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釉彩的钥匙
单方面的挚友啊,这下子合理了。
“为师我根本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不想时时刻刻端着架子。他们一言一行都有模板的,我害怕!”犹清真人心疼地抱住了自己,“我得维持我作为犹清真人的体面,我好痛苦。”
丹赋圣伸手摸了摸犹清真人的脑壳:“辛苦我们家师父了,所以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不让我调查,他们只让我带走他们的孩子。”犹清真人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你从你师弟的性格就能看出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了,我觉得他们是被忽悠了,但他们认准一件事之后就不会回头了。”犹清真人也没办法。
坐在房间里的丹赋圣忍不住看向晨归。
“怎么了?”晨归在努力回忆自己七岁之前的那些事,可那时候的他只是跟着老师学习,修行,他父母是不可能把朝堂上那些事告诉他这么个小孩的。
“你也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肯回头的孩子。”丹赋圣叹气。
“对……等等,什么叫也是?”晨归不解。
“没什么。”只是丹赋圣开始担心晨归会被人骗了。
“你还认识像我这样的人吗?”晨归继续问。
“你们霄国的修士不都是这个德行,对了,如今霄国修士那一脉还在吗?”丹赋圣询问。
“还在,但已经没落了。心法没有断代,只是如今很少有人能做到稳固本心。”晨归叹息。
丹赋圣觉得认死理的孩子少了也是好事,不过这话他没有当着晨归的面讲出来。
就在丹赋圣想要把话题转移到丰命熠身上时,他收到了白愉的消息。
“我的旧部要过来照顾我?”丹赋圣挑眉。
丹赋圣一直在装病,他知道自己部分旧部打着他的名号在搞事,如今丹赋圣一副快死了的样子,那群人内部肯定经历了一番混乱。
这时候忽然有人申请过来照顾?
丹赋圣回信拒绝了对方的请求,他想看看这群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应忘忧很快就带着丰命熠回来了,丰命熠看起来神色恍惚,跟快死了似的。
“岳父!!”丹赋圣大喝一声,在丰命熠倒地之前扶住了丰命熠的胳膊,“你怎么了?!”
丰命熠没有回应,丹赋圣又看向应忘忧:“师姐!你也是!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残忍?拜托!这种练法是练幼龙的,我怎么知道他连这个都顶不住?!”应忘忧踹了丰命熠一脚。
“岳父,你这一身修为都没了吗?”丹赋圣询问丰命熠。
“……我已经是凡人了。”丰命熠看向丹赋圣身后的晨归,“你们有没有什么丹药是能让我修为快速精进的?”
“有。”晨归没有凑近,他不会撒谎,丹赋圣只让他跟在身后做个摆件,“瞬间的修为提升是会耗命的,以你如今的魂魄强度,能在筑基阶段维持四个小时。”
“也就是两个时辰。”丹赋圣帮忙翻译。
“怎么可能?!我的魂魄不应该……”
“岳父你只能从头开始啊。”丹赋圣打断了丰命熠。
他知道丰命熠在想什么。
丰命熠觉得不公平。
他的臣子是修士,能活百年千年,而他一个皇帝却只能做凡人。
当年换魂的事肯定还有霄国其他人参与,但主谋一定是丰命熠。
丰命熠是明君,他想长长久久地做那个明君。
他以为霄国的繁荣是因为他足够圣明,他活下去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手下千千万万的子民。
可修行这个东西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修行的门派千千万万,入门的方法从来都不是秘密。
一字不识的乞丐有可能顿悟,浑浑噩噩几十年的疯子也可能一朝想通入道。
偏偏丰命熠不行,偏偏他这个“明君”不行。
他杀龙族时,大概以为自己是亿万普通人的英雄,他代表无数无法修行的人类,杀死了天生就有修行的“半神”。
他是无私的弑神者。
他想尽办法要逆转天命,他要证明人定胜天,可最后他的魂魄却被困在半龙化的躯壳里,在棺椁中封存了两千多年。
丰命熠真以为丹赋圣信了他的谎言?
他不会怀疑丹赋圣?
不,他如今只剩这么一点点希望了,所以丰命熠必须相信他,他只能接受丹赋圣相信他的这个可能性。
……
“丰命熠是个很有意思的君主。”司封朗坐在山顶,抬头望着天空,“他很热烈,很赤诚。”
“赤诚?”血傀语气讥讽。
“曾经很赤诚,但是人是会变的。”司封朗说,“他十三岁登基,十六岁肃清朝堂。霄国修士的两派代表都臣服在他脚下,那时候他是意气风发的,他甚至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
庾国是六国里唯一一个由修行者做皇室的国家,庾国皇室与其他皇室天然就隔了一层。
“丰命熠不怕我,他曾经在酒醉之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窝囊。”他们庾国皇室对人类同族的态度还是相当好的。
“你还窝囊?你简直就是个炮仗。”血傀觉得好笑。
“当时我也吓到了。之后他把我们皇室狠批了一顿,他说他唯一羡慕的就是我们拥有修为,活得长。”司封朗回忆,他如今也觉得庾国皇室的延续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丰命熠的部分发言他还是无法认同。
“那你认为丰命熠有可能步入修行吗?”血傀又问。
“不可能。”司封朗摇头,“修行唯一的门槛就是个人的悟性,可他……他不在乎自己,只在乎旁人。”
“这话怎么说?”
“他要让自己那些修士下属承认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君主,要让我们这群有修为的皇室承认他与我们站在同一高度。”司封朗叹息,“这样的心性,根本没法踏上修行路。”
“哪怕跟我一样,把自己化成一把刀,他也应该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司封朗最后道心破碎就是因为他知道了魔和人本质是一样的。这是他前辈埋下的谎言,与司封朗道心坚定与否关系不大,他是一开始就走歪了。
可丰命熠连歪掉的可能性都没有。
“他的‘明君’本质是建立在他那群下属身上的,丰命熠只是个没见识的小孩。”司封朗伸出手,一片叶子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足够节省,可他的宫殿繁华气派,建造时所用金银玉石不知凡几。后宫妃嫔数以百计,就连灵石这类修行者才用得上的东西,也被铺作地砖。”
庾国的皇宫很大,但并不奢华,他们不需要靠那些稀世珍宝去标榜自己。
“可皇城以外的地方他没看过。他甚至懒得掀开车帘去瞧一瞧那群普通人。”司封朗说,“他是一座空中楼阁,那些金银珠宝没法让他扎根,那些冰冷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养分。”
“丰命熠以为自己是‘圣’,可连真正的凡间都没见识过,又何来超脱呢?”司封朗笑了笑,“霄国那群榆木脑袋养不出能修行的皇帝。”
“那你们当时还帮他讨伐龙族?”
“我们只是想除妖。至于他想做什么,我们不在乎。”司封朗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
已经没必要再回避这一切了。
司封朗快死了。
“他害怕死亡。”司封朗说,“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他怕死,他的日子过得太简单了,他觉得自己死了会很亏。”
按理说人在家庭和睦的幼年期是最害怕死亡的,因为他们以为他们的未来永远都会是欢乐的。
等第一个“想死”的念头冒出来开始,对死亡的恐惧就会开始滑坡。
直到某一刻,“活着”反而成了那个需要被反复提及的信念,需要给出无数的理由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丰命熠被他的下属们惯坏了,所以他对“活着”有执念。
微风拂过司封朗的面颊,司封朗不再提丰命熠的话题,他忽然问:“我会变成一个新的人,对吗?”
“一个全新的人,然后开始全新的一生。”血傀看向他,“然后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你的天魂轮回够了,你会修成真神,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过我估计司封朗的一生在那堆前世里不会太显眼。”
“不显眼么?可是司封朗的故事真的好混乱,好糟糕。”司封朗紧抿嘴唇。
司琛一直坐在他们身边,可司琛一直都没开口。
“你想要一个告别仪式吗?”血傀问他。
“我不要。”司封朗摇头,“就这样吧。”
“我该走了,唐突来到这世上闹了一堆的笑话。”司封朗的指尖慢慢透明,“我还会回来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也不是我了……幸好那人不会是我。”司封朗的语调放轻,听起来格外温柔。
司封朗能想到的,自己能“回去”的地方依旧是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庾国。
“哦对了。”司封朗看向血傀,“有一点我是想明白了的。”
“什么?”
“我不爱你。”司封朗说,“我只是羡慕你,我觉得我也该是那样的。”但他做不到,所以他去“爱”了另一个个体。
血傀笑了两声:“得了,早就知道了。”
司封朗朝着血傀伸出手。
血傀与他相握。
司封朗说:“如若下回你还能在人海中碰见我,我替那个已经认不出你的旧相识向你问安。”
“多谢!”血傀将手握得更紧。
他知道司封朗还有无数的话想说,千言万语都堵在司封朗的喉头,只是司封朗说不出来了。
因为世上只有一个司封朗,没有人能真正地理解,没有人能替他排解。
那些事只能独自留在他心里溃烂,幸好他快死了。
“再会。”司封朗说。
血傀也道“再会”。
最后一阵清风拂过,司封朗的身形似乎被吹动了,他慢慢淡去,化为风的形状,最后消散于天地。
“要我抱抱你吗?”血傀询问司琛。
司琛摇头。
他俩继续沉默地在山顶坐着。
“下一个是我。”司琛说。
“我知道啊。”血傀晃了晃脚,“早就知道了。”
“送走我之后你想去做什么?”
“我?我还有的忙。”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