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自在
互换姓名之后,房间大门再一次合拢。
戴亚男关门的力气有些大,贴在门框上的对联被震得边缘翘起,直到这时凌宸才发现,这幅对联其实很陈旧了。红纸上的墨字已经褪色,落了一层灰尘。
凌宸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贺今朝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
“……你说,她自己知道吗?”凌宸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苦笑着问。
贺今朝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们谁也没有没有想到,这场寻人之旅,居然会迎来这样的结局。这就像是一部荒诞题材的电影,结尾太过出人意料,宛如一击猛拳正中他们的大脑。
刚才戴亚男开门时,凌宸敏锐了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她的睡裙之下,没有双脚。
——她是“飘”过来的。
她漂浮在半空之中,与他们说话、与他们聊天,言笑晏晏,一切如常。
可戴亚男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第39章 师姐视角,主角戏份极少,不喜可跳
戴亚男生于北方某座城市。
她出生的时候, 计划生育搞得如火如荼,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孩子。戴爷爷退休后喜欢写毛笔字,他大笔一挥, 给她取了“亚男”这个名字,意思是“不亚于男孩”。
从小到大,父母都“儿子”“儿子”的叫她。
她一度非常糊涂, 为什么她是个女孩,家里人却叫她“儿子”?
爸爸说:“咱家虽然生了个女孩, 但不比别人家的儿子差!”
戴亚男听后,一颗种子在心里种下。
戴亚男没辜负父母的期待,从小到大都名列前茅。她是老师眼里的小红人,年年作文大赛拿优胜,她战胜了班里的一众“赛男”“胜男”“冠男”和其他男生,成为了家属院里口口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份荣耀, 一直延续到她考进了京城的大学,成为了电影学院的学生!
从老家的三线城市一步踏入京城,差距可以用天上地下来形容。电影学院俊男美女众多,就连非表演系的同学们都打扮得很时尚,一个个好似骄傲的天鹅。戴爸爸戴妈妈送她来学校报道时,和其他新生家长打听了一下每月给孩子多少生活费。
有的说三千, 有的说两千五, 还有的居然给五千!
那可是十二年前,戴爸爸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五千。夫妻俩出发前,特地咨询过周围的同事亲戚,同事亲戚都说孩子上大学给一千就行, 夫妻俩想着京城花销多,怎么都要努力给孩子一千五吧。哪想到他们“努力”之后的结果, 也根本拿不出手。
戴亚男看出了父母的尴尬,拍着胸脯说:“爸、妈,给我一千就够了。我上了大学可以做兼职,写东西赚钱。”
她如此懂事,主动分担家中压力,戴爸爸戴妈妈又感动又愧疚:“男男,说好了一千五就是一千五,爸妈能给的有限……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作为电影学院的学生,赚外快的渠道还挺多的。
戴亚男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家教、摇奶茶,她利用自己擅长写作的本事,接了不少“私活儿”。虽然这些“私活儿”都是层层转包后的,但她只要努力写,一个月赚四位数轻而易举。
有一次,她帮一位师姐代笔当枪手写网络电影剧本,足足赚了一万二!
她给自己留了五千,剩下的钱给爸爸换了一台手机、给妈妈买了一个金项链,而且,她特地选择在春节的家庭聚会上,当众把两个礼物拿给爸妈。
爸妈乐的合不拢嘴,其他亲戚也夸她孝顺:“生女儿就是好啊!哎,我家那个儿子,考上一个大专,一年学费就要三万多,哪像你家亚男,成绩不用操心,还这么会赚钱。”
戴妈妈说:“我们男男虽然是女孩,但我们一直把她当男孩培养的。一直跟她说,她不比男孩差,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她从小就好强,也不像其他小姑娘喜欢追星啊打扮啊,踏踏实实的学习,一直是弟弟妹妹的好榜样。”
戴爸爸说:“我和她妈早就计划好了,我们夫妻俩再努力几年,给她攒出丰厚的嫁妆。以后男男找了对象肯定要在京城买房,我们两家一人出一半,我们不稀罕占男方一分钱便宜,到时候孩子也生两个,一个肯定要跟我们姓的。”
团圆宴上,大家都很开心,举杯欢庆。戴亚男坐在爸妈身边,端着酒杯说着吉祥话。
可是放下酒杯后,她也会开小差。
什么结婚啊,买房啊,那都是太遥远的事情,她对谈恋爱毫无兴趣,她只想努力工作,做出一番成绩。
她是戴亚男,她从来不比男孩差。别人家的儿子给不了父母的,她这个做女儿的要加倍给父母。
未来,她会成为知名大编剧,她会和一线演员合作,她会让爸妈脸上有光,让所有人都视她为标杆。
……
四年后,戴亚男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电影学院剧本创作专业。
在这四年里,她和三位舍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戴亚男主动提议成立一家剧本创作工作室,她们四个人还可以像上学一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工作在一起。
戴亚男跑去工商局注册了公司,又租下了一间上下层的loft作为办公室+宿舍,再利用之前接私活儿的人脉,联系影视公司、承接各类剧本工作。
可是,当她真正踏入这一行后,才发现当编剧这条路,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崎岖坎坷得多。
现在的影视行业浮躁得不得了,影视公司为了“稳中求赢”,只想购买小说进行翻拍。她们四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辛辛苦苦写的原创剧本,根本无人问津。
戴亚男不挑活儿,小说改编她也愿意接。她不在意给别人的孩子当养母,她付出了血汗,肯定要把这个故事改编得漂漂亮亮。
可惜稿子写了好几版,影视公司的意见却变来变去。一会儿说,她在故事里放了太多细枝末节,不够遵循原著;一会儿说,她没有自己的思考,只会照着原著写,体量根本撑不起来;一会儿说,经纪公司要求打包一个新人,需要加戏;一会儿说,女主角不满意角色塑造,要自带编剧入组。
最终,这部剧上映后,因为“魔改”“加戏”“原创人物”“飞页”等等原因,收视暴跌,口碑垫底。原著作者气得发微博怒斥影视公司,影视公司转头就过来骂戴亚男。
戴亚男这辈子从来没听过那么多难听的话,她向来是站得直直的、被所有人用欣赏的目光望着的,这是她头一次从别人眼里,看到了蔑视。
而她不得不在这番蔑视里低下头来道歉。
影视公司扣下了戴亚男的尾款,她受得一肚子委屈根本没处说。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对不起大家。”沈婷——大学时住在戴亚男对床的舍友——哭着告诉戴亚男,“我爸命令我必须回家考公务员……因为我不考公务员的事情,我妈已经气病了。我要是再不回去,他们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戴亚男搂着沈婷安慰她,让她别自责。她们这行的收入确实不稳定,有活儿就赚的多,没活儿就喝西北风。
辛辛苦苦接一个活儿,写了几个月,钱要四个人分,最后尾款还没拿到……这样的工作确实不如公务员。
即使一眼望得到头,至少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
于是沈婷走了。
又坚持了一年,第二位舍友顾岚岚也走了。
顾岚岚的男朋友是沪市人,两人从大学时开始谈恋爱,爱情长跑多年,男方家里早就备好婚房,等了她这么多年,也该结婚了。
婚礼时,戴亚男还千里迢迢飞去沪市做伴娘,她致辞时哭得泣不成声。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杨钥。
戴亚男曾经以为,即使所有人都离开了,杨钥也不可能离开的。
因为杨钥和她一样,热爱编剧这份事业。她们双剑合并,写了很多部作品,虽然只是不出名的小网剧、竖屏剧,上不了什么台面,但至少赚了一些钱,未来肯定有机会写上大荧幕的。
可就是那么突兀的,杨钥走了。杨钥说她要出国深造,这些年她通过写作攒了一笔钱,父母又赞助了几十万,让她去追梦。
“亚男,你不想去美国念书吗?去好莱坞学习,看看那里的人怎么拍戏?”
戴亚男当然想,她想疯了。
可是就在几个月前,戴爸爸戴妈妈因为电信诈骗,一辈子的积蓄都被骗子席卷一空,一夜白头,苍老了不止十岁。
为了让父母安心,戴亚男谎称警察追回了这笔钱,其实她掏空了自己的存款,把父母的亏空补上了。
代价是,戴亚男两手空空,不得不“从零开始”。
不过没关系,她还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她只要还能写作,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她会凭借自己的双手,成为顶尖的编剧,和影帝合作,在京城买房,再把爸妈都接来身边享福。
她是戴亚男,她从来不比男孩子差。
她优秀、要强、骄傲。
她厉害的不得了。
……
几位舍友陆续退出工作室后,戴亚男为了节省资金,干脆从城里搬到了南五环。
环境确实差了些,但胜在生活成本低廉。一个月房租只要一千五,水电另算,叫外卖便宜,自己做饭虽然麻烦些,但更省钱。
反正她的日常就是闭关码字,在哪里码不是码呢?
偶尔她打开微信,看到其他几位舍友分享的动态,她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沈婷会在小群里抱怨体制内规矩多,但还是会在朋友圈转发单位公众号,工作稳定,有车有房;顾岚岚有了宝宝,现在成为了母婴博主,头像也换成了一家三口加狗狗的合照;杨钥大龄留学,手忙脚乱,肤色各异的同学,口音难辨的英语,日日都有新挑战。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她的同班同学。有人远离了影视行业,换个赛道依旧如鱼得水;有人深耕写作,得奖无数,新作去国外展映。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走向不同的方向,走向各自的终点。
只有戴亚男停在了原地,停在了电脑键盘上,停在了一枚枚绵延的方块字里。
她明明是最骄傲的那个小孩,可现在的她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了。
戴亚男决定放下了手机,投入到写作之中。
她不记得自己在电脑前坐了多久。
她只记得自己正在创作一个故事,是她真正想写的故事,不用改编别人的小说,不用看短剧公司的眼色,这是一部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作品。
她想写完这个故事,她想找回自己的初心,她想证明,自己不用和任何人比较。
不用和别人家的儿子比,不用和舍友比,不用和同学比。
她只需要踏踏实实地跑完这一程路,就够了。
她写得太投入、太投入了。
不觉得辛苦,亦不觉得疲惫,她不在乎昼夜更替,只关注于文档里数字的增长。
直到某一天——
咚咚咚,咚咚咚。
紧闭的房门被敲响了。
一瞬间,戴亚男从沉迷写作的状态中惊醒。朦胧间,好似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她浑浑噩噩地抬头看了眼窗外,没看到阳光,只看到一堵墙——那是隔壁搭建的群租楼,近到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便宜的房间是不配拥有风景的,除了每天中午可以侥幸看到半小时阳光以外,这里永远是黯淡的。
戴亚男从电脑前站起身,感觉身子好轻,好像轻轻一飘,就到了大门口。
房门打开,门外居然不是房东,而是两个陌生男人。
戴亚男也算是娱乐圈中人,拍戏时见过不少样貌英俊标致的帅哥,但是面前的两个男人,还是让她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