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怎么了?”他问。
钟长诀的目光飘向远处楼房的顶层,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了枪声。
停战后,祁染以为不会再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他耳边响起持续的嗡鸣,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他迟钝地向四周张望,人群尖叫着,往商店里逃窜,灰泥路面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新年礼物。
在混乱的人流中,只有钟长诀没有挪动。
他只是低下头,望着胸口。那里,有一个子弹穿过的孔洞。
祁染丢下了手里的花束,花瓣散落一地。他伸出手,慌乱地捂住对方的伤口。那里,红色的人造血正往外流淌。
警卫们也纷纷赶来,一部分围住两人,一部分四散去追查凶手。
祁染脑中混乱不堪,在无数闪过的意识中,他敏锐地抓住一条:“夏厅指派的专门医生呢?快!快让他过来!”
夏厅必定有做钟长诀受伤的预案,平常负责给钟长诀体检的医生,肯定知道如何处理这类情况,并且有相应的急救措施。
专车开了过来,祁染搀着他进去。
车开到了战地医院,医生赶过来,把其余人都驱赶出去,说要手术。祁染在路过时,扫了一眼。对方带着一个比常规医药箱大两倍的箱子,里面估计装着钟长诀的备用心脏。
祁染在门外等着,警卫在他面前一边踱步,一边咒骂。凶手已经找到了,是个克尼亚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躲过了武器检查,还留下了一把步枪。
那人根本没想着跑,开完那一枪,就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自尽了。在警卫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自豪和满足。他把一颗子弹送进了钟长诀胸口,实现了他毕生的心愿。
几小时过后,门开了,所有人都站起来,涌到门边。医生的表情很放松:“子弹没打中心脏,也没打中重要血管。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医生转向祁染:“将军想见你。”
祁染咬了咬牙。医生说完的那一刻,他胸口涌起的担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走进房间,脸色比刚从梦魇中醒来还要难看。他站在床前,目光射向床上的人,钟长诀的胸口简单裹了块纱布,神色如常,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他去拉祁染的手,对方猛地甩开,力道很大,他的胳膊重重地磕在床沿上。
“你,”祁染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为什么没有躲?”
枪响之前,钟长诀迟疑了一瞬,说明他已经发现不对劲。以他的速度,完全能躲开的。
钟长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死。”
“所以你就站在那当枪靶?”祁染的脸被怒火烧红了,“你在想什么!”
钟长诀沉默良久,说:“我不知道。”
“什么?”
“那一瞬间,我知道可以往旁边闪开,可我没有,”钟长诀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人类有时会做出超出常理的举动,他原以为,机械是不会这样的。
可是,在那比秒针一颤还短的瞬间,他的四肢忽然背离了一切逻辑。他脑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一个念头——那颗子弹射进来,也挺好。
他自己都不知道缘由,但祁染似乎明白,因为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祁染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脸上的血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浓重的悲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没有动作,整个人陷入了死寂,窗外的阳光好像照不到他的身上。
很久之后,他坐在床边,低下头,终于握住了钟长诀的手:“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打死你是应该的?”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这沉默可能是思索,也可能是认同。
“你想满足他们的心愿?”祁染紧蹙眉头,“你真是……你死了,卡拉顿的局面就会变得更好吗?”
钟长诀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没事的,我又不会死。”
“你以为你是金属造的,就真不会死!?”祁染紧紧地攥住他,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如果他们瞄准的是你的脑子呢?万一他们打碎了你的中枢,连我都拼不起来,那怎么办?!”
钟长诀顿了顿,声音柔软下来:“这次只是一瞬间恍惚了,以后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
祁染恨恨地看着他,心脏拧成一团,想痛骂几句,可对着这张终日自责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抱歉,”钟长诀说,“我……”
祁染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别道歉。”
“我不是有意让你伤心的……”
“我说了,不用道歉,”祁染说,“至少不用对我道歉。你已经背了那么多人的债,别再增加负担了。这个世界上,你唯一没有任何亏欠的人,就是我。”
钟长诀望了他半晌,最终没有说出余下的话,只是扯起嘴角,露出了勉强能算微笑的笑容。
祁染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的笑容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别出去了,躲在医院里休息吧,”祁染说,“你都中枪了,就算做做样子,也得躺几天。”
“我知道,”钟长诀向他保证,“这几天我就在医院里待着。”
祁染点点头。战地医院除了医护人员,就是士兵,偶尔有志愿者,都是查验过身份的联邦人。他们不可能对钟长诀有什么恶意。
他在医院陪着钟长诀聊了小半天,钟长诀执意让他不要陪床,毕竟自己真的没伤,于是天色暗下来后,他走出医院,回到指挥官住所。
等到宵禁时间,他按照往常的路线,来到棚户区,敲了六下窗户。
霍尔将木板搬开,他跳进了屋里。
三人照常找地方坐下,祁染还没开口,江印白就问:“钟将军没事吧?”
枪击案的消息显然传的很快,棚户区也知道了。
“他没事,”祁染说,“你也知道的,他很难受伤。”
他之前把钟长诀的真实身份告知了江印白,对方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对了,”祁染转向霍尔,“我想问问中尉,你们跟克尼亚人在一起生活很久了,知道他们有什么组织吗?政府投降之后,肯定有很多克尼亚人反对代理政府,组织反抗行动。”
霍尔沉默下来。在这种时候,沉默的意思显然就是:知道,但不想说。
他能带着江印白这个东元人在棚户区住这么久,祁染甚至怀疑,他是组织的核心成员。
“我不是想问具体的名单,只是想借你传个话。”祁染说。
“什么话?”
“他们要是真想制造破坏,别老盯着给他们食物的人,就算杀掉钟长诀,对反抗代理政府也没好处,”祁染说,“要干就干点实事,比如,炸掉矿区。”
他这突然的暴论,让另外两人猛然一惊。
“现在是绝好的机会,接下来是新年,军队除了少量驻守的士兵,都放假了,矿区的安保很松懈,矿井也没人,”祁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矿区详细的图纸,爆破矿井的炸药在哪里,矿井薄弱的区域在哪里,都画清楚了。”
霍尔伸出手,摸到那张叠好的图纸,心中惊魂不定:“这是从哪来的?”
“存图纸的系统的防火墙不够严密。”
“你……”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祁染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蛊惑力,“他们都是卡拉顿人,很多原来就在矿区工作,忍心看到自家的资源落到代理政府手里?”
“他们不会,”霍尔说,“可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图纸来得太蹊跷,很像是陷阱。
“仗打完了,但是财政赤字也到了挽回不了的地步,”祁染说,“为了达成技术支援的协议,联邦欠了北疆几百亿贷款,军工厂要二期投资,城市要重建,退伍兵要赡养,核心利益圈要分赃,可是政府根本就没钱了。”
江印白“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卡拉顿矿区是夏厅最大的指望,稀有金属可以出口,可以做原料,更别说这里还有金矿,”祁染盯着他,“有矿区,政府拼命开采,还能勉强撑过战后这段过渡期。要是没有,他们去哪里找钱?”
“那些垄断巨头。”
“对,”祁染说,“借着《战时紧急法案》,那些财阀的身家膨胀了十几倍。”
“他们可是政党和议员的金主,”江印白说,“联首能动得了他们吗?”
“那就要看联首的本事了,”祁染说,“这点上,我倒是对联首很有信心。”
江印白蹙起眉,担忧地说:“如果联首觉得风险太大,不跟财阀开战,那……”
“不可能,钱在谁手里,话语权就在谁手里。现在那些垄断企业比政府还有钱,他们能给出夏厅给不了的好处,就能决定议会选举的走向,联首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祁染说,“这么多年,他对权力的野心,总算也能做点好事了。”
屋内一时陷入静寂。祁染望着图纸,又说:“而且,矿区里还有铮和铿。”
这两种稀有元素是近年才开采出来的,产量极小,目前,全世界只在卡拉顿矿区有吨级储备量。那些逃过雷达监测、造成里兰之夜的导弹,核心原材料就是铮和铿。
这实在是可怕的物质,虽然炸掉矿区,暂时封闭它们的库存,也挡不了导弹技术的进步,但在联首在位时期,能减少一点危险是一点。
祁染扫视着面前的两个黑影,慢慢地说:“炸掉矿区的开采设备,爆破矿体、矿井、运输通道,炸到几年才能恢复开采,炸到政府得把巨头的家产全部没收,才能继续运作。”
黑暗中,祁染能感觉到另外两人的心跳声。
不久后,江印白犹豫着开口:“但是,那些搬迁到这里的里兰居民,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如果炸掉矿区,他们和卡拉顿人的冲突会更严重……”
祁染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怎么了?”江印白说。
“没什么,”祁染说,“如果我对他说这件事,他也会这么说。”
江印白愣了愣,然后意识到,哥哥在说那个中枪的人。
祁染站了起来,望向霍尔:“你会帮我完成这件事吧?”
霍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扳倒联首,这是目前最紧要的,”祁染说,“至于其他,那都是暂时的、必要的牺牲。”
江印白望着哥哥。某个瞬间,他有种恍惚的错觉。面前的人,他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
是夏厅,是议会大厦。
是站在那里挥斥方遒,慷慨激昂的政客。
第81章 邻人
借着刺杀受伤的由头,钟长诀一直称病待在医院。
阴雨连绵,卡拉顿的乌云遮天蔽日,仿佛压在城市头顶的巨石,钟长诀脸上的阴翳也久久不散。
卡拉顿矿区被袭后,从里兰搬迁过来的难民瞬间失业了。虽然整修塌陷的矿区,也需要大批人手,但这次塌陷涉及大面积的地表沉降、深层矿体崩塌,和矿井内部的严重变形,整修难度非常高,政府需要长时间勘测、评估,再制定整修计划,所以,难民们在一段时间内,只能依靠政府救济。
政府的底子早就掏空了,靠救济只能勉强存活。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将怒火洒向棚户区。
上一篇:八条触手,老婆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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