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今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有察觉,那现在就是真正确认,这个新人不是和他一样的普通文职人员。
正常的文职人员不会像这样用枪用得这么熟练,也不会这么适应现在这种混乱的场面。
能够认识总教官,本身就说明不普通,但他没想到会不普通成这样。
偷袭的助理倒下,这下彻底没人在意陈正,他只需要躲在柱子后,不要打扰到别人就好。
从踹门到现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仓库毁了大半,完全暴露在雨水里。
在不断吹过的几乎完全遮挡人视线的风里,其他人被突然出现的能力者纠缠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然在混乱里找到了准备趁乱离开的老人一行人。
干部被拖住,和老人一起离开的只有司机和另一个助理,以及紫长卷。
拉下保险栓,瞄准,按动扳机,他又开一枪。没有任何犹豫和反应的时间,司机倒地。
再举起枪,枪口对准的就是老人。
和他猜的一样,时间回溯,老头的身体改造和记忆都没了。
他所谓的“时间的观测者”只是保持所在的地方和身体状况不改变,那是紫长卷特别赋予的能力,老头显然没这待遇,不仅身体状态回转,同时因为没有和他一样被造梦者诅咒,没有特殊的记忆恢复的能力,所有的记忆和其他人一样消失。
要是有能力和记忆,用不上陈正,对方直接就去大楼蹲守,连蹲几天总有找到的一天,而不是采取这种很有风险的方式。
锚点这种东西只有自己看了才安心,他猜老头今天会来,果然来了。
好不容易见到人,来了就不能走了。
他手抬起,助理也掏出了枪,两个枪口面对面,两边四个人都陷进安静对峙。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紫长卷。随手把石头揣进兜里,他弯腰捡起地上助理手边的枪,拉下保险栓。
头被人指着,但老人并不怕,尤其在看到身边的人同样拿起枪后。
——然后这把枪在空中转了一圈,没有指向对面,最终对上了枪口对着对面的司机的头。
眼皮一抖,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带淡笑的脸。
一手握着枪,视线转向站在对面的人帽檐下的凌乱碎发,紫长卷笑道:“比起当你的走狗,我更想做他的狗。”
“……”
周然:“?”
躲柱子后刚好听了个现场的陈正:“?”
第101章 枫
一句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惊人的话。周然眉头动了又动, 终于忍住调转方向把枪口对准这个紫长卷的冲动。
两方对峙,自己人里出了个叛徒,助理被撂倒了, 最终变成两把枪对着老人的头。身边的人倒戈得太快太迅速, 老人意识到什么, 撑着手杖的手收紧, 被下垂眼皮遮住的眼抬起, 看向对面的人。
抬手摘下帽子,周然笑了下, 说:“人老了眼睛不好,认不出我了?”
老人看向他, 浑浊瞳孔依然对不上焦, 但怒意已经明显出现。
在距离被强行破开的出仓库的大洞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被强行扣下了,就算是年纪大也没有得到丝毫优待,手脚都被束缚住。
一直躲在柱子后的陈正有了新任务, 尽力看住不让老头在这里死掉。另外被鉴定为假的石头也回到了他手里,自称想当狗的子长卷抛出石头后在一边坐下, 抬着头,视线跟随着不远处的人影移动。
……真的很像只盯着主人看的大狗。眉眼抽搐着,陈正移开视线。
仓库已经没了,只有他们在的这个角落还有一角遮雨的棚。被雨水浸湿的地面里依稀躺着几个人影,大风吹得雨水倒流,躺着的人影跟着翻滚, 原本的货物已经成了齑粉。
呼啸的风里, 那个迷路的朋友落地, 一脚踩上再也不能动弹的肌肉大高个, 低头擦了下镜片,转头说:“你让我来就是来干苦力的?”
周然拿着伞走进雨里,扫了眼近处和远处倒在地上的人,说:“回头请你吃饭。”
请吃饭那还行,但不够。重新戴上眼镜,陈济生从肌肉大高个身上走下,拿过他手上的雨伞撑开,说:“雨天对眼镜不友好,剩下的靠你自己。”
一个无情的人。手上的伞被夺,周然看了眼人眼下的青黑,最终没多说,边走边转了下从老头那顺来的手杖,熟练地打开开关。
经营大公司,陈济生这阵子估计没怎么休息,身体不行了就该老实说。
老头惜命,这次出来带了好几个干部,三个被陈济生解决了,还剩两个难缠的。
在短时间里辩清了现在的情况,剩下的两个人的目的从最开始的保护老板变成了活着逃脱。
只刚才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两个人已经沿着两个方向跑远。
周然低头看了眼时间。
不早了,已经接近深夜,再过段时间就会有保安来换班,清洁车也会路过这个路段。要是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事情的麻烦程度会倍增,需要加快点进度了。手杖里的刀冒出,刺透肩膀一侧。
像落进雪国。
残破的仓库覆上冰霜,地上水洼凝结成冰,寒气向着四周蔓延开,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的人尤其能够更明显地感受到。
搓搓胳膊,陈济生撑着伞靠近仓库仅存的角落,低头看向还在努力分清现在情况的陈正,道:“你就是他那个同事吧。”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打个电话报警吧。”
趁不相干的人还没来,也趁这些人的身体还能撑得住。老头这把年纪,不一定能熬得住这种巨大的温差。
陈正马上掏出手机,按照流程从警局连线转到监察处连线,尽量精简语言陈述事实,报了地址,让对面尽快来这里。
仓库被破坏,用来照亮的光亮消失,手机屏幕的光成了除自然光外唯一的光源。握着手机,陈正看着巨大的藤蔓从远处蔓延开,汹涌着从面前经过,手一松,手机差点落地。
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是真正这么近距离直面能力现象。
他原本以为这是袭击,但藤蔓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来,或者说已经不择方向,只管不断向前跑。好像不是袭击,似乎是在逃命一样。
“……喂?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半天不出声,也不挂断电话,电话对面的人出声询问,终于把被吓得游离出体外的意识拉了回来,陈正看着面前景象,在同事朋友的无声示意下硬着头皮说了声没事,之后再次提醒尽快到后挂断电话。
——这场面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挂断电话,他转头看向撑着伞站在身边的人,问:“他不会出问题吗?”
这种场面是就算是二队来了也得撤退叫一队的程度,他实在很难想平时在办公室除了摸鱼就是和死了一样敲键盘的新人该怎么应对。
“他?”陈济生笑了声,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转过头来好奇问,“话说他在你们办公室是个什么形象?”
紫长卷也跟着转头看过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两双眼睛看过来,陈正总觉得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但又莫名有压力,于是憋着嗓子出声说:“他挺安静……”
除了摸鱼的时候会说两句话,平时不怎么参与其他交流,好像没什么大声说话的时候,基本不会弄出大动静,只会像在看一具尸体一样死盯着电脑。
这种时候聊天实在难度系数太高,他憋半天也憋不出其他的话,顶着压力终于想到了什么,说:“好像身体不太好,挺怕冷。”
和他出任务也是,现在也是,大热天也永远穿着长袖长裤,多半还同时伴有外套。办公室那些年轻小伙不知道是出于热心还是其他,经常帮忙搬文件,这位新人从入职到现在,应该没怎么干过重活。
“轰——”
话题刚说到一半,有猛烈声响传来,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他张望,只看到远处黑暗里有什么从空中落下,猛地砸在地上。
陈济生没忍住笑了声:“虚弱吗。”
“哗哗——”
随机选择一个方向解决了逃跑的干部,只剩下最后一个,在不断雨声里,周然落地,站在河堤边看向已经看不到边的藤蔓。
这是他之前在大楼解决过的干部。当时在高空,不利于对方施展,现在在地面,这东西就变得难缠了,现在借着天然优势已经跑了老远。
时间不太够慢慢耗,他垂下眼,视线对向被雨水不断拍打的河水。
这条河很长,长到无论跑多远,一时半会儿都离开不了。
“……”
顺着扎根在地上不断疯长的藤蔓迅速远离仓库群,直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冰冷气也开始稍微缓解,唯一的干部也丝毫不敢放松神经。
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该跑往哪去,他只闷头往前,一次也不敢回头。
“咔。”
在藤蔓越过原野的不断的摩擦声中,有什么微小的声音传来。很轻的一声,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可他偏偏注意到了。
转过头,在雨里,他看到被雨水溅得波澜不断的河面转瞬凝结成冰。
河水翻涌,波浪高到半空,再落下的时候凝结成冰,覆盖住整个上空。
只这么一瞬间的停顿,身后有声音传来,他一转头,迎面一片白色,肩胛骨被穿透。
十分短暂的时间,在监察处的人还没到前,在仓库的一堆人终于等到了有人影回来。
藤蔓和其他动静都消失了,比人影更先出现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昏迷过去的的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和其他几个干部扔一起,声音听得人心头一跳。
从阴影里走出,周然放下挽起的衣袖,随手擦去脸上血迹,缓步走向仓库群里仅剩的仓库的仅剩的角落,问:“战斗科来了吗?”
没等大脑还在缓冲中的陈正回答,他略微侧眼看向一边,说:“哦,刚好来了。”
远处黑暗里,有连串的红色光亮迅速向着这边移动。
战斗科过来,起到一个接走伤者以及处理后续烂摊子以及送老头去医院的作用。
昏迷的干部以及助理司机被分成几车拉走,紫长卷作为清醒的知情者,被拷上特殊手铐后带上车直接送往基地。
暂时没捅出陈正的事,让人有了最后的自由且体面的时间,看着人和陈济生一起坐上车,周然收回视线,往押运车边上一靠,看向坐在里面的紫长卷。
紫长卷也在看他,或者说一直在看,一直没有移开视线。他问:“看什么?”
“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紫长卷脸上的笑一直挂着,不像是个马上就要去蹲局子的人,笑说,“很惊喜。”
“是吗那就好。”周然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穿过车窗拍了下人的脑门,说,“你投诚有功,很有思想觉悟,我会给你争取减刑。进去以后你头发就不会像这样了,趁现在多见见最后几面。”
他抬起眼,说:“出来后记得和陈济生道歉。”原不原谅另说,这个歉必须有。
紫长卷身体向前倾,去蹭他手,应了声好。
已经预判到他动作,周然在被蹭前把手收回了,揣进口袋里,另一只手一挥,边离开边道:“在里面好好做人吧,枫。”
车窗上滑,挡住一双猛然睁开的紫色瞳孔。
紫长卷有名字,一个鲜为人知的,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
最初他是一件商品,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在到老人手上后,编号延续了下来,他是06,从小到现在,区别只是从06变成了同音的研究员柳。
但在那段极致灰暗又灿烂的时间里,在硬生生挤了两个人的单人床上,他和自己唯一信任的人说了自己给自己想了很久的名字。
他想叫枫,红枫的枫,因为在他当时的认知里,枫的颜色是最热烈的存在。他想变热烈,热烈到足够驱散对方最讨厌的寒冷。
小小的房间安静,他的异想天开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热烈的名字被吞没在黑暗里,再也没有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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