军没有回月桥看看?”特使问,“我听说那是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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