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我把决定权交给你,”祁染深吸一口气,望向他,“你比我了解副联首,你去和她谈谈,看她是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看她有没有独裁的意思。”
“如果有呢?”
祁染的回答干脆利落:“杀了她。”
今天之前,钟长诀或许会为此感到震惊,但经历了上面的对话,这三个字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让那个劳伯·贝肯的复制品杀了她,”祁染说,“这样,夏厅的位置就会空悬。”
钟长诀没想到,在劳伯·贝肯掌权时,都没发生的事,如今居然有了可能性:“然后?你想让我发动军事政变?”
“不,让军队驻守在那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祁染说,“军事政变夺权,有违民主原则,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也不用这么做。”
钟长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到庆幸。至少,祁染还是了解他的。
“正副联首同时死亡,议院的议长会暂时接任联首,直到特殊选举结束,选出新一任领导人。”
钟长诀意识到了他想做的事:“你……”
“没错,”祁染说,“就现在议会的那帮中庸之才,如果你参加特殊选举,我不相信有谁能竞争过你。”
他仰起头,伸出手,捧着钟长诀的脸,郑重地说:“你当联首,我来做你的幕僚长。”
三年前,他们在客厅里的那场玩笑,可以成为现实。
只要钟长诀想。
“我想让你上位,并不仅仅因为我爱你,”祁染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能胜任这个位置。”
钟长诀沉默良久,说:“我可能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不是最好的。”
祁染似乎有些不服气:“你有哪里不好?”
钟长诀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做钟长诀,”祁染说,“但是,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你会接下那个位置吗?”
钟长诀的终端亮了,他瞥了一眼,看到文件抬头的“绝密”等级。
是夏厅的消息,或者说,是祁染的消息。
他竟然如此之快地,在接手夏厅的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军队的调动命令。
钟长诀望着祁染,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在终端上点了一下,替他拨通了传令官的电话。
钟长诀忽然感到一种既视感,可笑的既视感。
他认识这么多政客,刨去好战的特质,面前这个人,是他生平所见、最像劳伯·贝肯的人。
电话接通了,传令官的声音传出来。
钟长诀盯着祁染,手指移到挂断键上方。祁染静静地回望,做了个“由你决定”的手势。
一秒,两秒,三秒。
钟长诀收回手,对话筒对面的人说:“通知105师,立刻整队,前往卡赞郊区的第三基地。”
第89章 故友
宽大的窗帘掩住了落地窗。最近在家,伦道夫总是连窗户也不肯打开。桌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两个装了三指宽酒液的杯子,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果香。
伦道夫轻轻举起酒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对面的人有些模糊,像是被薄雾笼罩。他微微皱眉,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你怎么了?”联首的目光透过酒杯望向他,眉头微微皱起。
“没事,”伦道夫抬手按了按眉心,“医生说我最近血压有点高。”
联首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歉意:“是我把太多事推给你了。”
伦道夫摇了摇头:“现在是多事之秋,没有休息的余地。”
劳伯·贝肯抬起头,望向窗外晃动的枝叶。那目光从老友身上移开后,立刻冰冷下来:“那群财阀,到处煽风点火,鼓动游行,说政府破坏贸易行为,要让几百万人失业。”
伦道夫沉吟许久,皱了皱眉,说:“是时候让军队进入首都了。”
劳伯·贝肯微微笑了笑:“让他们抗击外敌,没什么可说的,但让他们镇压同胞,还是要慎重。一旦我派兵进城,钟长诀肯定会以此为借口,穿过国境线。别说带空军过来,就算他一个人来,站在坦克前面,我难道还能从他身上压过去?”
“阁下……”伦道夫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他松了松领带,试图让呼吸更顺畅,“不到最后一刻,钟长诀不会挑起内战的,他……”
“好了,”联首做了个手势,“我说过,最近军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改革已经够劳心劳力了,再加上国防,你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伦道夫笑了笑,目光慢慢移到面前的人脸上。年岁到底还是抽走了他们的精力和青春,每一天每一天,都能感觉自己在老去,都能看到眼角眉梢新添的皱纹,头上新增的白发。
二十年,就这样弹指间过去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劳伯·贝肯。
当时,他是某位议员的幕僚长,正在帮对方竞选联首。这是一场赌博,如果他赌赢了,他就能成为新联首的幕僚长,积累处理国际事务的经验。这是个很好的跳板,如果顺利,他会成为下一任副联首,然后在下一次选举中入主夏厅。
他自认选择了好队友。那位议员出身优渥,性格和善,没有强烈的个人主张,没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就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无色无味,无利无害。这样的人,虽然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本党派、对立党派,都不会有太多敌视他的人,上台不会遭遇太大阻碍,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那一年,海峡战争爆发,联邦也派兵参战了。那场战役中,最出名的是崭露头角的上尉钟长诀,他以惊人的击落数量,打破了空军记录,成为家喻户晓的新一代空军王牌。
而最终奠定战局的,是105师的指挥官劳伯·贝肯。
战役胜利,夏厅举办了隆重的授勋仪式,接着是豪华的晚宴。
伦道夫陪着那位议员参加,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场宴会,彻底改变了他的仕途和命运。
三十多岁的空军上校身形高大、挺拔,胸前挂满了勋章,帽檐下是一双深邃的灰色眼睛。
伦道夫事先做过功课,了解这位上校的事迹。入主夏厅前,和未来的将星打打交道,没有什么坏处。
他向贝肯上校走去,微笑着说出那句陈词滥调:“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
灰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扫,淡漠地点点头,似乎是听倦了。
伦道夫看对方没有握手的意思,就没有朝对方伸出手,而是指着远处的议员说:“我是伦道夫,米尔斯议员的幕僚长。”
上校挑了挑眉,望向他,带着感慨的语气说:“你就挑了这么个蠢货?”
伦道夫怔了怔,他自小在政治圈长大,还没见过说话这样直接的人。出于对自己选择的卫护,他说:“米尔斯先生是卡赞大学首席毕业。”
“他无聊到你看着他的脸就想睡觉,”上校冷冷地说,“总共只会一个有关玉米的笑话,每到一个城市演讲,就会讲一遍。整整三十二次,你都没有听吐吗?”
“议员在幽默感上有点欠缺,”伦道夫婉转地说,“但性格平易近人,很亲民。”
“就他那温吞的个性,克尼亚的军队打到首都了,他还在纠结要不要按导弹按钮。”
“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
“他的政治纲领也一塌糊涂,”上校说,“除了国际关系的那一部分。”
伦道夫眯起眼睛,审视着他,忽然笑了笑,虽然这笑容转瞬即逝,因为太不礼貌了。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该谢谢你嘴下留情,”伦道夫说,“那部分是我写的。”
上校望了望他,两人的目光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随即又分开。
“你对他的评价很对,”伦道夫转过身,靠在旁边的桌子上,望着大厅内熙熙攘攘的政客,“可他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了,至少他分得清国内生产总值和国民生产总值。”
“是吗?”上校望着他,“你竞选过议员吧,我看过你的采访,你比那个蠢货强多了。”
伦道夫扯了扯嘴角:“谢谢?”
“你为什么不找个能从心底认同的政客呢?不是什么都讨好、什么都迎合的中庸之才,而是旗帜鲜明、有决断力、能让选民共情的领袖。”
伦道夫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过身,面对着上校。
“你说你看过我的采访,”他说,“你有什么想法?”
上校的神情沉静下来,像是叙述战役计划一样,开始了评断。
在对方侃侃而谈时,伦道夫站直了身子。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愿意与之并肩战斗的人。
两年后,劳伯·贝肯退役,并宣布进入政坛。他立刻找到议员,递交了辞呈,然后在众多不解的目光下,成为了这个寂寂无名的政坛新人的幕僚长。
他们一起规划蓝图,一起走进议会大厦,走进初选,走进夏厅。
如此二十年。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伦道夫忽然觉得困倦。
二十年,他们走上了这个国家的巅峰,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很快,很快他们就能彻底改革这个国家,让它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只可惜,权力之争无休无止,外敌初平,风波又起。
他闭上眼睛。
越来越难了。
八年前,对方有他,有钟长诀,有伊文,那是多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
现在,亲人死绝,故友离心,可以信任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决不能倒下。
忽然,他皱起眉头。
有什么不对。
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微微皱眉,试图忽略这不适,但心脏的跳动似乎在加速,声响在他耳边愈发清晰。
“你还好吗?”劳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看出了他的不适。
伦道夫强忍着胸口的压迫感,点了点头,却觉得喉咙似乎有些发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微微抬手,想扶着桌沿,却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玻璃摔在地上,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他望着碎片,倏地意识到什么。
“你……”他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对方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挣扎着,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在意识消失前,他望着地上的酒液。
那里面映着的,分明是一张跟劳伯·贝肯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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