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自在
但从半年前,她逐渐转运了。
公司为她签了某部网剧的女一号;电影跑线下活动,她这个女n号居然也能蹭红毯;甚至半个月前,贺今朝的经纪人居然被调过来带她!
这位经纪人出手不凡,刚一上任,就给她“撕”来一个大工作——在《一往无前的劳动者》里做嘉宾!
这个节目实在太火了,收视率节节攀升,绝对是今年话题度最高的综艺。当这个大饼砸下来时,郑霖霖高兴坏了。
她第一时间和妈妈分享这个好消息,可是妈妈忧心忡忡……
郑霖霖不明白,她到底从何时开始,和妈妈有了这么大的分歧?
她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抬头望着宾馆里陈旧的吊灯,右手下意识地伸进了枕头下,触碰到一个藏在那里的软软的东西。
她抚摸着它,就像小时候,妈妈抚摸着她一样。
郑霖霖很疲惫,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精力快被耗尽了。她不想再去思考和妈妈的争吵,她只想赢。
她太累了。
女孩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之中。
她看不到,有一道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从枕头下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童,长得玉雪可爱,两根羊角辫垂在颈后,齐头帘下是一双乌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那双眼睛乍看上去十分可怕,但细看又能从眼眸深处看出一丝小心翼翼。
女童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躺进了郑霖霖的怀里,小心地把自己的小脑袋瓜枕在了郑霖霖的臂弯里。
睡梦中,郑霖霖似有所感,嗫嚅着呼唤:“妈妈……”
女童抬头看向她,双手努力换抱住她的腰,然后轻轻地,轻轻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妈妈……”
妈妈,妈妈,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所以请多爱我一些吧。
第21章
午后, 吃完午饭的凌宸如往常一样去办公室打卡。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领导规定的,连他们化妆师这种岗位都要实行坐班制,早上打卡、中午打卡、晚上也要打卡, 迟到就要扣钱,加班却没有补贴。
之前还有一位空降的领导想要在他们单位推行日报、周报、月报制度,要精细化考量每个员工的kpi, 结果这个提议刚在员工大会上拿出来,就被其他几位领导夹枪带棒地怼了回去。
平日里以老好人著称的宋主任,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咱们是殡仪馆!一个殡仪馆居然搞什么员工日报周报月报,报什么,报死亡流水吗?是不是未来还要拉表格写ppt,然后让大家检讨一下这个月去世的人为什么没有上个月多?数字不好看,我们让每个员工出去杀几个人创收?”
话糙理不糙,这话一出, 台下员工们笑倒一片。
幸亏有宋主任力挽狂澜,那个狗屁日报制度胎死腹中,可惜打卡制度还是留存了下来。
凌宸到了办公室后,打开电脑差看今日的工单。
贺今朝自然也如往常一样,寸步不离地飘在他身边,这边念叨两句, 那边念叨两句, 完全不在乎凌宸有没有在听。
他俩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贺今朝叭叭叭叭的乱说,凌宸嗯嗯嗯嗯的瞎听。
“小凌,你昨晚睡觉时,我去网上查了这个郑霖霖的资料。有她以前的同学爆料, 她是单亲家庭,初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她一直跟她妈妈生活。”
“她以前的经纪人姓王,在我们公司算是很底层的执行经纪,现在换到了陈戈——也就是我生前的经纪人手下。”
“我还去她超话看过了,想找找有没有粉丝拍到她随身的手串、玉坠一类的东西,可是她太糊了,视频照片都很少,翻遍了也没有。”
凌宸一边听一边收拾手头的东西,就在此时,他的工位前忽然探过来一道身影。
“——凌宸,听说你要上电视了?”说话的人是同事岳姐。
贺今朝立刻安静。
凌宸收回注意力看向同事,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语气无波无澜,一点没有即将抛头露脸的激动:“宋主任说让我配合节目录制。”
“这下好了,上了电视之后,咱们馆草肯定要出名了。”岳姐打趣道。
凌宸手一抖:“馆草?”
他是听错了吗?
贺今朝挑眉:“小凌,你没听错,她确实在叫你馆草——”他忍不住笑,“——嗯,殡仪馆之草。”
凌宸嘴角抽搐:“殡仪馆之草这个称呼我可当不起。”
班草、院草、校草都很好听,殡仪馆之草听上去怎么那么奇怪,很像那句骂人话:你家坟头长草三米高。
“这有什么当不起的?”另一位女同事杨姐也过来凑热闹,“你啊就是太谦虚的,我可记得很清楚,你当时入职的时候,好几个部门的女同事找借口来咱们部门看你呢,停灵间的门都要被踏破了,一会儿这个人来送粉底,一会儿那个人来借胶水……等等,看你的表情,凌宸,你不会没意识到吧?”
凌宸:“……”
他确实没发现。
他们殡仪中心虽然年年对外招聘,但很少有年轻人入职。他作为这几年里为数不多的新入职大学生,刚一踏进单位大门,他的照片就传遍了“上班如上坟群”。
那段时间,天天有隔壁部门的同事找借口来看他,凌宸还以为是他们工作不饱和,喜欢带薪摸鱼串门。
不过后来大家发现凌宸这人寡言又孤僻,渐渐就收起了围观他的心思了。
岳姐问:“这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啊?到时候我一定守在电视机前帮你增加收视率!”
凌宸摇头:“不知道,我没问。”
“你这人真是……”岳姐探口气,“你可是和女明星一起拍节目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凌宸想,他还要怎么“激动”?他都快被女明星身边的鬼娃娃烦死了。
和同事们敷衍寒暄了几句后,凌宸就以工作为由离开了办公室,他今日工单还是很多,上午下午都排满,而且傍晚还要加班——明日一早,关先生一家要给爱女送行,他今晚要为小女孩化妆。
凌宸骑着他的小电驴直奔停灵间,某道半透明的身影坐在他后座,故意唤他:“馆草,你开慢点,我还没坐好。”
“我是馆草,那你是什么?”凌宸语气凉凉地嘲讽他,“火葬场之草,简称场草?”
贺今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行啊,我是草,你也是草,多般配。”
“草!(一声)”凌宸拧下油门,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厚脸皮之草,赶快从我的后座滚下去,自己飞。”
贺今朝自然是不肯把他尊贵的屁股从后车座上挪开半厘米的。
一人一鬼嘀嘀咕咕地到了停灵间,照旧是凌宸进去工作,贺今朝在门口飘荡。
停灵间有一排槐树,绿荫如盖;据说槐树能安魂镇宅,故而殡仪中心里的绿化多是古槐。贺今朝轻飘飘地飞上树枝,从松鼠洞里掏出他提前藏好的手机和充电宝,一边等凌宸工作,一边上网搜索消息。
松鼠蠢笨,明明生在这种阴气聚集之地,却看不到他。每次贺今朝过来掏鼠洞,它们都吓得吱吱吱狂叫。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可爱的,”贺今朝拽拽它们的大毛尾巴,很是不理解,“大巫怎么就爱养这个。”
幸亏这话没让胡亦知听到,若是胡亦知听到了,一定会大声告诉他:我养的是仓鼠,不是松鼠!
贺今朝悠悠闲闲藏在树枝间,背靠大树,听着耳边树叶被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响。郁郁葱葱的冠盖挡住刺目的日光,偶尔有几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落在他面前。
男人下意识收拢手指,想要握住那缕炙热的阳光。可是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他的掌心,又笔直地落在树下,在地面上形成一道小小的光斑。
一缕缕的阳光,一道道的光斑,没有一束会为他停留。
贺今朝握得越紧,就越握不住它。
“……”
贺今朝自嘲地笑了,对于“光”而言,他是不存在的,所以“光”才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他;对于这世界上大多的人事物来说,他亦是不存在的,他们看不到他,他们听不见他,他们自然也不会为他停留。
但是——凌宸能够看到他,凌宸可以听到他,凌宸知晓他的存在。
是凌宸,让他的“存在”有了意义。
即使他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即使他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贺今朝时常思考,如果那天他在自己的遗体旁睁开眼后,却发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看到自己,那么如今的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能,他会在寂寞中消逝吧。
……哦,也可能在寂寞中放飞自我,变成一个四处惹祸的恶毒帅鬼吧:)
贺今朝倚在大树上,一边把玩着握不住的阳光,思绪不知不觉飞远。
忽然,树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师傅,对对,花放在那边……那几个亚克力看板放在这里……好的,在哪里签名收货?”
郑霖霖穿着殡仪馆的制服快步走向遗体告别室,她指挥送货的师傅把面包车里的物品逐一搬运下来。
在她身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扛着相机,安静有序地跟着她,记录下她在镜头前的每句话、每个动作。
殡仪中心一共有八间遗体告别室,根据面积大小不同、装饰不同,租赁价格也不相同。这次在节目组的赞助下,关先生一家选择了一个中等面积的告别室,他们希望这里能够按照女儿生前的愿望,装饰成动画片里的样子。
为此,郑霖霖加紧联系了花店和打印店,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设计出了动画主题相关的摆设,第二天就制作出来,摆到了灵堂内。
树上的贺今朝悠闲地单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着树下的情形。
他居高临下,对现场一览无余;在场的工作人员又不知道头顶有个“鬼”,站在树下偶尔闲聊几句,根本不知道全都被人听了去。
“郑霖霖身边那个经纪人,是叫陈戈吧,他不是贺今朝的经纪人吗?”
“本来咱们制片人想找贺今朝的,可是陈戈推了,说贺影帝从不接真人秀综艺。”
“后来陈戈就把郑霖霖推过来的,这咖位也差太多了。”
“虽然咖位小,但合作态度好啊!我听说制片人之前找了好几个艺人,都被各种理由拒绝了,说犯忌讳,毕竟娱乐圈的人最迷信。”
“——她未来会成大明星的!”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双眼黝黑的小女孩紧紧牵着郑霖霖的裙摆,大声说,“贺今朝已经死了!”
树上的贺今朝冷冷一笑,他本来以为这死小鬼被吓怕了不敢出来了,没想到今天又冒出头来。
不过,那个小女鬼今天没有骑在郑霖霖肩头,而是牵着她的裙摆跟着她跑。郑霖霖个子高,步子迈的大,那小鬼两条小短腿不停捣腾,才勉强追上她。
贺今朝本来以为这小鬼是来帮郑霖霖的,那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郑霖霖指挥搬运工把鲜花抬到灵堂,小鬼很不屑地“切~”了一声,伸手去抓花瓣,被她触摸过的花朵,居然有几株直接枯萎了,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水份,零落满地。
郑霖霖亲自布置亚克力展板的位置,对照动画片逐一调整,小鬼就故意踢踹亚克力展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把亚克力展板搞断了一块。
之后,不论郑霖霖在灵堂里做什么,那小鬼都要添乱。
灯具乱闪、鲜花倾倒、摄影机突然断电……
种种不同寻常的异象,让工作人员心里都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